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南锦将凌十一叫来:“沈三在蒹葭楼里过得如何?”
凌十一如实回答:“今日刚挂上了牌,大抵晚上就要开始接客了。”
南锦笑了笑,决定去看看热闹。
乘舟渡过潇湘河,便能瞧见一处灯火辉煌的高楼。
萧瑾跟着南锦的脚步,穿过层层珠帘,来到了蒹葭楼大厅。只是还没来得及观察周围的环境,便瞧见了台上衣袖翻飞的女子。
显然南锦也看到了,所以她的步子随之一顿。
台上,琴师抚着一曲长?相思?。蓝衣银袖的佳人形容冷清,伴着曲调翩翩起舞。
南锦的面容隐于珠帘之后,萧瑾看不清她的表情。
跳完舞后,便到了拍下红牌姑娘初夜的时?刻。
容怜的舞无可挑剔,那张脸更是令人心折,恩客们垂涎于如此美色,竞相抬价。
五十两、一百两、五百两……
到了最后,平城侯似乎想一锤定音,淡淡抬手,喊道?:“三千两。”
座上宾客听?见银两的数目,再看看叫价的人,顿时?没了想争的心思?,为了一个舞女,与平城侯交恶,实在得不偿失。
萧瑾看着平城侯眉眼间?飞扬的神采,总觉得此人恐怕开心不了多久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
老鸨的嘴角正扬得比天高时?,珠帘微动,其后蓦然传来一道?带笑的嗓音:“一千金。”
当众人听?见“一千”时?,本来还有些不屑,只是待到抬价之人说出一千两黄金之后,他?们瞬间?傻眼了。
一千金?这可是黄金啊。
要知道?一两黄金,可是能换十两银子啊……为了一个舞妓,一开口,就出价白银万两?
而且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出价之人,好像还是个女子。
众宾客不禁开始猜测,此人到底是疯子,还是傻子。
萧瑾却?满意地点点头。
很?不错。
南锦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如果还不去装逼,她真?的看不下去。
平城侯一愣,旋即有些愠怒,心想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跟他?抬价抢人。
索性打肿脸充胖子,强行叫价。
“本侯出两千金!”
南锦也有些讶异,一个小小的平城侯,居然还敢跟她抬价?
遇到这种新鲜事?,南锦很?开心,甚至开心到继续加价:“三千金。”
疯子。
平城侯心里只有这一个想法。
然而他?不想落了脸面,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加价:“本侯出五千金!”
说出这个数目时?,平城侯心里其实有些后悔。
不管是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为了面子,虚掷五千金,肯定是血亏的。
不过一想到那个疯子应该会继续加价,平城候就放心了。
这次过后,他?才不会傻到跟着加价,说不定对方就是蒹葭楼请来的托儿,专程过来哄抬舞女身价的。
谁知刚叫完价,珠帘后,也跟着噤了声。
平城侯顿时?有些慌了,但也没想到,更让他?慌张的还在后头。
片刻后,大厅内响起了几道?清脆??x?的击掌声。
绛袍女子拨开珠帘,眉眼秀丽天成,勾出一段笑意:“侯爷一掷千金,如此风流豪阔,我自叹不如。”
……
之后发生的事?,就很?顺理成章。
在众人愣得不能再愣的时?候,平城侯面色惨白,强笑着让下人去各处凑了五千金。
一箱箱白银和黄金摆在大厅中央,华光璀璨,闪得宾客们根本睁不开眼。
平城侯却?只能假笑着,谄媚地逢迎南锦:“既然国师大人喜欢这女子,小侯自当拍下一夜赠予您。”
实际上,众人都知道?,蒹葭楼的幕后之主,不就是国师吗?
平城侯这冤大头当的,简直冤到家了。
南锦笑了笑,丝毫不带客气之意:“既是侯爷美意,我也却?之不恭,便只能在此谢过了。”
那天,平城侯咬碎了一口银牙。
也是在那一天,南锦步入红帐中,将坐在床边的舞女看了半晌。
眼底含着轻慢的笑意,问道?:“你会侍奉人么?”
容怜看着南锦,摇了摇头。
正如同南锦不喜欢行侠仗义的好人,容怜也不喜欢南锦。
即便容怜不记得自己是谁,也不知道?南锦和她有着血海深仇,眉间?依然笼着一层淡淡的厌恶之意。
谁知,南锦看着容怜眼中的厌恶,再看看挂在墙上的无名剑,抬手拉上红帐,竟是一笑。
“那我来侍奉你。”
……
至于到底是怎么个侍奉法,萧瑾没敢多看。
只看见,当南锦褪下容怜的衣衫时?,随意从桌案上拈了一支狼毫。
笔尖流转,轻轻扫过对方的肩膀。
捏着细笔来回勾勒,画满了大片的银蓝色花纹。
之后种种云雨迷乱,她这个局外?人自觉回避。
看着天上的星星,萧瑾撑着下颔,数了个三四五六七八,紧接着场景又变了。
转瞬间?,南锦出现在了蒹葭楼。虽然这次她亦是笑容满面,但萧瑾却?能够看出,对方八成是在假笑。
许是由于经历过儿时?的那场刺杀,之后南锦就很?喜欢笑。
开心时?笑,悲伤时?笑,愤怒时?也笑。
或许南锦明白,她能够活到今日,全凭在看见恭亲王夫妇的头颅时?,能够忍住浑身的颤意,挤出一个好看的笑。
如今,南锦已经不需要强笑了,但她依然在笑。
容怜气息奄奄地靠在床边,肩膀上烙着刺青,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番挣扎。
刺青勾出的图腾,看起来像是南锦那晚用笔描绘出的花纹,边缘还夹杂着银蓝色粉末。
南锦看着容怜,然后笑了笑,问身边的凌十一:“谁做的?”
凌十一沉默许久,答道?:“宫里那位。”
……
宫中的宁妃娘娘,正在用豆蔻涂着指甲。
她的衣袖边缘绣了一大片桃花。阳光浅浅地照在缎子上面,映出十分漂亮的颜色,可宁妃却?不喜欢。
因为桃花薄情,喜欢桃花的人更薄情。
宁妃一向觉得自己是个无情的人。但当南锦踏入玉屏殿,温和地对着她笑时?,这时?候她总是自愧不如的。
“三个月。”
宁妃柔声说:“算来,已经有三个月,国师大人您未曾踏足过本宫的玉屏殿了。”
南锦笑了一声:“娘娘倒记得清楚。”
宁妃叹息:“国师大人日理万机,自然不会时?常记挂着本宫。只是不知蒹葭楼那位到底有哪处好?值得您流连忘返,念念不忘。”
“甚至不惜与平城侯交恶,也要与她共度春宵,难道?,莫非您……”
啪!
一记清脆的巴掌声,打断了宁妃未曾说出口的话。
南锦含着笑,抬起手,又放下手,自始至终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
宁妃来不及躲,也不会去躲,因为这一巴掌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内。
南锦看着宁妃脸上的巴掌印,抬起手轻轻抚过:“娘娘,你应该知道?,我很?讨厌被别人跟踪。”
“更何况我是蒹葭楼的东家,近来出入几次,本也没有什?么大碍。至于沈容怜,她……的确有趣。”
南锦眼底笑意渐浓,说出来的话,却?满含恶意:“毕竟对于那些自诩品行高洁之人,我总是在想,这种人活在世上,一直端着也挺累的。”
“如果有一天,他?们实在端不下去了,会不会献媚于我,求我放过他?们。”
宁妃抬眼看向南锦。
她太了解这个人了,眸中不由得闪过一丝讥讽,表面上却?佯装怯弱:“可本宫,本宫此举不也是在帮国师吗?”
南锦轻笑:“娘娘,您哪里是在帮臣?”
“臣就算想折辱沈容怜,那也是臣自己的事?,而您在沈容怜的肩膀上刺青,未免也掺合得太多。”
“您若是再将手伸得这样长?,那么臣会觉得,这两只手或许不该存在,应该斩了才是。”
第78章 【高亮】国师cp相关,洁党勿入
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萧瑾发现?,南锦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
她能够为了?容怜肩膀上的刺青,专程跑去玉屏殿里给宁妃一巴掌,同时也能因为宁妃说出?的那句话,几月不见容怜。
某一日?,南锦正在府邸里作画。递过拜帖的客人都知道,国师府的布置,每一处都极风雅。
坐在小筑里,南锦看山,看水,看满庭的花。
然而看遍了?群芳争艳,看遍了?堆叠在池边的假山,南锦却皱起眉,迟迟难以落笔。
半晌后,索性撂了?狼毫。
凌十一垂眸立于旁侧,问道:“已经摊开了?纸,为何却不作画?”
南锦难得坦诚:“我心有旁骛,看山不是山,看花不是花。反正画技也不好?,不如不画。”
说完这句话,南锦抬起指,轻轻抚过狼毫笔边缘镌刻的花纹。
唇角边却渐渐浮起了?一抹极淡的笑,淡得几乎有点不太像南锦本人了?。
池塘里的水暖了?又凉。
片刻后,南锦眼中的笑意也随着日?光,一点点沉没。
南锦敛去笑容,对凌十一说:“我应该杀了?沈容怜。”
凌十一已经习惯了?南锦的喜怒无常:“沈容怜是无关紧要之人,您想杀便杀了?,本也无需多作思虑。”
这时候,南锦才意识到了?到底何处不对劲:“你说得对。”
“我若是杀了?沈容怜,反倒证明我将她放在了?眼里,所以我不会杀她,毕竟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
看着南锦脸上的表情,萧瑾总觉得对方怕不是也有什?么逻辑牛逼症。
转眼间,萧瑾想通了?,原来?南锦是在……搁这儿自己骗自己呢。
南锦想通这点后,便日?日?去找沈容怜。
尧帝刚赏了?一块盆景,南锦转头就往蒹葭楼送,看着那位清清冷冷的头牌姑娘,含着笑喊道:“容怜。”
容怜肩膀上的伤口还没有愈合,只淡淡应声:“我在。”
得到答复后,南锦指着那盆玉石制成的竹子,问沈容怜:“你觉得这些翠竹翠笋如何?听说这东西都是用上好?的和?田玉雕刻而成,到了?冬天,日?光透过玉石,便会莹亮如火,生?出?暖意。”
容怜不说话。
南锦身?侧的侍女小声提醒:“国师大人,现?在是夏天。”
隔几日?,南锦听闻容怜用膳时多吃了?几口桃花羹,于是西郊山上还在盛开的十里桃花,瞬间被砍成了?光秃秃的木桩。
夏日?炎热,仆从满头大汗,捧着琉璃盏,战战兢兢地将那一杯桃花羹送至容怜面前。
却只瞧见蓝衣银袖的美人伸出?手?,拂了?杯盏,冷冷地说:“无聊。”
然而南锦却觉得十分?有意思。
她一件件地将赠礼往蒹葭楼里送,又看着那些东西一件件被退回。
南锦听完下人的汇报,问凌十一:“你说说看,沈容怜到底想要什?么?”
凌十一看了?南锦一眼:“属下觉得,沈三姑娘大抵想离开蒹葭楼,回到沈家庄。”
南锦轻笑道:“沈家庄早没了?,更何况,囚在笼子里的鸟已经被剪断了?双翼,又如何能飞得回去?”
虽然南锦看似把沈容怜当成一个作消遣的玩物,但萧瑾觉得,南锦其实?……
好?像有点上头了?。
那些美玉华裳,金银珠宝,对于南锦来?说,不过是极俗极无关紧要的东西。
无论是将锦缎撕了?,还是烧了?,或是一时兴起送去蒹葭楼,博得哪位美人一笑,南锦都不在乎。
萧瑾看出?来?了?。
虽然南锦已经位极人臣,享尽了?世?间的安逸荣华,但在权势钱财方面,仍是一件不落,样样攀附。
因为南锦并没有变。
她并不觉得安全,依然在害怕。
南锦还是记得,很多年前,一辆黑顶马车辗过遍地尸首,停在了?小巷里。
从那以后,她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为了?不再重蹈覆辙当年之事。
南锦一直知道,那时蒹葭楼楼主之所以救下她,不是出?于仁慈,而是因为自己是要挟楚裕的把柄。
更何况,她是??x?个孩子。
一个自小在恭亲王府长大,天真无害的小世?女。
以至于当南锦杀出?一条血路,踩着蒹葭楼十二院院主的尸体上位时,没有人想到,最终刺穿他们心脏的,居然是当年那个含着笑的小女孩。
但时至今日?,南锦已经有些倦了?。
因为从开始到现?在,她所做的一切事情,好?像没有别的意义,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从前她总是担心自己会被人悄无声息地抹杀,天黑了?不敢睡觉,于是便硬撑着不睡,盯着外面的月亮一直看。
看累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从梦魇里挣扎着醒来?,南锦躺在床上,发现?自己还活着,天边依然挂着彤色的太阳,像是浸了?血一样。
她又觉得真好?,仇恨又支撑着她活过了?一天。
有时候南锦会做很美的梦,没有小巷,也没有掉在泥地上的两颗头颅。
坐在王府的院子里,她听见娘亲讲起有关一座山,一个门派的故事,听得困了?,就倚着那棵不开花的树睡着了?。
醒来?之后,老树的枝头抽出?了?一点粉意。
凝望着那样鲜亮好?看的颜色,她突然觉得不太真实?,甚至有些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