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就这么一小会儿儿功夫,云墨已经和她互换了姓名,现下她正指着聂唤要名字。
“聂唤。”
恰逢云墨回过头来看她:“阿唤,好巧啊,你们两个人是同姓——”
“嗯……”
聂唤低低的应了声。
她没表现出什么,但心里确确实实低落不少,不知道是因为云墨这幅欢欣的模样还是因为聂琳琅目中无人的态度。
最后他们带着聂琳琅回了云家寨,连带着跟上来那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
他乡遇故知是四大喜事。
她和聂琳琅虽不上同乡故知,同姓也足够惊喜,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因为这点奇异的联系生出点惺惺相惜来,反而在第一次对视时目露挑衅。
聂唤脊背挺直,不自觉想去找云墨时手却落了空,他正盯着聂琳琅——这是云墨头一次没有回应她。
牙齿碰到了下唇,疼痛感顺着嘴唇传到太阳穴,聂唤闭了下眼没有说话。
之后他们也果然如想象一般越走越近,云墨对蛊很感兴趣,经常和聂琳琅聚在一块摆弄那些瓶瓶罐罐,聂琳琅不止一次说过他天分很高,要云墨和自己回十八部。
每每这时他总是会抬头看一眼聂唤,然后用细如蚊呐的声音说:“我才不会去呢,云家寨是我家。”
于是聂琳琅便会朝他做个鬼脸:“略略略,恋家鬼!”
“我就是啊,人这一辈子当时还是老婆最重要了,我以后要在云家寨成家立业娶老婆的,当然要留在这儿——”
“切,没出息的恋家鬼——”
然后两人的目光一起落在一边的聂欢身上。
这时候她总是插不进话,她被云墨养得太好,已经忘了最开始狼狈的模样,以至于受到一点委屈都想要哭。
聂琳琅这一住就是大半年,护送她的人都回去了大半,而她本人还稳稳当当地住在云家寨,不是要虫就是要毒,平时没少折腾人。
聂唤看着聂琳琅屋里来来去去十八部专程来送东西的人,不无恶意地心想十八部大概也是被她折腾的鸡犬不宁,这才放她出来找侍卫,也不急着要她这位圣女回去。
她没想到的是,这位圣女一出来,就给她备了份“大礼”。
她被单独叫进聂琳琅的小屋子里去,看到了那件神神秘秘的礼物。
“什么意思?”
她看着面前的人,觉得自己呼吸困难。
“没什么意思呀,”聂琳琅双手托在身后,整个人轻飘飘地落在桌沿上,她仍然赤着足,脚链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就是看你过的得不好,想帮帮你咯——”
“你……”
“喏,这个你不需要吗?”她努努嘴,“我看过你的藏在书柜记得信纸,还不错,不过你若是想借科举回王城的话恐怕有难度吧?”
聂唤已经无心追究她私查自己的事情,她看着面前双目紧闭的人,心跳如擂:“什么意思?!”
她认得这个人,他是旁边寨子教书先生的儿子,有次上山还遇到过。
“不明显吗?你想赶考,但是缺个合适的身份,”聂琳琅换了个姿势,微微歪头看着她,“正好我看他不顺眼,所以把他制成药人送你做个人情,我还可以教你方法让它彻底成为你的傀儡,哎呀,不过也不是才给你的,要你也给我点东西才可以,公平交易等价交换嘛。”
聂唤这句话回答的迟缓无比,仿佛出口的刹那她就已经知道了答案:“什、么。”
“云墨呀,我很喜欢他,想让他同我回十八部,可是你在这里,他不跟我走,如果非要带他走就只能做成药人,可这样的话,他就不会说那些好听的话了,所以我想让你先离开,这样他就会跟我走了。”
她说这些话时仍是笑着的,真正像个天真无邪的孩童。
“不可能,”聂唤想也没想就拒绝,“他是人,走与不走都由他说了算,和我——”
“和你有关系,我也没说你走了他一定会和我走,我也只是想带人的时候少一点阻碍而已,你只管说要不要这个机会,”她异于常人的黑瞳中似乎有摄人心魂的光亮,“是要进京为你父亲沉冤昭雪,还是就在这里儿女情长,同他厮守终生。”
亦或是成为这间屋子里第二个药人,第三个选择是聂琳琅未说出口的,聂唤心知肚明的。
半晌沉默后,她抬手道:“我、选、他。”
“好呀,”聂琳琅拍着手笑,“阿唤果然是个明白人,那我现在就可以教给你,你也好早点去施展身手是不是?”
聂琳琅伸手去拉她,笑得极甜极美,一副真情实感在为她开心的模样。
聂唤却从心底涌起一阵恶寒,疾言道:“别碰我!”
“好吧好吧,”她摇头晃脑地从桌上跳下来,“那我写到纸上,哎,真是可惜,阿唤居然这么不喜欢我呀?”
聂唤似是累极,立在一边不再言语了。
第89章 众生相
她只是没想到离别来得如此难堪。
云家人进来的时候她正在按照聂琳琅说的方法饲养药人。
以血换魂。
要想让半成的药人完全成为另一个人的傀儡,那就只能换血,等到浑身的血都被换过一遍就是他浴血重生的时候。某种程度上,蛊术和玄术有异曲同工之妙。
今日是最后一次,场景也格外血腥。两个人的血交织在一起,蜿蜿蜒蜒铺陈在那方长桌上,暗红色和黑褐色,已经干涸的和尚未凝固的,就这么暴露在所有人眼前,少女雪白的的肌肤上绘着鲜红图纹,白得惊心,红得动魄,脸上茫然的神情也说不出的诡秘邪异。
药效还没过去,她衣衫不整和那个药人并肩坐着动弹不得,头肩靠得紧密,任谁破门而入的一瞬间都会以为自己是来捉奸的。
她心想,没有比这个更狼狈的时刻了,聂琳琅真是掐算的一手好时间。
“哎呀,这是傀儡药人,十日内的……人才可以制的……”再加上聂琳琅适时的惊呼,就连最后一块遮羞布也被扯下来。
云家寨住在十万大山里,虽不抗拒蛊术,但也绝对接受不了将人制成药人的毒术,云墨不修习蛊术也有这个原因。
当年她进云家寨唯一答应过的就是此生定不会残害同族,就算现在教书先生的儿子已经面目全非,经过聂琳琅的指认,众人也能把他的身份猜得七七八八。
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光彩事,房门被最后面的人关得严严实实,光线一时昏暗下来。
“你在……”最后走出来的是云墨,青年身姿挺直欣长,垂着手从人群后走出,他明明站在那里,却让人觉得游离在人群之外,显得孤单寂寥,“干什么。”
“云墨,你……”聂唤张了张嘴,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你什么,你听我解释,还是你不要相信聂琳琅的一面之词。
屋里的药人是真,周围聚了十几个云家人,这就是铁证,更何况胁迫也罢,同谋也罢,药人的事是她亲自答应了的,辩无可辩。
“你忘了进寨的时候说过什么了吗?”
“我没有。”
“所以你是真的……从头至尾,都没有想过要长长久久的留在这里。”
云墨这句话歪了下头,似乎是想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可惜聂唤神情比一边的药人还要木然。
“也是,”云墨自嘲的笑了声,“我算什么……”
“没有,我……”
我想过的,我是真的想过要在这里生活下去的……聂唤藏在药人身后的手指微动,和药人换血后身体的麻痹感还在,她尚不能行动自如。
“你要想离开,大可不必选这个法子,”他似对聂唤厌恶至极,不愿再多看一眼,“他不过是个之前为难过你的山盗,你这样太过心狠手辣,我们云家向善不杀生,你……”他顿了一下,之后的声音里难掩晦涩,“你今日就自行离去吧。”
“阿云……”
他身后的云家人一阵骚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大概觉得这个方法是目前最合适的:
事情早不出晚不出,偏偏精通蛊术的圣女大人来了聂唤手里就有了个成型的药人,这件事细想之下疑点重重,聂唤不会蛊术他们是清楚的,可现在药人就在聂唤的屋子里,他们总不能直说这和十八部尊贵的圣女有关系,也不敢对外宣扬说云家寨里有人用别寨里的人做药人,只有立刻让人离开云家寨这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权衡利弊之后,他们又把视线投向云墨,请神容易送神难,人是他带回来的,赶人的话自然也要他亲自来说。
“就今天,我亲自送你出去,”云墨闭了闭眼,“这已经是仁至义尽了,希望你…好自为之。”
“阿云……”
麻木的感觉还没完全消退,她却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生被人掰去了一角,钝痛透过骨骼和皮肉传出来。
她扫过藏在人群里冷笑的聂琳琅和一旁云墨失望的眉眼,忽然什么都明白了——云墨其实不是在问自己,他心里什么都清楚,包括今天这场局,从相遇开始,他就算半个旁观者,她的不甘心和无处发泄的愤恨,他比谁都请楚。
密林里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云墨把她的底细摸得明明白白,他比谁都知道她心里藏着一簇伤人烧己的火。他不愿她涉险,所以离开时小心翼翼地问她要不要和自己走。
当时的聂唤选了要,企图给自己第二种人生,可世事无常,兜兜转转,她又选回了最初那条复仇的路。
云墨知道她做不来杀人制傀的事,也清楚这桩桩件件的巧合背后必然有旁人推波助澜,但他更清楚聂唤选了药人就是要走回她当初为自己选择的路。
归根究底,他捡回来的小姑娘还是更爱自己。
说不气愤是假的,只是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想着要把她送出去,为她再做点什么。
竹门吱吱呀呀的开关,聂唤知道那是留给自己收拾的时间。
可她出去时门外等着的却不是云墨,聂琳琅轻轻掩嘴,对她笑的不怀好意:“阿云有旁的事情,不能来送你了,所以托我帮忙。”
分明是她使了手段,却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思及此处,聂唤也分不出半分好脸色给她:“不必。”
“哎呀,阿唤怎得这么不领情,”聂唤走得大步,她不得不小步跑起来才能跟得上,身上银铃声声入耳,“我来送你可是为了让你顺利带走它的,”她手指点上身边药人的肩膀,留下一道白白的划痕,“要不是我来送你,你可不一定带得走这个大块头呢……毕竟云墨哥哥现在不一定想看见你……”
“聂琳琅,”聂唤猛地停住脚步看向她,“你也不必这样总是做出一副施舍我的样子,公平交易,不是你说的吗?”
“是呀,可我也没有施舍阿唤的意思,我也是想帮阿唤啦——”她歪着头笑。
聂唤没有理会她:“你也不必非要离间我和云墨,我们之间的情感,你永远也不会懂的,我离开,是因为我想报仇不假,但若没有你,我也甘愿一辈子生活在云家寨,可我不想让你刁难我之后再让云墨为难,所以我离开,但我也劝你见好就收吧,算计来的永远成不了真情实意——当然,你也可以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我,”她瞥了一眼旁边的药人傀儡,转身离开,“就像你杀了他一样。”
“你——”聂琳琅望着她的背影有一瞬间是咬牙切牙的,眨眼间又成了笑靥如花的模样,“那就希望你们情比金坚,天涯海角心意不变咯,阿、唤。”
作者有话说:
聂琳琅其实是个带了点愉悦犯性质的病娇[狗头]
第90章 众生相
天色已经晚了,说好来送她最后一程的人没有来,聂唤像是失了聪,没有对她的话有半分反应,慢慢地走远了,身边药人黝黑高大的影子投在前面,几乎要见将她完全遮住。即便看不到聂琳琅,聂唤能想象道她现在的表情有多快意怨毒,那束投在她在背后的目光像是淬了毒,有无实形都让人浑身发寒。
大概是聂唤的反应实在不能让对方满意,她看着聂唤已经走出去百十步的背影喊道:“喂,有人要我送你一瓶去疤药,他不想再见你,可做了放在那也是浪费,还不如最后再做点好事,我已经放在你包袱里来了——”
聂唤脚步一顿,旁边的药人很忠实地跟着主人的脚步,她这一停就彻彻底底躲在了那片阴影下。
“既然这样,我也好人做到底算了,”说完这句话聂琳琅像是仍不过瘾般垫脚喊道,“你身体里的噬心蛊是不是很疼?你想不想知道——”
“你知道什么?”百步外,聂唤已经走出了那团保护伞似的影子。
这个反应取悦了聂琳琅,她看着浑身都在微微发着颤的聂唤,露出一小排森白的犬齿:“别着急啊阿唤,只是在当初调查你的时候发现了点有意思的小东西,嘘——”她轻轻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脸上是一派的天真无邪,“我是知道怎么解开,但是阿唤隐瞒得这样好,连阿云哥哥都不肯告诉,我又怎么会违背你的意愿呢,是吧?”
聂唤伸手抚上胸口,忽然有种想把那块皮肉连血带肉挖下来的冲动:“所以你说这些是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当然是好奇啦……一诺既成,万死无悔,违此言,蛊噬心!噬心蛊,噬心蛊…嗯,这可比控制死物来得高级多了,也更能让人听话,真是好东西,只不过发作时难受些,据说能挨过去的人极少,唔,阿唤经过这么多次发作还活蹦乱跳的就很难得,”她眼睛在越发昏暗的环境里微微发着荧光,像只荒原上发现猎物的饿狼,慢慢的锁定一边的人,“再说了……这么残忍的东西,就算是我也不舍得放在阿唤身上呢,所以我也很好奇,到底谁和阿唤有这么大的仇恨呀……哎呀!”她忽然拍了拍手,掌声清脆,回荡在空无一人的路口,“不如这样吧,阿唤,你告诉我你们中原是什么人有这么难得一见的蛊虫,还与你有这样的深仇大恨,你告诉我,我就也告诉你解蛊的方法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