自从同贺潋结婚,搬出郁家以后,郁和有那么偶尔的几次,会误以为自己已经脱离了郁家一点。无形之间将他和郁家捆绑在一起的枷锁或许已经裂开了微小的缺口。
但事实证明,这些也只是郁和毫无根据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郁明的话残酷的打破了他的幻想,让郁和猛然意识到,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只能是郁家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郁和因此沉默了很久,让郁明有些不耐烦,咳嗽了一声提醒郁和。他抱着手臂,趾高气昂地准备针对郁和可以预见的拒绝再说些什么。但他只见郁和朝自己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然后淡淡地回答了“知道了”。
谴责的话被堵在了嘴里,郁明变得十分不高兴。但郁和没给他机会发泄,他站起身来,有些魂不守舍地请他出去,送至公司楼下,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把郁明送走以后,郁和靠在公司大门前的浅灰色石柱边呆立了一会儿。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之上没有什么云朵,呈现出浅薄的蓝色。日光均匀地洒在地面,水泥地面折射出了像钻石一般的光。
郁和眯着眼睛盯了一会儿,然后自暴自弃掏出了手机,给贺潋打了电话。
第5章(上)
郁和爷爷的七十大寿在郁家庄园里举办。
郁和从他妹妹郁芝那里得知,郁明负责了此次生日活动的策划。
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交友广泛,郁明邀请了很多商界伙伴,郁和大多都不认识。而贺家因为刚和郁家结亲,也很给面子来了许多人。
一下子之间,原本冷清的郁家充满了人气。
郁和没有跟贺潋一起回来,他提前回了郁家,帮忙准备。而贺潋则有工作在身,需要晚点才能到达。
大概到晚上七点左右,宾客们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交谈。
因为是生日宴,又有郁家老爷子发话,要大家高高兴兴地玩一场,不谈正事。所以场面并不紧绷,反倒有些异常的融洽和温馨。
由于郁老爷子喜欢孩子较为出名,所以宾客中不乏有带了自家孩子来的。
数量不多,但正是对所有事物都感兴趣的年纪,三三两两在大厅、草坪里疯跑,让宴会又热闹了不少。
贺潋走进门的时候,就看见郁和正在大厅一侧,帮着他妹妹给孩子们发礼物。
他没穿正装,上身只着一件裁剪精致的白色衬衫。可能是因为怕热,袖口松松地挽在小臂处,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臂。
见到自己来了,也没有什么表情,安静地跟自己对视了一会儿,又转头去跟小孩子讲话了。
郁和对待小孩子倒是蛮有耐心。
眼睛弯成月牙儿,蹲下来笑眯眯地跟孩子们讲话,时不时掏出糖果来哄他们开心,看上去一副有求必应的模样。
贺潋抿嘴,看着郁和因为背对自己而露出来的白皙的侧脸,冷酷和确定地评价。
又看了郁和几眼,贺潋开始无意识摩挲一直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但不是婚礼上戴的那一枚。
上次郁和把戒指还给他以后,贺潋隔一天就通知自己的助理,又买了一对同样品牌的婚戒。只是价格要比原来那一枚低上许多。
虽然贺潋本人是绝对看不上这个价位的戒指,甚至觉得它过于廉价、庸俗。但因为是郁和要求的,想要一枚不那么贵的婚戒。
所以贺潋也不是不能接受,可以看在郁和的面子上,勉为其难将其戴在自己的手上。
而给郁和的那一枚,贺潋在某日归家时,趁郁和睡着放在了卧室的床头柜子上方。
但郁和实在是太笨和迟钝,贺潋每次归家,都发现郁和因为缺乏观察能力,而没能发现并戴上这一枚戒指。
思及此处,贺潋的眉头皱了一下,有些不太高兴地移开了看向郁和的目光,然后往郁以诚和他太太所在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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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和在贺潋刚进门的时候就注意到他了,抬眼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又见他面无表情,不知道怎的看上去心情有些差。
郁和以为贺潋是因为被拉来参加生日宴而不爽,就自觉收回了视线,省的惹他生气。
虽然郁和没有很在乎跟贺潋的关系是如何,因为反正不会再更糟糕了。
但在爷爷的生日宴上,郁和还是希望他们之间保持一个比较融洽的外在状态,不要闹得太过于难看,以免被郁以诚又抓到机会骂自己。
等到贺潋终于不再看他,转身去找郁以诚攀谈以后,郁和总算松了口气。
他捏了捏被自己当作工具人的小孩子柔软的脸颊,又递了颗糖给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头,让他去草坪上玩。
等再度站起来以后,身旁的郁芝向他提了几个问题,大多是跟婚后生活有关,表示了她作为妹妹的关心和担忧。
郁和不太想提这些,但又因为是郁芝的问题,所以还是勉强的解释了几句,叫她不用担心。
两个人又沉默了片刻,各自给时不时前来讨要零食、礼物的小孩子们满足要求。
期间,有不下五位郁和完全没有印象的宾客,自称是郁和的表姨、表舅,年轻一点的则说是他的表妹、表弟之类,同郁和搭讪。
郁和心不在焉地应付过去,表姨表舅,表弟表妹乱叫了一通。
而身旁的郁芝则像是十分受不了的样子,完全是一副冷淡的模样,无视任何的来往寒暄。
她今日穿了一件浅色长裙,保养很好的头发洋洋洒洒地披在肩头,比郁和矮了半个头,抱着手臂不说话时显得不易亲近,冷漠极了。
郁和其实有时候也会羡慕她,或者说是羡慕一切能够随心所欲,任由本意做事的人。
就如同刚才,郁和也受不了这些刻意的、浅薄的奉承。不同的是,郁和虽然讨厌但必须忍受,甚至要摆出笑脸相迎,但郁芝则可以任性,不需要看谁的脸色。
实际上,这里觥筹交错,五光十色,人人都可以随心所欲,唯独郁和不行。他是被逼无奈而不得不加入,但又无法参与的旁观人。
第6章(下)
晚上八点,郁以诚代表郁家上台讲话,内容大多是与祝福寿星有关的客套话,最后总结一番,让客人们好好享受。
等到郁以诚走下台后,郁明接上,作为宴会的策划人讲话。
他今天穿着一件深灰色的西装,手腕上是 色相称的表,头发用厚厚的发胶固定住,反射着水晶灯的光泽。
也许是很满意自己所操办的生日宴,郁明走上台的姿势有些飘飘然,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神色。
而他的话讲得比郁以诚还要无聊,郁和听了没几句就失了兴趣,郁芝刚刚被叫走,他没有人可以聊天,开始漫无目的地观察在场的人,然后很容易就发现了贺潋的身影。
贺潋站的很直,一位身着白裙,披着披风的女生在他的身边,挽着他的手臂。郁和仔细观察了一会儿,但还是未能辨认出那位女生的身份。
郁和心里有些许烦闷,他觉得是因为室内混杂着各种气息的空气太过混浊,也因为刚刚喝了一杯酒的缘故,就思索着要去外面透气。
但贺潋像是感觉到了郁和的目光一样,很巧的偏移了身子,目光平而直地同郁和对视了一会儿,让他牢牢钉在原处,不敢走出去。
郁和见他弯腰同身边的女生讲了几句话,她就松开了挽着贺潋的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后贺潋就朝自己这边走来了。
贺潋很高,腿也长,身上带着淡淡的薄荷味道,走到郁和身边的时候,把郁和温和地包裹起来,让他不再觉得烦闷。
郁和抬头看他,眼睛睁的很大,黑色的碎发搭在额前,显得有一些天真和可爱。贺潋觉得有趣,也看了他一会儿。
过了几分钟,贺潋看见郁和又薄又红的嘴唇动了动,说出来的话却让贺潋觉得郁闷。
郁和先问贺潋,过来做什么,然后像是觉得这个问题不好,蹙眉补充了一句,说那个女生跟贺潋挺般配的。
世界上怎么会有郁和这么笨的人。
贺潋突然不觉得郁和有意思了。他皱起眉头,冷冷地叫了郁和的名字,把他吓了一跳,然后说,
“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是我妈妈。”
郁和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看着贺潋不悦的表情,又转头看了看贺潋母亲的侧影。呆了片刻,意识到自己因为酒精而说了什么样的蠢话,最后又快又轻地朝贺潋道歉。
而贺潋像是很没有办法,又对郁和无可奈何,盯着他规整的发旋,以及因为垂眸而显得很长的睫毛,深重地叹了口气。
一时间有贺潋与郁和的空间里,空气变得凝固、弥散着些许尴尬。
过了片刻,贺潋的母亲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温温柔柔地注视郁和,问他怎么不过来找自己。
然后没等郁和回答,又抬手拧了一下贺潋的胳膊,责怪他不懂事,没有好好照顾郁和。
贺潋无奈地叫了她一声。
郁和人生里母亲的角色被白蕖占据,从小就没有面对过如此温和的长辈,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只好露出一个自以为友善的笑,轻声地喊了一句“妈妈”。
好在陈暮云不介意,见郁和有些拘谨,于是更加柔和地问了他一些家常话。郁和一一回答以后,她用眼神警告了贺潋,像是考虑到有自己在郁和会不自在一般,挽着来找她的舞伴离开了。
郁和目送她离开,而贺潋则像是没有把母亲的话听进去,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不经意地往郁和的方向靠了靠。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变得很近,看上去像是一对勉强合格的新婚伴侣。
郁和身上的味道很淡,几乎闻不出什么来。贺潋垂眼,盯着郁和修长的脖颈,看了一会儿。
曾经,他总是能够在郁和身上闻到很浓郁的、甜蜜的气息。但现在,这些气息好像都随着重逢以来,郁和无法预料的、不能理解的冷淡而消失了。
贺潋不知怎么,突然联想到郁和婚礼当天过于不健康的表现,然后久违感受到了失控的焦躁和不安。
他想问郁和是不是戴了抑制贴,还是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话还没有问出口,先被一个小女孩打断了。
她看上去年纪很小,一团稚气,穿着鲜艳的公主裙在大厅里莽莽撞撞地乱跑,撞上了郁和面前的摆台。
小孩子的力气不是很大,但还是让摆台摇晃了一下,桌上的酒杯歪斜,透明的酒水撒了一地。
郁和受了惊吓,往后退了一步,差点踩到了贺潋的脚,被贺潋抓紧胳膊扶住了。
贺潋靠的近,在郁和耳边问他有没有事。温热的气息喷洒在郁和的耳边,顿时红了一大片皮肤。
郁和没有回头,不自在地摸了摸耳朵,低声回了句没事。
女孩也知道自己闯了祸,坐在地上,虽然被撞得很疼,但终归还是没有哭出来,圆溜溜的眼睛怯生生地看着郁和,似乎害怕被责骂。
郁和低头见自己的衣服被酒水打湿了一块,虽然没有沾上 色,但大抵还是不好看的。
他叹了口气,觉得今天晚上实在是跟酒精八字不合。又见女孩坐在地上不起来,就走过去把她扶起来,才发现女孩的裙子上也被酒水打湿了一块。
郁和于是又叹了口气,回头看了眼贺潋,只见他一脸冷漠,抱着手臂冷眼旁观,就觉得这位少爷也靠不住。
他回过头,蹲下来,手里变戏法一般掏出一颗糖,递给女孩,问她的家人是谁。
女孩接过了糖果,但还是一言不发,郁和不好在逼问,正一筹莫展时,身后的贺潋发话道,
“贺银成,回答。”
郁和于是又转过身,看着贺潋面色不解。
贺潋看了他一会儿,抬起下巴往女孩的方向点了点,勉为其难地解释,
“贺涵的女儿。”
然后又像是看懂了郁和在纠结什么一样,让他随便带贺银成去处理一下就行,不需要顾及什么。
郁和皱起眉头,看上去对贺潋的处置孩子的方式十分不满,想骂他又不敢骂,最后抿了抿嘴,很不高兴地把贺银成抱了起来,带上了二楼。
第7章
郁和把贺银成抱上了二楼,他自己也不太清楚主楼的构造,只好把贺银成带到了二楼的空置客卧。
贺银成搂着郁和的脖子,柔软的手臂贴着郁和温热的皮肤,不吵不闹,很安静。
郁和把她抱进房间,四处环顾,没有发现可以坐的椅子,于是走到了床前。
贺银成很自觉地从郁和身上下来,在床尾坐下,两只小脚扑腾了几下,撞在木制的床架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她抬起头,乌黑的眼睛看着郁和,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郁和对她笑了一下,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撑着膝盖,平视她,问,
“你的裙子弄湿了,我给你用吹风机弄干好吗?”
郁和回忆贺潋对她的称呼,想叫她贺银成,又觉得太生硬,停顿了一下,说,
“好吗,银成?”
贺银成向他点了点头,又用小猫一样的细弱的声音,很有礼貌地对他说,
“麻烦哥哥了。”
“不麻烦的,”郁和笑着又摸了摸贺银成的脑袋,顺着发丝帮她撇开了遮住眼睛的头发,叮嘱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客房有点大,也很空,郁和四处找吹风机花的时间有一些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