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清虚道长的目光在一前一后两个弟子身上巡视了一圈,像是难以开口,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呦呵,”容不念只在被点名时愣了一瞬,随即大摇大摆地走进来,“这是三堂会审呀——敢问我师尊和师兄做了什么,值得被拉出来问话?”
“不念……”云栖鹤冲着他摇摇头,意思是叫他不要做声,可惜动作不够明显,看在别人眼里更像是暗语。
青松长老眼睛一瞪:“这里还容不得你们说话!”
“不是师叔先问的吗?我答话而已,再说护山大阵每个弟子都会启动,这是第一堂课就学练过的,那天不过是他们修为不够开启不了,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容不念也着实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尤其现在还窝了一肚子火。
坤澄皱眉道:“可不念……我那日在空中看得分明,你启阵时的手法和我教的可不一样啊……”
“我、”他刚开了个头就像是之前师尊的叮嘱来,只好急急收回话头,“我自己悟出来的不行么?”
青松眯着眼问:“你悟出来?”
容不念敷衍地点点头:“啊对对对,不是都说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吗,我稍微动动脑子就悟出来了。”
莫如归跟在后面探出头道:“咦,容不念你可别胡说了,我师尊都查过了,你那天用的那可是是毁阵的法术,稍有不慎就是阵毁人亡,各派支援来的再迟点,到时候别说魔族了,整个千机山都得跟着你陪葬,这种法术也敢用,还没经过掌门和各位师叔的同意?你简直是丧心病狂!你也不想想几位师叔几百年都没敢碰的法术,那叫禁术!你就悟出来了?”
“怎么哪都有你插一脚?”容不念不冷不热地刺了他一句,忽然有点儿不耐烦再辩解,“我就是偶尔看到了又碰巧用上了不行吗?”
“容不念,我是你师叔,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你这是什么态度!”
他耸耸肩,无所谓道:“我态度好与不好你们都不听啊——要问当时怎么不问,现在安定下来了,抓内鬼抓到我们师徒身上了是吧,还是说,你们觉得我蠢到了连今天你们是想干什么都看不出来?”
烛离最听不得这种丧气话:“什么内鬼!魔族防不胜防,栖鹤受骗也是正常的,我们不过是叫你们来例行问话而已!”
“例行问话?”容不念挑挑眉,看了眼他师兄手上的玄铁镯,要是没有之前那一场,可能他还不至于精疲力竭到这个地步,连多一句话都不想再说,“哦,我懂了,也叫卸磨杀驴吧?”
这下在场的人脸色都有点不好看了。
“不念——”
“你!”
青松扭头就去告状:“师兄,你看看你的好弟子!”
“唉……”清虚道长又叹了口气,还是没说话。
自清虚道长从界碑回来就时常一言不发,容不念被他这反常的态度闹得心慌,现在看见他这样更是无端烦躁。
“师尊,”说话时他感觉到舌面划过犬齿带来的些许痛意,“我听你的,禁……术确实不该用,怎么罚我都认了。”
别的长老也被他这个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气得够呛:“你这是什么态度!”
莫如归跟着嗡嗡:“对呀,什么态度!”
“诸位,”清虚道长终于发了话,不知道是不是容不念的错觉,他总觉得这几日师尊的声音比之前苍老许多,“此事,错在我。”
掌门说话总是格外引人重视些,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此事,错在我。
就这五个字,让容不念的心跟着众人一起沉下去,他几乎就要开口把事实说出来:“不是师尊,是——”
“不念,”清虚道长缓缓开口,“教你禁术,原本就是我不对……”
容不念下意识摇头道:“不,不是……”
不是这样的,是他自己担心会被毁掉,所以才在清虚道长同他讲明白天玄祖训的涵义就是要舍己为人时选择逃避,以为这样就可以安稳度日。
他才是胆小鬼。
“不念,”云栖鹤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师尊前面,“你还太小,是我们太着急了,这件事确实是师尊和我做错了。”说完,他又转身行礼,“禁术一事怪我没有约束好师弟,轻狂自大,密道泄露一事也怨我一人轻信魔族,不够谨慎,错都在我一人,云栖鹤,甘愿领罚。”
.
容不念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师兄和他辩解无果,被青松师叔罚一顿再扔去关禁闭,时间长短无所谓,反正魔族再有动作的时候他们就会被放出去,可他没想到师尊和师兄会把这件事全权揽下,对他的身份和作用绝口不提。
不过三五句话,禁术就成了掌门待弟子的偏爱与私心,密道就成了九黎的阴谋诡计和师兄的失责。
从始至终,他们都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了他,而自己正如一道卑劣的影子,整日惶惶不安又羞于启齿。
第131章 无量劫
师兄因为九黎被关了禁闭,师尊因为受伤和私授禁术主动辞去了掌门之位,将战事交由各位长老负责,只有容不念什么惩罚都没有,还因为看起来太闲被长老远远发配到了北边清扫魔族。
“不念,你身为祖师训里的后人,肩负的责任也被旁人要重得多,许多人只是听过这个名号,实际上并不知道你需要做什么,对很多人来说,你只是一个名号,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想到几千年前曾经有人留下话说将来会有一个人承担起彻底击败魔族的责任,总会让人觉得心安,但是不念啊……你呢?”
“什么?”他抬头看见师兄面露不忍,于是更加疑惑的发问。
“对于命定之人,你自己是怎么看的?又或者,你知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当然是把魔族打回老家了,最好是把界碑封死,让他们再也做不了妖,”容不念听见自己这么说,“别的不说,就那个满江红真是像阴沟老鼠一样,早就该清理清理了,省得天天出来害人害己,啊,当然,我也做不来行兵打仗的事,最好是师尊指哪我打哪——”
清虚道长却顾左右而言他:“不念,有件事我没同你细讲过……”
他见师尊面露难色,故作轻松道:“怎么,难不成压根没有这个人,我就是师尊随手捡回来充数的?”
“其实,祖师训里并没有写这么多……”
天玄祖师是何许人也,那是神魔大战之后修为第一人,一人一剑敢上昆仑讨公道。
能凭一己之力把猖獗的魔族封进界碑的人才不会呕心沥血地写一本门规祖训要后辈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于找到“有缘人”,再等他成长起来这个虚无缥缈的过程,他留下的祖师训,本就是一个要以天地为炉,再次把魔族封印回界碑的血祭阵法——祖师训上的人,资质要好,生辰八字要对,出现的时间也要妙,更重要的是,可以唤醒护山大阵,同时年龄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太大了不好哄去祭阵,太小了又过于懵懂,根基不够。
一千年过去,结界松动,容不念就成了这个时机刚好的时候出现的“有缘人”。
“所以、我本来是……那个祭品?”
容不念声音有点抖,他忽然想起上山不久遇到的那场“异动”。那天是祖师训上修补魔族结界最好的时机,护山大阵突然被唤醒,师尊和师兄又不在山上,那时他还不会什么术法,也看不出来自己所处的就是阵眼,只知道外边突然狂风大作,只要稍微一伸手就会被风刃所伤,所以他只好原地蹲下,尽力把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团,即使如此,他还是被割得体无完肤,神思昏沉之际,他撑膊触到地上的阵法,鲜红的血滴到阵中,联系就此建立。
容不念第一次接触到七星弑魔阵就要比旁人透彻得多,而祭品就是他自己。
最后还是清虚道长不忍心,又或者是他抵不住大弟子在一旁哀求,大阵尚未正式开始,他就把人带了出来。
被救出来时容不念已经不在千机山了,云栖鹤抱着他坐在地上又喘又哭,心跳得快要蹦出来,看起来吓得不轻。
当年七星弑魔阵被祖师一分为二,阴阳两阵互通,就是为了这次结界松动,天玄祖师掐算出了界碑第一次异动是最好的复封时间,但没想到他的弟子也会因为几天的相处改变心意,留下祭品的性命。
关于那次“异动”,清虚道长没有对他多解释什么,对几位师弟也只说是界碑的缘故,但那之后他却开始教授容不念更高深的控阵之术,到了后来那些术法已经不是一个弟子可以接触到的了,但师尊要他禁言,所以即便他心里隐隐有感也从没说出口过。
“当年的大阵失控根本不是意外,那就是祖师训里的有缘人,原本、应该的结局?”
所有的疑问都在今天有了答案,什么有缘人,什么命定,这不过就是清虚道长对人命起得一丝怜悯之心而已。
云栖鹤是见过师尊矛盾的人,他看了一眼清虚道长才道:“可以这么说,但是不念,师尊他……”
“师尊对我好,我都知道,”容不念的反应却出人意料,他并不似清虚道长预料的那般歇斯底里,反而显得有些呆呆的,“我只是没想到……怪我太迟钝了,没能听出来师尊的意思,原来这些年都是靠着师尊施舍才有的,所以那些法术,我……”他苦笑了一声,“除了感激涕零,我能说什么呢?”
“不念,”清虚道长也听出他这是在闹脾气了,“我这样做是为了……”
容不念破天荒在师尊谈正事的时候打断了他,他掐着眉心问道:“为了我,我知道,可我现在又不知道了,师尊是需要我再献祭一次吗?”
“不,前机已然错过,我能做的唯有尽力补救,”清虚道长叹了口气,看向他,“不念,祖师的话我原本不想反驳,可,我始终觉得如果你没有被我带回山,现在也会是天玄庇护的众生之一,魔族和每个人都有关系,要和他们打,那也应该是大家一起想办法,没有道理不过问你就决定你的性命,更何况最好的时机已经过去了,我今日叫你们来,只是想和你们交代一下之后的安排,也把话都说清楚,毕竟——”
“师尊,别说了,我们——”他原本就心乱如麻,现在听见师尊这安排后事一般的语气更是把眉心掐出两道红痕。
“不念,如果你不愿意,我和你师兄也绝不会逼迫你,但你也要记得把这件事藏在心里,永远不要主动提起来,不然,恐有灾祸啊……”
那是大战开始前,师尊对他说过的话,容不念不知道师尊会不会在之后这些年里看着魔族肆虐而心生悔意,后悔当时没能再干脆一些照着祖师训封印魔族,以绝后患,但他确实做到了承诺自己的事。
就算师叔咄咄逼人,清虚道长也没有以此为由逼迫过自己。
第132章 无量劫
北边条件寒苦些,又离界碑离得远,就连魔族也不是很喜欢在这儿活动,容不念才去了几天就把魔族清理的差不多了,可他有禁令在身,不好回天玄附近转悠,只能继续待在北边“被发配”。
他听修青来时说魔族和各派还是在拉锯,魔族像是学精了,不再倾巢而出似的攻击哪一派,今天这儿一场,明天那儿一场,两边各有伤亡,但好在给了他们救治百姓和研究界碑封印的时间。
容不念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挑眉道:“魔族能有这么好心?”
修青从鼻孔里喷出一口烟:“谁知道呢?”
容不念一皱眉头:“你吸的这是什么——”
绵长幽香的味道顺着青白烟云飘过来,有如活着的丝线一般慢慢勾进他们的鼻腔里,让人在刹那间心底涌起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来,与酒肉饭菜带来的饱腹感不同,也与斗法过后酣畅淋漓的感觉不同,这感觉更虚无缥缈,像是浑身落在了云端,难得彻底伸张开来,舒服得想让人长舒出一口气,随着舒出的那口气,好像人心最深处的沉郁也能跟着烟消云散一样,可还不等容不念细细品味,眨眼间这味道又随风飘散,无迹可寻了。
“怎么样?”他抬眼就看见修青冲他挤眉弄眼,又从乾坤袋里翻出了一捆长条香状的东西来,“这可是好东西,兄弟我还是记着你的——”
他接在手里掂了掂又端详了一下,除了比寻常香柱粗糙些,并未感觉出这香有什么异常,于是问道:“这又是什么?”
殷辞将他往后扯了两步,又伸手把面前的烟雾都扇开,才撇撇嘴道:“是药堂新做出来的药香沉明,据说疗伤和提神聚气的效果很好,偏偏对魔族不起作用,战时点燃,就算修为低些的碰到魔族也可以一搏,已经成了推广开成了弟子随行必带物品,每次要下山的时候可以分到五根,如有剩下还需交回再用,最近各派靠着沉明在魔族那里讨了不少便宜,只是……我是悄悄溜出来,所以并没有领到。”
他是跟着修青悄悄来的,乾坤袋里装了满满当当一大包行李,大有跟着容不念在此定居的架势。
修青摇头晃脑道:“所以呀,我这不是给你带来了吗?不念,出门在外还是要保护好自己呀……”
“你带来的?”容不念拎起一根香碾了下,“不是说弟子出入能拿到的都是定数,回来之后还要核对吗,你怎么攒下这么多?”
“呃……这个嘛……啧,”修青挠挠额头,又狠狠嗅了一下,“好了好了,是你师兄、我主人从牙缝里省出来给你的,因为怕你一个人在北边不安全,又没个熟人照应,所以头一回昧了账,就为了给你这个不省心的师弟省点保命灵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