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想帮帮你……”
更要命的是殷辞吃了秤砣铁了心,任他怎么说也不动摇,觉得能帮到忙就是天大的好事,殊不知他这副坚定又懵懂的模样像是一个燃烧的小火把,燎得容不念唇齿发痒,如果不是师兄哨子吹得及时,说不定他真的会做出什么走火的事情。
容不念心里装着事,走得却干脆,只记得那天的晚霞漂亮得很,太阳落山时天边的火烧云像是在流血。
按千机卦上来看,这是凶兆。
果不其然他们才下山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云栖鹤被俘,他去营救才发现那位神秘魔将的真面目居然是九黎,他设计要活捉师兄,却没想着留其他的活口,九黎先是把用迷阵把他们分散开,又用了绞杀阵逐个击破,最后人没救出来,他们这一行人也都搭了进去,不是魔族,连只蚊子进了绞杀阵都跑不出来,别说通风报信,能活着逃出去已是不易。
“小玉……”
昏昏沉沉间他也不知道手里攥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往里注入了最后一丝灵力,等视野里有一小片光亮的时候容不念才发现自己叫得是殷辞,想要给他报一声平安。
那一瞬间,他很想见殷辞。
但他灵力流失太快,眼前阵阵发黑,这念头出现的还没有他昏得快,所以再次睁开眼睛看见殷辞的时候容不念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殷辞手边的光亮做不得假,浓稠的黑暗散开,他看见殷辞的眼睛里除了有灼灼火光还有自己:“殷辞,你眼睛里有我哎,我猜我也是……”
“……”
他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人们会渴求肌肤之亲,在被极度喜悦席卷的时候,人总会下意识地想要通过触碰来寻求真实:“殷辞,你大概不知道我刚才见到你有多开心……我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如果我之前说得下一次没能实现,我肯定做鬼都不安生了。”
这是句暗示意味极强的话,偏偏殷辞对他的话不敢置信:“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容不念想了想还是与殷辞十指交缠,“我也喜欢你,还没和你在一起我不舍得死的。”
殷辞像只受惊的麻雀,连眨眼都忘了:“哥哥是说…喜欢我?”
他连尾音都带着气音,容不念费力地在他掌心上烙下一个吻:“没听错,我喜欢你殷辞。”有些话湮没在黑暗中,又从唇间辗转到耳边,“我想要把你当做我的爱人,你可能不清楚……在我老家那边,人们把想要共度余生的人,叫做爱人,也就是这里家眷的意思……小玉,我想告诉你,就算没有仪式,没有契书,你也是我生生世世认定的爱人了。”
没有技巧的话语能勾起人最原始的欲/望,于是略显生涩的情动成了最诱人的反应,触觉成了最生动的感受。
容不念完全清醒之后才发现自己结了灵契。没有商量妥的事,这分明就是殷辞自作主张,他本来想好好教训殷辞一顿,却又在看见殷辞宛若占了天大便宜的表情时偃旗息鼓,他以为容不念没有注意到自己,还时不时探手去摸一下,一副对印记爱不释手的模样。容不念看着殷辞如履薄冰的样子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像是有人在自己胸口划了一道口子,然后哗啦哗啦地往里边倒了缸陈年老醋——不管是刚才还是现在,殷辞从头到尾都是小心翼翼的。
“殷辞……”他舔了下嘴唇,表情堪称无措,“我、我之前没有喜欢过人,也没有和除你以外的鬼族相处的经验,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要教教我……”
“好。”当时殷辞是这么说的。
作者有话说:
啊,这段视角终于过去了!
第125章 无量劫
魔族好像永远都打不完,但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还没等容不念再去第二次,云栖鹤就从魔族那里脱身回来了,除了情报,还顺带救回不少各派之前被掳走的弟子——据他说这次能突破几个魔将的看守逃回来全凭这些人齐心协力。
魔兵众多,魔将难得,之前战时已折损不少,这回在家里又被人坑了一把,任谁都会狠狠心疼一下,大概九黎也自知这一遭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好久都没再往外扩张地盘,还派人去请了各派的长老议和,但所谓议和就是块遮羞布,已经打到这个地步就绝无和解的可能,除非九黎答应现在就收拾行李滚回界碑那边,回去之后还顺带把结界补好,可惜九黎不会答应,那些无辜亡魂也不会答应。
双方都在借这个机会休养生息,谁都知道魔族只要一日不退回结界,那这局面就是不死不休。
容不念趁着双方休战商议,闲时给那块无名灵石刻了名字,可惜刀功太差,刻出来又拿不出手,之后再去请教人怎么打络子,想要自己动手做个纪念,可是他才刚刚做好,甚至还没来得及同殷辞讲一讲他的做工有多差劲,被霭云嫌弃了多少回,魔族就打上了千机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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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夜里,青竹峰上的弟子睡得正熟,千机山就被火烧红了半边天,前半场寂静无声的屠杀过后,满山都是打杀的声音回荡在耳边,接天火光映在眼底让人分不清那些到底是血还是火。
那是容不念第一次知道魔族的卑劣。
“是……”
“什么?”魔族上来的人太多,容不念一听到声儿就和殷辞跑了出来,结果殷辞受了伤,等他把人送走再出来又被压着打回了凌云峰,现在只能控着护山阵法勉强压制魔族,正窝着一肚子邪火。
“是…小路……”
他一回头,就看见之前拼死从界碑“逃”出来的师兄表情惶然,光着脚站在身后,浑身上下不仅溅着血,还有泥水,头发一被打湿成一缕一缕贴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血泥坑里打了个滚,连刚入门的弟子都少见惊慌成这副模样的,云栖鹤素来爱洁,这是第一回 这样蓬头垢面的出现在人前。
容不念看见他这样,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也跟着往下沉:“师兄,你说什么?”
云栖鹤面色如土:“他们、魔族……是从我们……小路上来的……”
这么一句话被他说得七零八碎,还没说完云栖鹤就抖得不成样子,后面那群跟着跑上山的弟子雏鸟似的伸出头想要一探究竟,叫喊同低语交织在一起。他们都没明白,可容不念却奇迹般地听懂了,然而他的第一反应却是不信:“怎么可能,那条路是我们几个弄出来的,就算是霭云霭雨没有我们领着也是找不到出口的,魔族怎么可能知道,除了我们——”
“我。”云栖鹤木然地打断他。
容不念下意识地找借口:“怎么可能——”
云栖鹤仍然在发抖,连说话都能感觉到牙关的轻颤,他身上的泥巴已经半干,现在都紧巴巴地贴在身上,因此显得格外滑稽:“九黎进了我的识海,所以他才会知道。”
仿佛已经确认了这就是真相,容不念难以自控地喊出声:“不可能!他进了你的识海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身后几百双眼睛都看过来,云栖鹤忽然抱头蹲在地上开始捶头:“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是看到了之前被我杀死的魔将才发现的,是刚才、刚才我听到了九黎说话,他告诉我的,他说,不然我怎么会这么轻易就逃出来……”
听见这话,容不念原本只凉了一半的心彻底成了透心凉,这不需要再另行求证就能知道真假,议和议了两个月,偏偏前天轮到天玄去,门内的长老除了之前大战时受伤的,几乎都赶去了界碑边,修青跟着去探路,就连清虚这个掌门都不例外。今天这场仗,假死的魔将对受伤的长老,剩下的魔兽魔兵潮水一样包抄他们这些弟子,掌门和诸位长老都不在,他们唯一能依仗的,只剩下脚下这张护山大阵。
“不念,这是九黎计划好的,这次议和本来就是个阴谋,他们——”
云栖鹤的话戛然而止。容不念攥了下刚刚打晕师兄的手,抬头看向后方:“劳驾,哪位师弟帮我照顾下师兄,把他送到掌门药堂那边和伤员放在一起,我还得控阵。”
自从大战之后,伤员见增,清虚道长就在凌云峰另建了一个药堂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真有用上的那一天。
师兄那番话不仅点醒了他,剩下的弟子也都明白过来,顿时又是一片骚乱,连带着阵法里的灵力都不稳起来,这种时候自乱阵脚就是自寻死路,他心下一衡量,只能先出手打晕了云栖鹤,师兄这时候明显受到了九黎影响,任由师兄说下去动摇军心,这才是遂了九黎的意。
容不念抬手撑在了阵眼处,灵力涌入大阵:“慌什么,护山大阵不是还在吗?现在有一个魔族上来了吗?”
过了一会儿,有一个隐约带着啜泣的声音说:“可、可是师兄我怕咱们撑不过去……”
“师兄,我才刚刚入门,之前从没下过山,我都没见过魔族长什么样子……”
“我们会不会……”
容不念听了半晌,忽然抬头道:“会什么?会撑不下去,明早就变成魔族在界碑外的另外一个人圈?长老在上边顶着魔将,地上流着的都是同门的血,你们还有大阵护着,除了灵力什么不需要,慌什么?”
“容不念你说得轻巧,这护山大阵这么多年没用过了,谁知道威力怎么样?万一你不熟悉岂不是害了我们?”这次说话的是莫如归,他修为也不差,正在左手边跟着一起控阵。
“威力?神魔大战的时候七星阵连天魔都能灭,更何况现在这些杂种?至于我能不能控阵……”容不念冷笑了一声,转头看向他时表情竟显得有些狰狞,“你以为之前那些天雷真的是玄蛇在历劫吗?”
莫如归被这嗜血的语气说得眼皮狠狠一跳:“你……”
容不念却不再看他,厉声吩咐道:“各峰弟子随我控阵,外门弟子联系各派支援,药堂弟子通知掌门长老——”
第126章 无量劫
“师、师兄,联系不到梵音阁……”
“岐山那边也没有音讯……”
“容师兄,回春楼也——”
莫如归做什么都是后撤得最快的那个,唯独在“求生”这件事上颇具天赋,每次都赶在最前头:“容不念,我师尊也没有回复我,恐怕这外边有结界——”
一边的小师弟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发现传音符也没有任何动静之后慌了神,“它、它们是不是就想把我们困死在这里啊……”
“都怕什么,”容不念努力克制住侯间的凝涩,“魔族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打上来,有结界不是很正常吗?”
莫如归声音陡然扬起:“那你还——”
“试一下,万一我们能博一个侥幸呢,但是很可惜,各位——”容不念说得淡淡,解释之后便不再理他,扬眉喊道,“没有侥幸,魔族这次就是有备而来,要是攻破不了结界的话,那等着我们的就是死路一条,落在魔族手里是什么下场想必不需要我再提醒了。”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又是一片嘈杂的叫嚷声,身边人的惶恐和愤怒几乎有如实质,容不念却像是从脚底生了根,没再退一步的余地。他顿了下,说道:“所以现在有两条路可选。”
“难不成可以把这漫山遍野的魔族一下子打退吗?”
“对啊……”
“什么啊?”
“一,”容不念清了清嗓子,“我们弃山,药堂那有足以支撑我们所有人离开的寻路石,现在趁阵法还没失效,我们可以抓紧时间离开这里,等到掌门他们回来再议。”
“师兄,这……”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这无可厚非,但魔族打上门来弃山而逃对于他们来说还是有些过于离经叛道了,结果莫如归眼睛一亮,第一个跳出来捧场:“我觉得可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我也觉得可以,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来说确实是个好办法,”容不念看了他一眼说道,“毕竟留在这里风险太大。”
“其实……”
“我觉得……”
“等等,容师兄不是说有两个办法吗?”莫如故身边站着的一位小师弟忽然问道。
“是,有两个,”刚刚说话的应该才入门的弟子,衣襟上别着玄灵子的徽,容不念看了他一眼才继续说,“我知道凌云峰有一条密道可以不顾结界限制下山,”他依次看过身边几位师兄弟,“所以第二个方法就是派一位遁逃好些的师兄下山去求援,只要下了山,出了结界,他就可以通报掌门师叔他们,向各派求援,在此期间,我们可以撤到祖师殿,在那里有阵法压制,任谁去了都是普通人,而殿前就是无量崖,易守难攻,以我们的能力,守到别派来支援并非不可能。”
“那我们就不需要灰头土脸的逃走了?”
“这个可以!”
“师兄,我愿意一试——”都是师叔教出来的弟子,到底还是不愿意直接被魔族赶出山门,听到还有不用逃走的办法大多就争着回答。
小师弟抱着剑,在夜色中有些另类的英气:“那容师兄怎么知道魔族没有发现密道,又怎么挑选人,是要毛遂自荐还是组一支敢死队,难不成要我们现场比试一下?而且……”
他没有再说,而且之后的话说出来难免伤了同门情谊。
其实回想起来,容不念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冷静,师兄情绪不稳,师尊和几位相识的师叔都不在身边,他应该是很慌的,可等到阵法一步一步被压缩至脚边,血肉的腥味混着魔气席卷而来,魔兽的獠牙近在眼前时,容不念却镇定下来,好在他这几年留在天玄的名声已不再是那个不学无术的“首峰关门弟子”,余下的师兄弟们慌乱之余还肯信服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