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重生] 裂竹帛—— by作者:一只小蜗牛 CP完结
佚名  发于:2023年04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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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绍提醒:“还有其子洪修筠。”
  雍帝目光一寒,猛瞧向他,刘绍仰头同他对视,寸步不让。
  半晌后,雍帝垂下眼皮,疲惫地又摆了摆手。
  洪维民先前观摩荀廷鹤饮下鸩酒之后,死前的痛苦之状,站在一旁面不改色;谗杀陆元谅时,更觉云淡风轻,全不搁在心上,仿佛早已超脱生死,置之度外。
  这会儿轮到自己,却软成一滩烂泥,汗出如雨,屎尿皆出,臭不可闻,尖牙利齿,全化作期期艾艾,竟是连求情的话都说不利索。
  “陛下,臣、臣……”臭味仍在,声音却渐渐远了。
  半晌之后,父子两个皆被缢死,刘绍却说需让城下将士亲眼瞧见,只好又割下二人首级,送上城头,两名兵士一手提着一颗人头,站在城墙边上。
  刘绍既已得罪了雍帝,就不怕得罪更深,未奉他命就自己站起,站到两人中间,手抚城头,对下面喊道:“元恶已枭,诸位俱作证见!”
  城下齐声欢呼,震得脚下石砖嗡嗡作响。
  忽然狂风怒号,云天外乍然一响,一道日光劈开重云,如闪电般落下,照亮城头一角,有如火烧。
  刘绍重新跪倒,高声道:“臣冒犯陛下,甘愿领罚!”


第104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一)
  雍帝遭此挟制,不可能无动于衷,放他们所有人全须全尾回去。
  可眼下胡氛正亟,正须倚仗诸将用命,如今北军大小将领云集城下,一旦处置失措,恐怕酿成灾祸,万一让夏人趁势越过长城,恐怕再难收拾。
  雍帝敢杀陆元谅一个,可是不敢一口气杀了这么多人,想杀刘绍,又见群情汹汹,怕酿成兵变,终于也没敢下手,只能捏着鼻子忍下来,下令将他幽禁。
  等狄迈退军之后,那时再慢慢同他分说不迟。
  刘绍倒是不怎么怕。
  先前南下时,他走到半路,听闻从长安发出了数道勤王诏令,心中就已有了底。
  他此行带的人马不多,雍帝即便没有探听到具体人数,也能知道来人不过就是千人上下,可就是这千把人,竟能给他吓得这般惊慌失措,从那时刘绍便笃定,雍帝怕北军生变,定然不敢杀死自己,这才同意登楼。
  他既然已探到雍帝的底,就愈发变本加厉,趁着北军将领还在城下未退,又让雍帝当面答应召回被贬的张廷言等一干人,使其重回中枢,随后才甘心受缚,还站在城楼上对城下众人好言安抚一番,让他们谢过圣恩之后,就抓紧时间返回,不要误了国家大事。
  雍帝始终没让众人进城,等他们跪地谢恩之后,就将他们放了回去。
  除了刘绍之外,没有处置一人,对刘绍也只是幽禁而已,一没下狱,二没用刑,已是十分宽大。
  刘绍被幽于一处别院当中,不许与外人接触。
  但说来奇怪,他原本性情懒散,没人关他的时候,他天天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能起床,如今被关于斗室之内——其实屋子不算小,甚至还带个院子——他反而每天卯时就起来舞剑,热腾腾出一身汗,然后就开始读书。
  小院中没有什么杂书,都是些史书典籍,他没有其他事可做,虽然不大感兴趣,却读得极快,甚至还把读了十年都没读完的《资治通鉴》给翻了个遍,那些历代文人作的酸诗,也能偶尔拈来一两首。
  只可惜他记性不大好,虽然翻了许多书,但有朝一日被放出来,估计也成不了吴下阿蒙,只是借此打发时间而已。
  除去送饭和打扫的下人之外,他没什么人可以说话,憋得久了,声带都已在退化的边缘。
  偏偏他平日里话又很多,无人可吐,时日一长,就开始和花草树木谈心,又学辛弃疾和鸥鸟订盟,和屋檐底下筑巢的燕子也单方面签订了一纸盟约。
  他提前一天让人送来根生萝卜,自己刻了个章,白纸黑字写下盟书,让燕子不许在自己午睡未醒时叽喳,他愿定期挖肥美蚯蚓若干进贡,以作回报。
  草就以后,盖下印章,又做了个弹弓,把一窝燕子打下来一只,按着翅膀盖上印泥,又表示两国交战,不斩来使,把燕子放了回去。
  他这边苦中作乐,没料想外面渐渐开始有了他被关成失心疯的传言。
  他本人半点没听到风声,还效仿起了王阳明格竹,可惜小院里没什么像样的花草,不像四君子那般上得去台面。
  他找来找去,最后对着燕子窝格了三天,一动不动,苦思冥想,没格出什么,还因为三天没吃饭,肚子太饿,一头栽倒在地,磕破了脑袋,等有人例行来送饭时才被发现,被惊慌失措的下人叫醒时,血已自己止住了。
  他觉着是窝里的燕子会动,扰了他的道心,正打算换个不会动的试试,就见着雍帝差的宫使过来问疾,后面还跟着一个太医。
  刘绍一头雾水,难得见着生人,同他们聊得极为热络,见人要走,几次挽留,从中午聊到半夜,才把人给放出去。
  之后他就发现,自己的待遇莫名其妙地好了起来。
  先是每天两餐变成三餐,随后鱼虾牛羊都多了起来,有时还会随饭附上几本杂书,再到后来,他父王甚至还能偶尔过来探望,第一次来时,见到他面,头一句就哽咽道:“好孩儿,让我将来如何有脸见你娘啊!”
  随后刘靖就发现,儿子似乎还算是个正常人,简直喜不自胜,连声感叹老天开眼。
  刘绍这时才知道,他父王因为他的事情,也一度被控制起来,过了近两月才被释放。
  但他父王非但不怪他,反而连呼解气,称赞他“果然是我的种”,没有给他老子丢脸。
  也是从他父王口中,他才第一次知道这大半年来外面发生了何事。
  张廷言早已回到京城,因是荀廷鹤的得意门生,他已隐隐成为清流之首,不但官复原职,还几度升迁。
  刘绍始终没被秋后算账,除去因为北面总有战事之外,还要有赖他从中斡旋,几次相救。
  但他既然身怀利器,要是杀心不起,实在对不起后世的李中堂。
  自掌权以来,以他为首的一众人就对洪维民一党穷追猛打,对方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于是两边互相攻讦,唇枪舌战终日不歇,最后还是张廷言等人更得人心,占了上风,将洪维民生前的党羽一个一个排挤出朝廷,就连吴宗义也被革职还乡。
  谁也没想到他被革职之后没过多久,就又被重新启用,只是没有回到北面,而是被派去河南平叛。
  因为先前同夏人的战事,朝廷在正税之外,在各地额外征派了粮饷,本就引得民怨颇深,后来雍帝为着补充禁军,又从各地征发兵丁,就近抽调,因此多是陕西、河南人。
  两地百姓纳过租税,又要被派劳役,承受不住,纷纷逃亡,啸聚山林,结寨自守,当地官员带兵攻破数寨,为了以儆效尤,屠戮千人,终于酿成民变。
  新任禁军统领朱文骢平叛不力,被雍帝换下,雍帝焦头烂额之余,只得重新启用吴宗义。
  吴宗义带兵镇压,两月便还,随后又被迫解职还乡,至今仍在家闲居。刘绍这会儿才知道,原来吴宗义是凤翔人,无怪带点北方口音。
  至于长城北面,狄迈始终未曾退兵,即便没有战事之时,也只屯驻于沙井,不肯北还,还曾一度越过长城,攻破过数城,但到底站不稳脚跟,又退了出去。
  他不肯退还,不出刘绍意料之外,可有一事让他听闻之后,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那就是狄迈破城之后,竟然让人屠城。
  葛逻禄人每征伐下一个部落,常有屠杀之举,早在草原时刘绍就已领教,可这会儿听说,仍觉着心头一阴,大半天没再和花草说话。
  几月来他百无聊赖,正是东想西想的时候,可近来他已不常会想到狄迈,每每想到他时,寒意已压过温馨,困惑也多过笃定。
  就像一块橡皮泥,捏在手上时又温又软,可总在旁边放着,就板结龟裂,敲在地上,还会发出石头的声响。
  他不愿自寻烦恼,渐渐也就不想了。
  可随后由不得他不想。
  转过年后,狄迈又集结大军,分两路南下,加上混编入的各族人马,竟有近二十万人。
  雍国举朝震动,不信这么多人都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开始皆以为他是虚张声势,可随后接战连连不利,调回吴宗义后,也堪堪只能守城而已,才相信狄迈此来非同一般,恐怕是倾国而出,想要毕其功于一役。
  吴宗义官复原职,趁机鼓动众将上书,请求释放刘绍。
  雍帝被兵临城下,结果先和自家人订了城下之盟,拗不过众议,终于同意放归刘绍,甚至还出乎意料地直接让他做了宣大总督,名义上把尹力夫和吴宗义的军权都交到了他的手里。
  刘绍一开始还不大相信。他当初率众南下,就没再想过继续在雍国为官。雍帝不念旧恶也就罢了,怎么还敢用他?
  他知道吴宗义和张廷言都出了大力,但不相信他们能左右雍帝至此。
  直到被放出那日,他乘车出来,长安百姓夹于道路,老幼携迎,伏地哭拜,负责押送他的禁军反复驱之不止,那时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众人眼中,竟成了替天行道之人,正不知该笑该叹。
  荀廷鹤已死,死人再活转不来,行道与否全无半点意义。只是民意汹汹,倒是救下了他这一条性命。
  他带兵不久,在军中资历不深,雍帝却上来就让他做了宣大总督。刘绍细推其意,实在不敢相信大敌当前,此举是为了挑拨他和吴宗义的关系,让他二人互相牵制,谁也把不牢北军军权。可想了半天,也没想出第二个解释,只觉生吞了只苍蝇,直犯恶心。
  但总归他的禁闭已经结束,一被放出,便即启程。
  雍帝原本指望他在被关的一年当中诚心悔过,即便不形容憔悴,也该稍稍瘦损,可一见之下,看到他双目炯炯,矫健神飞,倒和北边那些边将更像了几分,颇为无语,但也对他细细叮嘱一番,面上瞧不出有何芥蒂。
  禁军由朱文骢统领,又要随周宪一道北上,刘绍这次没和他们一路,自己先一步回了北边,与众将久别重逢,均不胜感慨。
  幽禁之初,众人皆以为他生死难料,一见长安来人,便要询问消息,今日与他重见,各自举杯欢饮,虽然大战在即,却也觉欢欣无限。
  因着刘绍这新任总督走马上任,加上宣抚使周宪过些日也要赶到,北线大将皆需赶来聆听圣谕,刘绍与远在陕西的解辉、秦远志又碰上了面,再加上正在大同的刘凤栖,兄弟几人好容易再度聚首,只可惜已只剩下四个。
  谈及顾彭祖,刘绍道:“后来我从自西南调回的将领口中得知,大哥出发之前,每一夜都要磨刀,他那把刀砍断了曹子石的骨头之后,竟然也未折断,只是留下了个缺口,刀刃处还能看见寒光凛凛,扎人眼睛。”
  “我把刀带回家里,想着也算留个念想,可那刀一到夜里就往外渗血,拭之不净,隐隐约约嗡然有声,直到案子了结,我将大哥尸首装殓之后,才终于没了动静。”
  刘凤栖几人听得慨然流涕,向地上各自倒了杯酒。
  推杯换盏间,刘绍在众人面孔上一一瞧过。
  因久在军旅,几人都已多少脱了些从前的纨绔习气,眉目间隐约可见那种只有杀过人的人才有的戾气,谈及数年之前,均觉恍如隔世。
  当日刘绍初回长安,他们那些五陵少年,大多不觉着国事可堪忧虑,想来北方也只是想挣军功而已。
  但之后胡氛日亟,江河日下,朝廷上也风波险恶,几人今日暂时欢聚,却马上又要天各一方,就此风流云散,一别如雨,谁也不知自己来日将埋骨何地,如何不引得人悲从中来?
  忽然,刘绍举杯高唱道:“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几人一同和道:“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乐匆匆!”
  追想少年意气,轻裘肥马,扬鞭天街,携手同游之日,不觉相视而笑。
  至下阙时,只剩下刘绍一人接着唱道:“似黄粱梦,辞丹凤;明月共,漾孤蓬。官冗从,怀倥偬;落尘笼,簿书丛。鹖弁如云众,供粗用,忽奇功……”
  “笳鼓动,渔阳弄,思悲翁。”
  秦远志接道:“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恨登山临水,手寄七弦桐,目送归鸿。”
  唱到后来,余下几人不觉都沉默下来。
  一曲唱毕,秦远志、刘凤栖二人已暗自垂泪。
  解辉举杯道:“哭什么!贺铸空有怀抱而不能见用,报国无门,最后只能寄情山水,填词消愁,岂如咱兄弟几个,披戎衣、挥干戈、效命疆场,杀贼立功,上报皇恩,下安黎庶,何等风流!”言罢,慨然又以功业相勉,秦、刘二人连忙抬袖拭泪。
  之后几人狂歌痛饮,通宵达旦,此一别后,便成永诀。


第105章 犹恐相逢是梦中(二)
  宣抚使周宪此来大同,已是梅开二度,轻车熟路。他像上次一样刮着地皮北上,可惜收获和上一次比已不可同日而语。
  一来再厚的地皮也经不起二道刮,沿途的百姓成穷鬼了,没油水可榨;二来洪维民已死,掌权的张廷言对他虎视眈眈,几次想要把他搞下去,幸好他一向颇得圣心,这才至今屹立不倒,只是风口浪尖之上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了,多多少少也收敛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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