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对方的刀法实在太快,甚至快到让萧瑾措手不及。
萧瑾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目前?到底置身于何处,是否正处于透明人的形态,下一刻,刀尖便逼近面门。
黑衣人手起刀落,刹那间?,长?街的墙面溅开鲜血。
萧瑾低头看着穿过自己身体的白刃。刀刃和身体相接的地方,正闪烁着淡淡荧光。
好的,是透明人。
看来系统果然很?高效,高效到上一秒还在对话,下一秒睁开眼就进入国师的回忆片段了。
萧瑾暂且不去思?考,有这样高效的系统究竟是福是祸。
她转过身,看着密密麻麻的黑衣人,还有倒在地上的几十具尸体,不禁陷入了沉思?。
国师到底是站着的,还是倒下的那一个?
回忆着书册上对于国师的叙述,萧瑾总觉得,从那一堆蒙面的黑衣人里去找,一定能找到对方的身影。
仗着自己是透明人,她正准备从多个角度进行观察。
这时?,黑衣人的动作突然顿住了,因为在红色的刀刃之下,正站着一个不过三四岁的女孩。
女孩背对着黑衣人,小小的身影极为纤细,身上所穿的绛紫裙摆,却?溅开了血迹。
黑衣人皱起眉,似乎有些疑惑,父母都已经被杀了,怎么这女孩只是呆呆傻傻地站着,连哭也不会哭一声。
不过这样的疑惑,并?不足以改变女孩的命运。短暂的困惑过后,黑衣人面无表情地举起了刀。
在他?眼里,女孩一家都是那位贵人登上皇位的绊脚石,不过是必要的牺牲品罢了。
站在黑衣人身边的华服男子看着这一幕,却?咦了一声。
“且慢。”
刀尖漾出冷光,悬在女孩的头顶上。
华服男子撑扇掩面,阻隔开满巷的血腥味,而后提步上前?,笑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女孩。
不止男子在看,就连局外?人萧瑾,也在讶异地盯着那个不过三四岁的女孩。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个孩子在明晃晃的刀尖迫近之际,转过了身。
女孩的面容十分稚嫩,与周围弥漫的恐怖与血腥格格不入。
而在她的身后,横斜着恭亲王和恭亲王妃的尸体。
江湖皆知,蒹葭楼的刀一向很?快。所以此时?,恭亲王和恭亲王妃的脑袋已经与身体分了家。
头颅紧靠在一起,以死不瞑目的姿态堆在女孩的鞋履边。
但最让所有人惊讶的,还是女孩接下来的反应。
在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女孩仰起头,注视那群沉默异常的黑衣人。
片刻后,眉眼微弯,竟是对着他?们一笑。
声音甜而温软:“父王和母妃已经睡着了,所以,你们是来接我的吗?”
此时?此刻,萧瑾的震惊无以言喻。
因为女孩脸上显露出的那种笑,简直和楚韶一模一样。
华服男子没有立刻回应,许久过后,他?才放声大笑:“本座还以为恭亲王妃生了个神童,原来竟不是神童,只是个不知事?的傻孩子罢了。”
笑够了,华服男子合上折扇,对身旁的黑衣人说:“这个孩子有趣,留她一命。”
黑衣人面露难色:“主上……可这孩子是恭亲王府的世女,若是不斩草除根,被二皇子知晓了,我们也不好交代……”
华服男子抬起手,摸了摸小世女的发顶,笑道?:“一个三四岁的孩子,又懂什?么。”
“更何况,待到二皇子登上帝位,今日之事?便是他?最大的污点。”
抚摸着女孩的发顶,华服男子的语调逐渐变得漫不经心起来。
“到时?候二殿下过了河,指不定会拆了我们这座桥,蒹葭楼替他?卖命,反倒会遭殃。等到他?登基以后,说不定就会推我们出去,当作杀害恭亲王府满门的羔羊。”
黑衣人:“主上的意思?是?”
华服男子牵过女孩的手:“这个孩子很?好,她是新帝眼里的沙子,也是可供我们掌控的把柄。”
……
通过观察,萧瑾大概知道?了。
尧国皇帝病重,皇子们年纪尚小,太子之位也悬而未决。
恭亲王是皇帝的兄长?,按照尧国律法,极有可能代替年幼的侄儿们登上皇位。
不过在内乱发生之前?,有人已经先出手了。
最后的结果显而易见,恭亲王府满门无故被屠,二皇子楚玄顺理成章登基继位。
只不过,中途出现了一个变数。
那位被华服男子牵走的小世女,在登上马车之前?,回过头,望了望恭亲王妃掉在地上的美丽头颅。
萧瑾看清楚了,背对着华服男子,女孩脸上的表情难以形容。
见此情景,她本想尝试着读一读女孩的内心。
谁知,画面陡然一转。
熏香缭绕,雕花铜炉升腾起轻烟。
在如绢绸般飘散的烟雾中,一只手穿过丝缎,拨开了珠帘。
那只手纤细清瘦,腕间?环着一串白玉佛珠,将指节沾上的鲜血衬得愈发秾艳,像是泼了染料一般。
待到香风消散,萧瑾终于看清了来者?的容颜。
女子身着绛色袍服,腰系紫绶,形容神貌无一处不矜贵。
站在秋风萧瑟的窗边,却?像沐着春光,平白沾染了一身慵慵之态。
旁侧的青衣女子看着她,抱拳复命:“主上,蒹葭楼一共十三院,皆已被我们的人掌控了。”
女子只微微一笑,接着抬起满是鲜血的指,轻抚过方桌上镌刻的数枝桃花。
指节在光线下游走,四周隐约飘荡起尘埃。
血是天然的染料。很?快,蒹葭楼楼主最喜欢的黄梨木桌,便盛开了一大片以鲜血染就的艳红桃花。
看着那些桃花,女子笑得十分开怀,对青衣女子说:“十一,你看,桃花开了。”
青衣女子沉默许久,才缓声说:“主上,如今已经入秋了。”
秋光打在女子的脸侧。
她笑了笑,似乎有些惋惜:“原来已经入秋了啊。”
随后说出的话,却?含着凉意:“桃花开败了……既然如此,那便将楼里反抗的余孽都杀了吧。”
青衣女子迟疑了一瞬:“那前?楼主呢,主上打算如何处置他??”
女子认真?思?索了一阵子,笑着启唇:“你说师父啊,当年他?救了我一命,所以我理应报答他?。”
“我记得前?段时?间?,西域那边似乎往楼子里送了几条很?会咬人的烈犬?如今既已入秋,便把它们都放出来吧,能咬几天是几天,别让他?老人家死得太快了。”
蒹葭楼共有十三院,皆遭血洗。
自此,整个蒹葭楼都落入了第十三院院主的手里。
那位院主名叫南锦,但在后来,鲜少有人知晓她的名字。因为她的另一个身份,甚至盖过了原本的名字。
尧国百姓皆知,皇帝楚玄在位不过十七年,便退位让贤,传位给了端王楚裕。
次日清晨,新帝楚裕登基,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宁。
同时?,赐南锦国师之位。
萧瑾实在没想到,那位臭名昭著的大奸臣,居然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三年后,天涯门第十七代弟子就下了山。
阳春三月,桃柳烂漫。
早春,大尧的晴日总是很?多,多到国师南锦烦不胜烦,甚至称病不朝,躲在国师府里,倚着桃花树避着太阳。
春光甚暖,甚好。
只可惜南锦的心腹凌十一立在旁侧,絮絮叨叨,做着冗长??x??的汇报。
南锦本就烦躁的心绪,此时?变得更烦了。
毕竟她根本不想听?御史台那些老东西参了自己几本奏折,也不想听?国子监的太学生又说她如何徇私枉法,如何敛财贪赃。
听?了个七七八八。
南锦一挥手,如同扇走一阵风,轻飘飘地将凌十一赶了出去。
院子里再度变得安静。
静下来之后,南锦很?想抓几个无知的太学生泄愤。
毕竟那些太学生实在愚蠢,只会逞一时?口舌之快,被人当枪使。
然而南锦想起自己如今已是国师,再也不是混迹江湖的蒹葭楼楼主了,又抛却?了这个想法。
自从当上国师,蒹葭楼的势力便被南锦悉数转移。昔日的据点,变成了她名下的一处青楼,做些不触犯律法的生意。
这时?候,南锦意识到或许自己应该做些其它事?,也好舒缓一下情绪。
然后就发现该做的事?,不该做的事?,她都已经做过了。
先帝退位让贤当夜,南锦站在一旁,看着自己血脉意义上的堂兄双手发颤,打着哆嗦在圣旨边缘盖下玉玺。
盖完后,她拔出剑,削掉了他?的脑袋。
次日新帝继位,身边没有心腹,也没有得力大臣。就连宠冠后宫的宁妃,也都是南锦从宁家要来的人。
按理来说,大仇已然得报,自己也当上了国师,应该没有什?么不满足的地方了。
可在南锦看来,当国师就跟看宁妃一样,宁妃虽美,看久了也会腻。
在这个位子上坐久了,南锦甚感?无趣。
无聊时?,便摘下腰间?玉笛,凑至唇畔随意吹奏一曲。
调子在庭院里飘荡,缓慢悠长?,恒如天光。
作为无人在意的透明体,萧瑾坐在桃花树上,听?着曲子,晒着太阳,险些快在满院春光中睡着了。
直到一人踩着黛瓦,立在墙头上,这时?她才清醒了几分。
来者?武功高强,敛息潜入国师府,竟无一人察觉。
萧瑾瞧那高人手持银蓝色长?剑,垂眼看着桃花树下吹笛的南锦,便是仅着素衣,也难掩一身的清冷脱尘。
不是沈容怜,又能是何人?
作为隐形人,萧瑾能够看见持剑立于墙头的沈容怜,也能够轻易读懂南锦吹的是什?么曲子。
此曲之所以悠远,在于相思?。
所谓相思?,便是有千万重山水阻隔,也难以斩断。
听?着这样的曲调,萧瑾似乎明白了,容怜为何没有立刻出手,杀了南锦。
她应该也会疑惑吧,像南锦这样残忍冷血的人,为何能够吹出如此温柔的曲子。
只不过,就连南锦自己都没察觉到吹笛时?隐藏的这份温柔,也并?不知晓曲中深藏的含义。
毕竟她只是在无聊的春日,闲来无事?吹奏起了这首无聊的曲子而已。
待到一曲毕,南锦放下玉笛时?,袭来的银蓝色冷光,映照出了她的错愕。
她知道?,向自己刺来的是一把剑。
一把根本躲不开的剑。
虽然蒹葭楼向来以快剑闻名江湖,但并?不比这道?剑光更快。
南锦明白自己避不开,下意识提起玉笛去挡,不过还是徒劳,那把剑依然刺进了她的心窝。
如同长?街精心布置过的那场暗杀。
南锦先是看到喷溅而出的鲜血,再感?受到了白刃穿透血肉,从胸口涌来的痛楚。
虽然并?没有看清,刺杀自己的人到底是谁。但南锦知道?,对方手持一把银蓝色的剑,是仅凭她一人无法招架的高手。
只是可惜。
这样厉害的高手,居然也会出现一寸的偏差。
……
两月后,暮春已至。
南锦卧在床榻上,端着药汤,望向给自己缠绷带的凌十一:“十一,事?情可办妥了?”
凌十一点点头:“除开沈琅和沈澜武艺高强,得以侥幸逃脱之外?,其余的没留一个活口。”
南锦却?皱起了眉:“沈大和沈二逃了?那沈家庄的三小姐呢?”
“沈三的武功似乎极为高强,她拿着沈琅的剑,一个人挡住了楼里的许多高手。”凌十一回答。
南锦笑了笑:“亏得沈琅自诩正义无比,不远万里跑来行刺我这个奸臣,最后居然连剑都弃了,留下他?妹妹独自守庄。”
“我看大尧第一剑客也不过如此,倒还不如其妹沈三。对了,沈三如今身在何处?”
凌十一说:“沈三受了重伤,遁走西边,最后被宁妃娘娘的人捡回去了。”
“宁妃?”南锦含着笑意,若有所思?地问,“她来掺合什?么?”
凌十一想了想,解释道?:“大抵因为沈家当年遗弃了宁妃娘娘,把她送往了宁家,宁妃娘娘至今仍对沈家怀恨在心吧。”
南锦问:“宁妃想怎么做?”
“宁妃娘娘想将沈三送往蒹葭楼。”
南锦知道?宁妃不是什?么好人。不过,好在她也不是好人。
听?完凌十一的话,南锦笑了笑:“可是依着那位沈三小姐的性格,恐怕不会甘心受制于人,到时?候香消玉殒,也未可知。”
凌十一:“主上不必忧虑,宁妃娘娘给沈三服下了昆仑醉,如今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南锦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仅是流露出了一丝惋惜:“她竟也舍得,给一个无关紧要之人用这么名贵的药。”
她并?不在意仇人妹妹的死活,不过,看笼中困兽相斗,似乎也还有些趣味。
南锦喝下一勺药,浓稠的药汁微苦,她蹙起了眉。
待到唇齿间?的药味散得差不多了,才舒展开眉眼,漫不经心地说:“由她去吧。”
……
只是在此之后,南锦时?常会想起桃花树下,那道?向她刺来的凛冽剑光。
南锦觉得,自己没有将沈家满门挫骨扬灰,实在是太过仁慈。
不过,只要一想起沈琅,难免就会想到沈琅的妹妹。那个仅凭一把剑守着沈家庄,却?让她折损了许多部?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