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泉冷涩弦凝绝,冰封的琵琶声无声盛有声。
宋珏芊芊玉手停留弦上,垂眸低首,短暂间隔间秦时宣只觉眼前无论多么鲜艳的色彩正以极速褪去。
只有弹奏的人没有。
白衣玉人,低眉信手。
一曲动京城,一瞥艳人神。
是混沌红尘中的一场急雨,冲刷掉一切污浊。
曲锋一转,陡然剧增,直冲云霄。
像银瓶炸裂,水浆迸出。剑拔弩张的气势压得人喘不上气来,热血在翻腾倒海,心脏砰砰直跳,听曲人只觉自己正手持刀枪,马上要血洒战场,精忠报国。
蓦地,“咻”的一声微不可察,一只冷箭从窗户射进,打断了顶峰处的乐声,直朝秦时宣射去。
终于等不及了?
宋珏踏地凌空,琵琶一挡,转身间隔立刻从袖中甩出一根银针,暗杀之人当即封喉,连呜咽?都来不及,便直挺挺倒了?下去,只剩**抢地的闷声。
白傅恩一把扯过宋珏的手,冒着被一掌拍飞的巨大风险飞速拉开一点袖子,扫了一眼,又松开,“我年纪也大了,你好好活着多来看看我就当抵债了。”
宋珏愣了会儿,随即笑了笑,“好。”
京城黄鹤楼巍峨高耸,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是镶在闪耀万千霓虹中的独一无二。
红喜灯笼,挂彩满楼。
在黄鹤楼的楼顶,月盘庞大咫尺之近。
宋珏和秦时宣并排而坐,一顿折腾,李清这会儿已经困得睡着缩在秦始宣腿上,像只甘睡蜷缩的小奶猫,秦时宣有一搭没一搭的抚摸着他的头发。
“华青楼楼主白傅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魅族二皇子?”
“嗯,当年龙族大皇子英年早逝,顺位继承本应轮到白傅恩来继承皇位,可他这个人散漫惯了,一听说要担重任,二话不说就跑到人间来了。”说着仰头灌了一口白傅恩给的桃花酿。
烈酒烧喉,醇香醉人。
--------------------
这章存稿缺了一段,不过不怎么影响,我会补回去的呜呜呜,只是那一段费了我很多脑细胞才写出来的,可是现在我整不见了呜呜呜呜呜呜(?°????????ω°????????`)
第11章 小孩儿
那时是屠村后不久,宋珏一连几天都没讨到粮食,饿得前胸贴后背,看着好似都眼冒绿光,整一饿死鬼投胎样。
走过一家包子铺,摊主正出炉一屉香喷喷的热包子,烫得一吃痛,手一甩,一个包子还冒着奶白热气便被甩了出去。
宋珏眼疾手快地冲上去接,堪堪碰到包子时,竟还有另一只手也几乎同时触及。
宋珏跟身无分文却穿的富贵异常青年样的白傅恩对视了会,耳濡目染的优良教养和仅剩不多的脸面促使他松开了手。
白傅恩跟条饥肠辘辘的流浪狗似的狼吞虎咽肉,两下就干完了包子,嘴边好似还有蹭上的油渍,光是看着就知其鲜美可口。
宋珏垂下眸子,在屉笼掀起时蒸腾而升的白雾中狠狠搓了搓双臂,终于将活着的热实感搓回身体里,他才压下咽口水的冲动。
“小孩儿。”白傅恩睁着看块路边的破石头都多情的凤眸,嘬了嘬手上残留的油渍,“你跟着我混吧。”
宋珏瞥了一眼没自己高多少,看样貌顶多二十出头的青年,饿得连客套打诨的力气都没有了,抬脚就要走。
“诶,你急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是个神经病,穿得贼拉有钱,居然还跟乞丐抢要掉在地上的包子吃?”白傅恩掰过宋珏的肩膀。
宋珏几乎浑身僵硬地一点一点偏头看他摁在自己肩头的,沾着没嘬干净的油和他的口水。
牙缝里像久年失修的琴弦一样,挤出音节:“有自知之明,还算太晚,早医治早痊愈。”
“哈哈…”白傅恩干笑了几声,“实在抱歉。”撒开爪子,揪着自己的袖口,搓了搓。
宋珏恍若未闻,转身就走了。
三个月后的一天凌晨,宋珏在好不容易任俜了他的书院里抄书。
天刚蒙蒙亮,灰蓝密布,他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困倦得左手撑着腮帮子,头还一点一点的,右手机械地不断动作。
“轰”的一声巨响,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踹塌书院磕碜的小破门闯了进来。
书院的伙计和老板都还没起床,此时逼仄小巧的书案后只有被巨响吓得双眼瞪大的宋珏。
“还…还没开张”宋珏结巴道。
几个黑衣人气势逼人,二话不说就将他五花大绑,套上头套,扛起来带走了。
幽闭昏暗的麻袋空间里回荡着宋珏急促的喘息,方才的困意此时烟消云散,他猛地咬住舌尖强制自己冷静下来,尽力说服自己秦时宣就算暴露了也不会有生命危险,毕竟主谋都找到自己身上来了,还没有当场灭口,也就说明他还没弄清事情缘由。
约莫半个时辰后,被人扛在空中悬浮的失重感终于消失了,送觉感觉自己被放在了滑凉柔软的事物上,掌心下的触感与十年前小时候睡的皇贡品被极其相似。
宋珏习武多年,五感过人,断不可能出错。
正在宋珏狐疑之时,头套的麻袋猛然被掀开。
“哟,小孩儿,又见面了哈。”
一路上宋珏出的一身冷汗在这一瞬间陡然沸腾,他不知道该在庆幸秦时宣没事和震惊偶然街上遇到的神经病居然是个正常人两者情绪间选择哪个。
于是刺激过后的茫然让宋珏面无表情地保持缄默。
白傅恩披着白蕾轻纱,穿着禳裤,光着上半身,半椅在美人席上打了个哆嗦,“啧,你还真是没变,冷冰冰的。”直起身从一个黑衣人身上扯下一件披风围在自己身上,嗔怪道:“大热天的你可冻死我了。”
“你没给我解穴。”宋珏无语道。
“愣着干嘛呢?!人出事了你负责?”白傅恩刚才还明媚如风的脸当即黑了一半,对着那黑衣人道。
黑衣人依言在宋珏颈侧食指一摁,宋珏的四肢才恢复自如。
“这些人下了床办事就是不太利索。”白傅恩顺口调戏,细腻暧昧地低语。
宋珏扯开自己身上的麻绳的手一顿,想起初遇时白傅恩问他要不要跟着他混,嘴角一抽,他直觉自己这是强行被拐上了贼船。
事实确实如宋珏猜测的那样,不过只对了一半。
白傅恩三个月内建起了勾栏烟花华清楼,一时气盛天,红得街边乞丐都搓搓手想着攒比大的,此生定要去华青楼逍遥快活一会。
知道宋珏铁定不会愿意住进来,所以华青楼一在皇城站稳脚跟,他就遣自己的男侍将宋珏请了过来。
宋珏白傅恩绑他来是强迫他屈于人下,卖身换钱,可白傅恩却给他楼顶最安静的厢房当住所,其中构造与葬身火海的宋府一般无二,就连床头五岁玩闹,不慎用牙磕出来的缺口深度都一模一样。
好吃好喝地供着,进出自由,钱财随拿,金屋藏娇也没这个藏法。
宋珏自知不劳而获是为罪,也去问过白傅恩。
“哦…怕你住不惯,想着用法力还原你幼时的住所应该就不会了。”说着揉了揉已经跟他比肩了的宋珏的肩膀,“小珏你小时候家境还不错嘛!霍,那大琉璃蛋子,锃亮锃亮的,跟我家老不死的一百年前吐的那颗差不多…嘶…好像就是吧?”
东海龙王渡劫吐的纯珠,那是宋珏百日礼时龙王送的贺礼,宋母将它摆在梳妆台前,他还不乐意,因为那玩意晚上会发光,照得他睡不着觉,锃亮锃…
“我问的不是这个。”宋珏正色道。
“因为你让了我个包子,我当时就想你人真好,等我飞黄腾达了一定要带上你。”白傅恩笑得没个正形。
“一个包子而已照你这个算法,早就算清了。”宋珏道。
白傅恩笑着揉了揉宋珏的头顶,“你这年纪当我儿子都不够,怎么这么少年老成,算得那么清干嘛?”
宋珏偏头想躲,没能躲掉,被他摁着揉,“你不查明我的身世就兀自划圈点人,小心引火烧身。”
“不就是前朝余孽吗?我龙宫二皇子要罩的小弟看谁敢动。”白傅恩心满意足地撒开龙爪子,“不错,好歹长了点肉。”
一日三餐大鱼大肉,就连早餐都有当季肥美冒油的鹌鹑,就算吃得不多也免不了长肉。
听了这句话后,宋珏便将白傅恩这般动作的缘由归结于要向他养胖,手感好后再接客。
可暑去冬来,宋珏个头拔高抽条,虽没到白白胖胖,样貌却长开得惊为天人。
数次出楼办事,嫖客见到宋珏便走不动路,人都走了才恍然惊醒,扯着老鸨松垮垮的衣领说要高价买宋珏的班,老鸨翻了个白眼,扯回自己都快袒胸露乳的衣服,“您啊,可就别惦记了,那位可是咱们华青楼大掌柜的弟弟,您就是碰他一根手指头,别说咱掌柜的不乐意了,就是他自己都能给你一耳光甩到圣上面前。”
可即便这样还是不见白傅恩有任何那方面,意思的迹象,照样天天醉生梦死,闲下来了就数银子,越数越开心,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上去了,还拉上刚办完事,夜行服都没来得及脱的宋珏一起数。
捧着一大把银光闪闪道:“小珏,我真想让那老不死的好好看看,离了他和那狗都嫌的皇位我照样活得潇洒…”说着舌头像打了结似的含糊不清。
宋珏仔细一看才发现他满脸通红,竟是醉态十分,叹了口气,“你醉了,回房歇息吧。”
“我?…我没醉!”白傅恩不乐意了,随手一股脑将银子砸地上。
白傅恩闹着闹着就哭了,还边哭边冒鼻涕泡泡,宋珏为了清理那些呕吐物和泡泡出了一身冷汗。
白傅恩一直口齿不清地念叨着自己那病殃殃的哥哥就是龙王杀的,好不容易躺进被窝了还念叨,跟夏夜缠人的蚊子似的,宋珏烦得想把小山堆般的银子全塞他嘴里。
第二天晚上,白傅恩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宿醉醒来时,宋珏已经靠一曲《霓裳》名动京城了。
从此以后,华青楼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独辟蹊径出一艺头牌,真正做到了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白傅恩愣头愣脑地接过宋珏签好了的卖身契,“你这是作什么?”
“东海二皇子再不济也好歹识点字,自己看。”宋珏道。
“不是,我肯定知道上面写的是啥,我问你原因。”白傅恩甩了甩卖身契。
“帮你赚钱,让你在那老…东海龙王面前扬眉吐气。”宋珏指了指纸上一个空位,示意他印手印。
于是宋珏在华青楼做了四年的艺头牌,期间光是他一人的销量都占了总的一半,让白傅恩赚得盆满钵满,有的钱比吃的饭粒还多。
--------------------
第12章 不归
“你那么能赚,那我要赎回你的卖身契岂不是比登天还难?”秦时宣戏谑道。
宋珏倚着秦时宣的肩头,仰头饮尽整坛桃花酿,酒意熏得他脑子晕乎乎的,“不多。”摇了摇头,“他说要我活着,多陪陪他就够了。”空酒坛子晃了又晃,宋珏自娱自乐了一阵问道:“你知道后来东海龙宫那边怎么样了吗?”
秦时宣当然知道,“不知道。”
宋珏似是对这一回答很满意,得意地哼笑一声,“龙王病逝,龙后得知当年大皇子之死的真相后自刎而死,白傅恩自从离开便从未回去,众人皆唏嘘二皇子薄情寡义,在人间乐不思蜀,都不知自己是人是龙了。他们不知大皇子的病是开元纪年是为了救被围困冰封山的白傅恩而受的,大皇子被杀害的当晚,白傅恩在跟他下棋,是大皇子施法将白傅恩藏了起来,好巧不巧目睹了亲父弑兄的全过程,一面是亲情,一面是东宫,自古选择两难,他便都不选了装疯卖傻也好过鱼死网破。”
“顺位继承本该非大皇子莫属,可却身患残疾,又不能违背祖训,为了东宫的未来龙王别无选择,只是他开了头却没能控制好结局。”秦时宣抢过宋珏手中不知何就会握不紧掉落砸人的酒坛子。
“所以…谁都是无可奈何。”宋珏伸手去够酒坛。
“现在你知道白傅恩当初为什么帮你了吗?”秦时宣将酒坛子拿远了些。
宋珏怎么也够不到,泄了气,身体大半的重量都靠在秦时宣半边身子,醉着摇头。
这个我知道。
秦时宣一开始还担心白傅恩是对宋珏心怀不轨,有非分之想,但听完后便不这么认为了,这大概也是宋珏跟他讲这些的目的。
龙族血统优越,千年不老,万年不死。
长得看不到尽头的生命银河中,孑然一身,众叛亲离,饶是高傲得不可一世的龙族也免不了孤独寂冷。
“东海二皇子竟也要建一栋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烟花之地来遮掩自己的孤寂,是不是很可笑?”宋珏突然出声发问,秦时宣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怔着没说话。
宋珏被醉意压下沉重的眼皮,昏昏沉沉间做了个旧梦,梦里反季节地纷飞着桃花花瓣,粉白可人。
宋珏背着包袱对背着他的白傅恩道:“我要进宫,此番来与你辞别。”
白傅恩直起身转过来,发上零星落着几片桃瓣,手里握着酵发酒勺,笑得还是没个正形,没心没肺似的,“你可要万分小心,我已经家破人亡了,可不想再失去一至亲,毕竟…”砸吧几下嘴,“那滋味可不好受。”
“…知道了。”宋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