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迟从小成绩优异,但目标不太明确。读书时,他只用兼顾学习,偶尔练习马术与高尔夫,跟随父母的眼界,了解社会运行的法则。
父母不吝以最高的标准培养他,他也从来没让他们失望过。
但在进入大学之后,那种目标感消失了。
遇见霍景延的那天下午,是一个漫长的午后。
傅迟在学校的图书馆里找一本几十年前的旧书,虽然学校早就开始实行无纸化和云端图书馆,但人们还是更喜欢纸质书的翻阅体验。
傅迟转过一座书架,不出意外,他要找的教材就在这里。
略过转角,傅迟见到一个修长的人影正倚在书架上,信手翻阅着一本旧书。
他的手指修长,翻动老旧的书页时显得迅速但精准,傅迟相信他的动作不会破坏那些脆弱的纸张。
傅迟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他认识霍景延。
霍景延注意到傅迟,让开半身,傅迟依然没有动作。
他随即晃了晃手中的书:“在找这本?”
霍景延毕业后回到盛启,又过了一年,傅迟也毕业了。
傅迟依然没有什么目标,手中的offer很多,但他总觉得不够合适。霍景延的橄榄枝,便在这时抛到他的手上。
他明面上是霍景延的特助,但其实和盛启相关的工作他做得并不多,他最重要的工作,是成为霍景延的保险箱。
这个位置,是连霍景延也承担不起被背叛的后果的位置。
傅迟明白他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位置交给自己。
他的家庭根基尚浅,但十分优渥,这可以大大降低他被收买的风险。霍景延给他股份与特权,给他毫无保留的信任,在险象环生,迷雾重重的那几年里,无论遇到什么事,霍景延都从未怀疑过他。
霍景延用利益将他们黏合成共生体,又用道德绑住他。但霍景延最确定的筹码,是他相信傅迟的野心够大。
只要霍景延在盛启,傅迟所拥有的隐形权力与荣华富贵就永远不会衰减。
而傅迟实际上要做的,只是谨慎行事和听话而已。
凌晨五点,傅迟陪同几乎一宿没睡的霍景延坐上回北和市的航班。
日出在右边的舷窗升起,淡淡的光芒洒入机舱,像傅迟初次见到霍景延时那样,落在他平静温和的侧脸上。
霍景延这时没有睡意,傅迟递给他一杯咖啡:“别在会上睡着了。”
“不会的。”霍景延笑道:“最多中场休息的时候眯一会儿。”
“值得吗?”傅迟说得一板一眼,却并不是讨论公事的语气:“他和从前一点都不像。”
“我喜欢他。”霍景延沉吟片刻,垂下眼眸,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可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爱着什么人。”
傅迟是个听话的助理。
数年来,霍景延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是霍景延身边最忠诚的狗,手中最锋利的剑。但狗一旦没有主人,剑失去了骑士,他便不再有存在的意义了。
这一次,他决定做个不听话的人。
顾天忠的电话来得很是时候。
彼时顾瑾正在录音里说着自己与父亲的理念不合,却总会在最后做出符合顾天忠期望的选择。顾瑾的原话是:“这种责任感令我深陷泥潭。”
顾珏暂停录音,按下接通,顾天忠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今晚与霍岚有约,你一起来。”顾天忠说:“六点,十朝会馆。”
顾珏斜倚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我不想去。”
“他要你务必‘赏脸’。”顾天忠说:“我让司机来接你。”
顾珏抿着唇,不做回答。半个小时前,方医生传回他的检验报告,他的血样完全正常。
夜里的事情,顾珏只有模糊的印象,他记得霍岚和自己在走廊里拉拉扯扯,但霍岚说过什么,自己说过什么,他完全不记得。
斯莱仕的成立、运营,霍岚完全可以全程与顾天忠沟通,但他一定要见自己。
可是顾珏找翻了天,那庞大的音频海洋中,顾瑾从来没有提到过霍岚,半个字也无。
顾珏松了口:“我自己去。”
顾天忠顺便问:“霍景延那里一切正常?”
顾珏不回答,径直把通话挂断了。他如往常一般关闭录音文件,再次从保险箱中取出那只灰色铁盒。
他摩挲着铁盒上的金属纹理,久久没有言语。
会议结束后,霍景延回到下榻的酒店倒头就睡,第二日下午有公开活动要出席,他沉在柔软的床中梦到了顾瑾。
醒来已是第二天的清晨。
霍景延很少睡得这么香,他认为这得益于昨天见过顾瑾一面。
有顾瑾在怀中他总是睡得很好。
早餐送到套房里,霍景延慢条斯理地给面包涂黄油。黄油温过,很好推开,他腾出手打开平板观看早间新闻和朱颜发来的事务讯息。
政经、金融资讯,霍景延一目十行地翻过,天气、社会新闻,这些都不用他亲自关注。他下滑刷到娱乐新闻,头条是圣熙公司董事长霍岚的花边。
这种花边时有发生,霍景延觉得自己的视线在上面停留3秒都是浪费时间。
但他停住了,拿着黄油刀的手也停住了。
霍岚在江平市一间知名会馆的门口与一众好友寒暄,其中有他侄子的新婚对象顾瑾,还有顾瑾的父亲顾院长。
头条的题目也很醒目,看得霍景延几乎目眦尽裂:“深夜相送醉酒侄媳,亲密揽肩同车归屋!”
霍岚带着顾瑾一辆车回了自己的别苑,新闻下面便猜测顾瑾早与霍岚有染,都是霍景延强取豪夺,霍顾联姻早已名存实亡云云。
这与前几日那世贸商场的行踪联系起来,简直别有一番风味。
霍景延非但成了个夺人所爱的纨绔,就连顾瑾也遭受了一定程度的荡“夫”羞辱,嫁了侄子又与叔叔纠缠不清,捞男形象跃然纸上。
傅迟看到了新闻,盛启的股价又开盘大跌,他急匆匆地来到霍景延的套房外,还没按门铃就听到里面叮呤咣啷一阵巨响。
霍景延拉开门,面色阴沉得像要吃人。
“我打不通他的电话。”霍景延道:“你留在这里,我回去一趟。”
作者有话说:
这次不会出事,兄弟们安心
第32章 不听话
估计是霍景延回来时敲打过杜照,所以这次顾珏出门,杜照寸步不离地跟着。
顾珏在车上嘴皮子都磨破了,甚至放话说“如果霍景延因为这件事开除你我就跟他离婚”,杜照思索了一下顾瑾和自己在霍景延心中的重要程度,立刻答应只在会馆外等着。
顾珏于是到得晚了些。甫一踏入十朝会馆的大门,就看到叶青正在门口等他。
“太客气了。”顾珏说:“等了一会儿了吧?”
“您是贵客,应该的。”叶青向身后指了指,带着顾珏向里走去。
两人穿过风格迥异的各种园林步道,鹅卵石路铺就的尽头伫立着一座月洞门,门匾上写着“镜花园”三个字。
霍岚正站在门下抽烟,见顾珏走来,递出一支烟和火机。
“戒了。”顾珏没有伸手。
霍岚身形一晃,突然凑近顾珏,似乎在他的鬓间嗅了嗅。霍岚的动作幅度十分微小,顾珏还没来得及回避,他就已经回正了。
“戒了?”霍岚玩味地指了指身后:“请。”
顾珏这次也什么都没准备。他没有证据证明霍岚给他的酒里有问题,他也问过杜照,那天霍岚没有跟他说几句话他就被打断了。
顾珏进入房间,坐在霍岚与顾天忠中间的位置,一边寒暄,一边不露声色地观察他们。
一位负责倒酒的服务生依次斟满酒杯,顾珏从头留意到尾,也没发现有什么莫名其妙的动作。
有问题的酒,肯定是自霍岚或者叶青的手递来的。
叶青从醒酒壶里倒出两半杯红酒,一杯递给顾珏,一杯递给霍岚。
霍岚刚要与他祝酒,顾珏却向那个服务生要了一壶白的,倒了两杯。
依然,一杯自己拿着,一杯给霍岚:“今天不喝红的了,叔叔给我个面子吧?这杯就祝斯莱仕鸿运昌隆,我先干为敬。”
说完也不等霍岚反应,一口干了。
霍岚向叶青抬了抬手,也虚虚一举杯,一饮而尽。
顾珏判断,如果霍岚那天问到他想要的答案,又没有被发觉,今天依然会故技重施。
顾珏无法确定有问题的酒是哪一杯,他只能占据主动权。主动敬酒,自己倒酒,以此规避大部分风险。
这很像小时候他和顾瑾玩过的那种木签游戏。
顾瑾以前总说,想规避风险的人,永远无法拥有能够量变的财富,因为风险是无法规避的。
想要有切实的收获,就得学会承担风险,甚至对冲风险。
顾珏的眼神在霍岚与叶青之间来回游移。他几乎不坐下,满桌敬酒,用无数的动作掩盖自己的观察。
终于在某一刻,他找到了叶青手指的微小动作。
叶青将那盏白酒递给顾珏,顾珏接过,转而与顾天忠敬酒。
顾天忠显得讶异,但很快敛去。他从善如流端起茶杯,像个关心儿子的慈父一般嘱咐道:“阿瑾呀,你得少喝点。”
顾珏单手支在桌边,似乎已经喝不进任何一滴水了。他涨红着脸,硬着头皮将酒灌进嗓子眼里,一两滴酒沿着唇边滴下。
顾珏倒杯以示,随后拿了一块湿毛巾擦了擦嘴。
叶青看到他喉结处的吞咽,向霍岚点了点头。
顾珏是有些醉,但神智清醒。他借着酒劲说很多无厘头的话,开顾天忠的玩笑,直到他脸色发青。霍岚见他醉晕晕的,自己也醉翁之意不在酒,很快便结束了应酬。
顾天忠走到外面时四处张望,霍岚则扶着顾珏往外走,顾珏自然也不会推开他。他听见霍岚小声在耳边问:“你那个保镖呢?”
“霍景延的保镖。”顾珏说:“让他回去。”
杜照走上来掺住顾珏,却被他推开。杜照愣在一旁,有些局促:“顾先生……”
顾珏被霍岚搂着,半眯着眼,在夜色里显得亲密且暧昧。他走过杜照身边时,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以眼神示意。
杜照稍微放了一点心——顾先生似乎没有那么醉。
比起霍岚在市区的那套空中别墅,他的这座别院略有些偏远陈旧。茂密的藤蔓绕在外墙,没有开灯,在路的尽处耸立,像一座阴森的城堡。
霍岚把顾珏带入一间卧室,他移开墙上的一幅画作,一处正方形的保险箱嵌在墙里,他从中取出一只灰盒。
那只盒子名片大小,以合金制成。
顾珏心中巨震——那是跟顾瑾的保险箱里,一模一样的铁盒。
霍岚将盒子递给他:“打开它。”
顾珏接过盒子,端详了一会儿,像过去每一次试图打开它时一样,依然不得要领。
霍岚似乎放松了一些,他将那只小盒子收回去,随后坐在顾珏面前。
“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记得一些。”转bsi
“你车祸前,我给你打过一个电话。记得吗?”
“记得。”顾珏眨眨眼睛:“原来是你?我记得我们好像在吵架。”
“内容呢?”
“想不起来了。”
“陈天明给你的芯片在哪里?”
“什么芯片?”
霍岚皱了皱眉,又问道:“陈天明的工作是什么?”
“圣熙的……医学顾问。”
霍岚沉吟片刻,突然笑了起来:“你还真的失忆了啊。”
顾珏呆呆地坐在床沿,似乎迷迷糊糊的,不置可否。
霍岚伸手抬了抬顾珏的下巴,他觉得恶心,条件反射地偏过头,自霍岚手中挣脱。
霍岚哼了一声,一把将顾珏推倒在床上。瘦弱的身体深陷在柔软的床中,像一块沉重的宝石落在天鹅绒里。
顾珏的酒几乎都要吓醒了,霍岚爬上床,手支在他的耳边俯身看他:“接下来我说的话,你醒来之后不会记得。”
霍岚说:“顾瑾,这是一件奇怪的事。在杀过你一次之后,我才意识到我爱上了你。”
霍岚说完这句话,从胸口的西装里拿出一支针管,迅速扎入顾珏的身体里。
顾珏还没来得及反应霍岚石破天惊的陈白,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睡吧。”霍岚的声音在黑暗中远远传来:“睡醒之后,霍景延会来的。”
顾珏醒来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模糊的星空。
他眨了眨眼睛,巨大重影消失,才发现不是星空,是幻影的星空顶。
他感觉到有一双手正摩挲着他的脸颊,视线移开,是霍景延正倚在扶手上闭目养神。
他正枕在霍景延的腿上。
顾珏动了动,?霍景延立刻睁开眼睛,垂眸看来。
他很平静。至少比顾珏猜想的要冷静一些。
但霍景延的这种冷静绝不能算是好事—?—?霍景延越冷静,?说明他越生气。
“?你、?你回来了。?”?顾珏想从他的腿上爬起来,?却被霍景延的手掌摁住。
男人俯身下来,眼中氤氲着不易察觉的怒意:“我回来了,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我喝多了。”顾珏想瞒混过去,却不敢直视霍景延质问的眼睛:“没什么别的。”
“你知不知道那个别苑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