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票又是假的?”
康宏点点头,将夹在账册中的钱票取出递了过去:“这已经是本月第三张假票了。”
李尧接过钱票,细细地沿着票边看了看,暗金箔镶边是真的,票号书印的墨迹是真的,票印的样式是真的,票脚的水印亦是真的。
可这三零四一的票号数字却是他本月收到的第三张了。
康宏道:“对方很是谨慎,知道要分开兑换,便分别去城东、城南以及城中三家钱庄兑,一时之间实在难以察觉。”
李尧微微颔首,将钱票交还给他,“二郎快回来了吧?”
康达是康宏的胞弟,只是生性好动又喜习武,便被李尧送去了远阳镖局学人押镖,去年三月,他也开始正式独立押镖了,只是那趟镖得去三四个地方,路途有些遥远。
康宏道,“算算日子,他该到蜀地了吧。”
蜀地离禹州最快也要一个多月。
李尧点点头,“等他回来前,你尽量将这些东西收好。”
康宏得命,但依旧杵在那里没想退去的意思。
李尧轻轻挑眉,好看的媚眼跟着也微微扬了扬,不知为何,仿佛带了些灵光,“还有事?”
康管事与康家兄弟都是李尧来禹州路上捡的。
当时只因旱灾严重,百姓颗粒无收,康达实在太饿,便捡了乡绅掉落的一块糕点吃,谁想却被乡绅寻人打得险些没了命。
康管事与康宏去寻乡绅评理,结果双双被打,好好的一家子良人,也正因为乡绅的一句话,被卖去了奴隶场。
康母与康家小妹也被那些人活活欺辱而死。
父子三人心里发狠,从奴隶场里逃了出来,要寻机会杀了那乡绅报仇,谁想却误闯了李尧来禹的船。
李尧救下了他们。
自小到大,面对命运,李尧从来都是无能为力的。
得知他们的遭遇,也不知怎么得,他似乎产生了一种有能而为的错觉,于是他便试着向当地知府修书一封说明了情况,请知府惩治那乡绅。
可没想到,他却忘了,自己只是个没有丝毫存在感的王爷,若非他姓李,知府恐怕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此事的结果可想而知,知府看在他的面儿上,厚葬了康母与康家小妹,再给了康家父子三人一笔抚恤银钱,将他们打发走了。
而李尧也正因如此被皇帝不喜,甚至还罚了他三个月的月俸。
还没领俸便被罚俸的王爷,怕是有史以来只他一人了。
康家父子重情义,事情料理完之后,便跟着李尧来了禹州。
李尧顿了顿,道,“我知晓你的意思,那乡绅是贵妃的人,丁家也是贵妃的人,待时机成熟,我会让你出手的。”
“是。”
康宏指了指地上的花枝,“小人带了花匠过来,王爷要不要让他给看看?”
李尧神色忽而又暗了暗,犹豫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叫他过来吧。”
“勇哥!你阿娘让你回家一趟!”
骆勇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一愣,这还没到饭点呢,怎么就让回家了?
吴兴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勇哥,你阿娘说家里出了十分要紧的事,要你回去呢。”
骆勇这才慌了神,直接丢下锄头,往家里跑。
上回出事时,还是骆父从军中被背回来时。
这回莫不是骆父行动不便,在哪儿是摔了吧?
骆勇越想越不放心,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谁想刚到家门口,便见这小老太太正笑呵呵地打算回家,看样子是刚送完客人。
一想起那天登门的张媒婆,骆勇连忙刹住了脚。
不会又是来相亲的吧?
他正想趁着小老太太没发现他赶紧溜走,谁想还是被她发现了。
骆母双手叉腰,神色有些不大好。
“骆二狗!快过来!”
骆勇的小名就叫二狗,因着他儿时总也比不上人家高,骆母听了村里人的话,说是孩子的名字越贱越好养。
原本骆母想将他取名为狗剩的,没成想竟是被那吴兴抢了去,思来想去,骆勇便也只得到了“二狗”这个名字。
骆勇头皮有些发麻,因为每每骆母连姓带小名地唤他,总有不太好的事。
骆勇几乎是丧着跟着骆母回的屋子。
没想到接下来骆母说的还真不是什么好事。
是关于他那举人姐夫的事。
唐家祖宅位于临英巷,虽不是什么闹区,但地段还算不错。
前些年唐母去世,唐家的亲戚就过来闹了一通,说是有乡绅看上了他们家的祖宅,想让唐晋元把宅子卖了。
要不是骆华赶走了那些人,再加上唐晋元自己考中了举人,怕是今朝那宅子就不姓唐了。
骆勇凝重了起来,“怎么?他们又来闹事了?”
“可不是么!”骆母道,“我听方才那送信的说,咱们家姑爷这回伤得可不轻啊。”
骆勇惊得眉毛都快飞起来了,“怎么还打起来了?”
“那倒不是。”
骆母喝了口水,继续道,“说是昨日也不知是谁,往姑爷家书塾顶子上丢了块大石头,愣是将屋顶砸了个大窟窿,亏得当时屋子里没人,要不然可不得砸出人命来!”
骆勇不解,“那是砸着姐夫了?”
“咱姑爷本就是个读书的命。”骆母叹了一声,“他心疼你阿姊,便自己搭了梯子亲自上了房,打算修补修补,可他哪里会干那些粗重的活计?没成想,竟摔下来了。”
骆勇:……
骆母快要哭了,“再过几日便是我那乖外孙小绾绾的生辰了,今年我怕是见不着她咯。 ”
两家都有个人行动不便,岂还能见着?
骆勇无奈地摇了摇头,“明日我过去帮姐夫修一修吧。”
临行前,骆勇去了趟后山,为了弥补那天没给小绾绾送成的桃花,这回他整整斩了一大把。
他将这一把桃花插在了身后的包袱里,远远望去,竟像是背了一棵桃树。
因着第二日下雨,临行前又被骆母塞了好些要带给阿姊的东西,骆勇几乎是走一里歇一里,直到快午后了,才进的城。
过了城门,再走几个巷口,便是唐家的那座祖宅了。
唐家的祖宅坐落在临英巷内,但从后门出来再走几步,便是月白河边。
每每唐家开了后门,便能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风。沿着河堤再往北走几步,便是禹城最繁华的地方。
无论是景色还是路段,都是极好的。
怪不得那些乡绅争着抢着想要将唐家的祖宅买下来。
骆勇背了太多的东西,实在不宜在街上四处招摇,于是进了城他便一头扎进了暗巷里。
城里的暗巷四通八达,只要记得出口,便能很快找到临英巷。
骆勇都能想象绾绾见他时的样子,她定是高兴得手舞足蹈,恨不得整个人往他身上蹭。
那小豆丁就喜欢这般粘着他,那粉嫩嫩的小脸……
骆勇微微一愣,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另外一张粉嫩嫩的脸。
那张脸虽然不及绾绾的可爱,但看上去很好看,就像一块光洁的白玉,又像是一捧水嫩的白豆腐,不由得想叫人揉上一揉。
也不知那位郎君如今如何了,距离上回见他,已经半月有余,也不知他的伤势可曾好转。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噗通一声。
像是什么重物落了地。
骆勇护好身上的东西,立刻停住了。
看来最近城里委实有些不太平了。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往前探了探,谁想还没见着什么场面,竟先听到了那个如清汤般的声音。
“六郎,还请你念及你我以往的情分,将那同心玉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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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譬如骆勇已经将那些田地料理得差不多了。
再譬如李尧果真在闵县开了一家钱庄。
钱庄开了之后,果不其然吸引了很多人,其中之一便是一直躲在闵县不肯回来的严六郎。
严六此人好赌,从前在李尧那里拿了不少东西,见着康氏钱庄,他自然是想要去兑换些什么。
如此一来,便被李尧的人逮住了。
李尧只是想与他把话讲清楚,没想到严六郎竟是将他约到了这种地方。
严六其实并不是那种能叫人心动的俊俏长相,只是他的背影和某个角度的眉眼与秦王有五六分像。
人就是这样,在无尽黑暗里苟活多年,若有人肯捧一束光出来,哪怕是非常弱微的光,哪怕是并非真心只为彰显自己,也会被铭记一辈子。
也正因为如此,李尧才会对严六百依百顺,想要什么他都给。
而他想要的,也不过是牵一次手罢了。
哪怕那一次不过是在严六在喝醉的情况下牵的。
“你以为老子稀罕碰你的东西?你个死断袖!”
严六终于扯下以往善解人意的面具,变得狰狞,猛的一把将他推开。
“不过是个同心玉,也不值几个钱。你不是很有钱吗?还在乎这么几两银子?”
李尧被他狠狠摔在了地上,冰冷的雨打在了他的身上,浸湿了他的衣裳。
浑身而来的钝痛使他不禁低吟了一声。
这一声仿佛戳中了严六的心脏某处,他看李尧的眼神都有些不对了。
他倾身近前,轻轻抚上了李尧的脸,啧啧了几声。
“若非你是个男子,我还真想尝尝如你这般姿色的是何种滋味,真是可惜。”
“干什么呢?”骆勇从角落里走来,由于愤怒,声音也变得粗狂了很多。
只是他身上背了很多东西,最外头还披着一件蓑衣,头上戴着一顶蓑帽,看起来比平时威武雄壮很多。
被打断的严六气不打一处来,猛地回过头正要教训,却谁想被这威武雄壮的气势给吓住了。
但很快他回过神,心虚让他变得更加理直气壮了些,“看什么看?没瞧见爷正快活着么?识相的就给爷滚开!”
骆勇不退反进,甚至带了些气势的威压,“光天化日之下,我倒要看看,严六郎会做出什么快活的事来!”
实在是巧了,这个严六郎骆勇正好认识。
他是严太师的孙子,自从严太师致仕以来,便一直宠溺着自己的乖孙,严家本在兖州,因着严六的外祖家在禹州,他便时常在禹州走动。
他生性纨绔,时常在赌坊玩几个昼夜都是常有的事。
上一回他在骆华的铺子里调戏了一个绣花娘子,被骆华乱棒打出来后,他还试图带人去寻骆华的麻烦,好在当时姐夫在场,这才阻止了一场闹剧。
后来此事传入了严太师的耳朵里,严太师虽然宠溺严六郎,但也好面子,听闻那回的结果是,严太师直接在众人面前打了他十戒尺,这才将此事给了了。
经那一事后,严六果然收敛了许多,虽然依旧好赌成性,但也已经不调戏小娘子了。
为了暗地里来见李尧,严六今日穿的十分低调,甚至还用一件披风将自己的脸裹得严实,没想到竟还被眼前此人认出了身份。
严六气急,指着地上的李尧骂道,“你知道他是个什么东西吗?他就是个腌臜的死断袖!你他妈要给一个死断袖出头?”
骆勇听着这话,总觉得耳朵里堵了些什么东西,气血不由得开始翻滚。
他此生最厌恶的便是这种喜欢仗势欺人的狗东西。
于是哐当一声,他将身上的东西全都卸了下来,动了动关节,又活动了一番筋络,一副要打人的样子。
严六心尖一颤,看来这人是惹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