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是……什么意思?”慕容殊眨了下眼,缓慢开口。
燕景晃了晃手里的耳坠:“什么意思不明白吗?”
慕容殊歪了歪头。看他是真的不明白,燕景露出一侧的耳朵来,冲他笑了下:“正好我前几日闲着无聊穿了耳,原来想的是也带个玩玩,现在好了,用不着了,就把这个给我带上算了,它们凑一对,咱俩也凑一对。”
“殿下还真是为难我啊……”慕容殊低头看了眼,刚刚燕景把另一只耳坠塞到他手里,意图很明显。
其实他更想说的是胡闹。
在燕国有头有脸的人是不会带这种东西的,可偏偏燕景毫不在意,还要他亲手带上去。
容不念啧了声,手肘戳了戳旁边的燕景:“你这位慕容还有两副面孔啊?”
燕景板着脸:“别说废话。”
他也是后来才反应过来的,慕容殊嘴里说着为难,动作间却不见半分迟疑,戴上后他的眼神还黏在自己的耳垂上。
“殿下可真是世间仅有。”
被夸的人避开他的眼神:“别胡说。”
——
送人礼物结果送到自己身上的,全天下估计也就燕景一个人能干得出来了。
比当事人更震惊的容不念。
他嘴里估计都能塞的下一颗鸡蛋:“所以你为了做礼物哄人家开心就把遥见给拆了,你耳朵上还带着人家的尸体?”
“别说得那么渗人行不行,那不叫尸体,顶多算残骸,”燕景嫌弃地掏掏耳朵,忽视他的大呼小叫,“再说了,匕首那不是在他腰间别着嘛——”
确实。
这时候的遥见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布包,被慕容殊随手挂在腰间。
这时的两人都没有心思看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燕景才反应过来慕容殊的本意来。他摸着自己的耳垂,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所以你东西这么干脆,根本就是这儿等着我说这话吧!什么狗屁不配,就是你故意让我心软!”
慕容殊闷笑出声,他的手还搭在燕景耳边,随着说话不断摩挲:“殿下才发觉嘛?”
“好哇你,居然这么耍我!”燕景瞪大眼睛,努力不去管耳边奇怪的触觉,“看我生气很有意思?”
“也不算是,”慕容殊摇摇头,含笑道,“但殿下吃醋的样子确实不让人失望。”
一开始确实在犹豫,不仅因为燕王的话,还因为自己的身份,可这些犹豫都只有一瞬间,因为他一见到燕景,就明白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放手的。
如果没有权利,那就去争,去抢,千难万险也好,头破血流也好,他绝对不允许自己一次又一次的错过。
“慕容殊!你他娘的果然在耍我!”
慕容殊张开双臂:“殿下要打要罚随意,但是戴上了可就不能摘了——”
“你就是故意的!你……”
“……”
两人闹了一会,燕景突然安静下来。
“其实我大概清楚,咱们的事虽然没明说,但也没刻意瞒着谁,只要不是认真的,他们也不会多说什么,可但凡我正经说了这事,咱俩就不会这么轻松了,我从头到尾都不把事情放到明面上来是我自己的私心,我总想着,只要迟一点,我们就能更轻松些,因为我清楚……”沉默了一瞬,燕景抬头道,“父王母后不会乐意的,其实我也想过怎么开口,母后那边比较好说,只要我求一求哄一哄总是说得通的,她总归还是疼我,就是我父王那边不太好说,搞不好他得打断我的腿,还让我八哥监刑,那时候说不定你还会嫌弃我是个残废,”燕景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语气轻松了些,“但我说这些也不是要你跟我一起跪台阶去,我说这些也只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八哥,也不是别的什么风流子弟,我不羡慕我父王佳丽三千,我是真的想过以后的。”
慕容殊突然说不出话,旁人的冷眼闲话他都受得住,但他没想到燕景会把这些看在眼里。
原来一字一句,他都记得。
燕景引着慕容殊去摸那个刚刚戴上的小装饰,扬起一个笑:“慕容,我真的很喜欢你,要是我父王实在不同意,那我不做这个九殿下了。”
“等我收拾收拾行李,咱们归隐山林去,最好是能把母后也带上,让她后半辈子不用再整天等着我父王,然后咱们三个人驾着马车一路游览,去东南偏僻些的地方买个小院子,听说那里气候好些,适合养老,不过要买个带果树的院子,这样夏天才有果子吃,我保证能把它照料的高高大大……”
燕景向他描绘两个人的未来时眼睛都在发光,慕容殊就在一边安安静静的听,并没有说话,但当时他眼底的欣喜做不得假。
可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付诸实践,燕国就全乱了套。
那是燕景记忆里小院桑葚树开花结果的第三年,初入夏夜风还带着凉意,他在等慕容殊来赴约的时侯看到了烽火台上的狼烟。
燕二十二年,八皇子明领兵造反,与质子慕容殊里应外合,攻入王城。
作者有话说:
两个人隐居是不太行了,所以后来变成了小燕逃难……
第70章 人世苦
实际上攻城的速度没有这么快,外城破后王军奉旨死守内城,到现在都没让叛军得逞,因此下一幅画卷开始的时候燕景已经跑到了王后宫中。
且不说现在还没到最危急的时刻,就算是敌军攻入王宫,慕容和自己还尚有自保之力,到了这个现在,燕景最担心的反而是他母后。如果没有燕王的庇护,那燕王后这个身份只会是累赘。
燕景并没打算去领兵抗敌,他从燕王那出来后径直去了未央宫,他知道通往城郊的密道——若是敌军攻进来,他就趁乱带着母后和慕容跑出去。
路上见到的都是奔命的宫人,有大声哭叫的还有一声不吭逃跑的,燕景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说来也好笑,王城被攻时他这个王储估计是最镇定的人了。
也不对,燕景在心里轻声道,还有他父王。
狼烟一燃他就跑去了大殿,可他找去时燕王刚刚用完药,还是万年不变的躺卧在那张软纱帐里,最近几个月他几乎没有下过那张床,燕景懒得管,那些政务就都交给了别人。果然,听见燕明造反后只是微微讶异了一下就接着闭上了眼睛,嘴里还在念叨着“都是报应”一类的话。他眼神迷茫,燕景只需要瞥一眼就知道他又陷入了臆想。
无可救药,他心想。
他父王近些年来沉迷长生之术,对朝堂上的事情不闻不问,孟相告老还乡后更是愈发不知节制的用药。是药三分毒,御医的规劝燕王根本不听,燕景也不会自讨苦吃。
他之前冷眼旁观,心里想就这样吧,等到哪天有人忍无可忍的时候发动一场叛乱,他们死于乱刀下,又或者哪天来一场大火,大不了他们都死在这儿。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这个场景,所以才在它真的发生时生出种“终于如此”的宿命感。
可没想到真等到这个时候了,他却还会想着活命,燕景苦笑着摇摇头,伸手推开了未央宫的大门:“母后,您赶紧收拾一下我来——”
他眯了下眼,看清楚燕后身边的人后惊呼道:“慕容?你怎么在这儿?”
“景儿,”王后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我叫他来的,你这孩子真是,这么大了还是风风火火的,一路过来跑累了吧,来,先润润嗓子。”
她冲燕景招招手,慕容殊也跟着点点头,递过来一杯清水。
冲着慕容殊笑了下,燕景想也没想接过来把水喝光才道:“哎,母后你不是……”
他收了声,目光在两人之间巡视,想看出些蛛丝马迹来。燕景其实是开心的,这种情况下少找一个人能节省不少时间,更何况最近几个月他母后一直都因为耳坠的事情生气,现在看见两人站在一起,燕景的第一反应就是母后消气了。
来不及多想,他上前一手拉住一个人:“那路上再说别的,我都准备好了,你们跟我走就行。”
燕后却挣脱了他的手:“景儿,你等一下。”
燕后态度严肃,他不由得怔了下:“怎么了?”
“景儿,我知道你想去哪里,但是通往宫外的那条路走不通了,”她伸手把燕景额角凌乱的发丝捋到耳后,神色悲悯,“你想的办法,母后都想过,但是都行不通,王宫里有燕明的内应……”她看着燕景,脸上的笑和之前没什么分别,眼底逐渐有泪光,“我和你父王是走不了的,但你不一样,景儿……”
“母后……”燕景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开始挣扎着摆脱她的束缚。
“景儿,你冷静点,你听我说,”燕后紧紧抓着他的肩膀,仿佛要把他的愤怒悲痛都压下来,燕景从来不知道母后的力气会这么大,“他们会在今日攻城是因为平川候,三日前平川候造人暗害,南星不知所踪,边关无人把手,他们用这个当幌子,又拿之前的被杀的臣子造势,我和你父王这次是真的凶多吉少了,”她附在燕景耳边讲话,语速极快,似乎时间紧迫,“但这些不重要,只要你忘记这些,不再和王宫里的任何人有联系,从此以后换个身份好好活着,母后就心满意足了……”
“可——”
“所以景儿,以后谁都别信。”说完这句话后她终于放开了燕景。
燕景还没从刚才的消息里回过神来,眼神都带着凶狠,就看见慕容殊拿着一沓纸走过来:“这是?”
“回殿下,是为您准备的新身份,是个书生,不怎么见人,常年独来独往,离王城远了些,但谁都查不到。”慕容殊的腰躬得更深了。
燕景后退一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什么?”
“就是要你拿着这个身份逃出去,慕容殊会帮你。”
这是提前设计好的路线,但这条路线里没有母后也没有慕容殊。慕容殊和燕后站在一起,两双一样淡然的眼睛同时看向他。
“慕容殊,”他下意识地歪了下头,表情错愕,像是被人劈头盖脸浇了一盆凉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娘娘说得对,这是万全之策。”
“去他妈的万全之策!”
“殿下息怒。”慕容殊不受他的影响,又递过来一个小盒子。
“你刚刚已经喝了忘忧草,现在只需要再把这个吃了就可以忘记这些了。”
燕景看向已经打开的木盒——那里有一枚龙眼大小的丸药。忘忧草,饮之忘忧,服之益寿,相传喝下忘忧草的人就会再也没有浓烈的爱恨,情绪也不再起伏,他没想到自己还能见到这味传说中的药。
燕后又说:“景儿,听话,把药喝了,母后只想你好好活着。”
“殿下确实不该再和微臣厮混。”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挤出来的。
这是燕景之前没见过的慕容殊:他的眉眼都恭顺的垂着,嘴唇抿成了一条线,身体却像一张绷紧的弓,又像是马上就会离弦而去的箭只,永远冷淡斯文的脸上是从来没有过难言表情,但他只是略微顿了顿。
燕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慕容殊,你他妈的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慕容殊却低下头去,不再说话了。
“你他妈的说话啊?慕容殊你之前和我说过什么?你当你说过的海誓山盟是什么?放屁——你之前才和我说过的是什么!啊?慕容殊!”
燕景骂了几句之后也不再说话了,他从来没有这么痛恨过慕容殊的沉默,他忽然觉得未央宫里的风冰冷刺骨,原来从头到尾的坚持,只有他一个人。
“母后,慕容殊,”他费力地扯了扯嘴角,却没发出声音来:“你们把我当做是什么玩具,还是什么没有思想的木偶?我是什么人,要做什么,想去哪里,为什么要你们说了算?”
燕后和慕容殊都没有说话,半晌,他自己先叹了口气。从一开始没拿到糖就哭闹的人就是他,慕容殊自始至终都没有沉溺于自己为他编织的爱巢,到头来陷进去的也只有他一个人。父王终其一生都在追逐梦境,母后就陪着他做梦,他这个九殿下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喜爱。
一片寂静中,燕景忽然道:“我喝。”
“好,我的景儿啊,我也舍不得你呀,”看见他喝药,燕后终于笑了,只是听起来很难过,“你一直都是娇惯着长大的,叫我怎么放心的下你呀,景儿啊……”
燕景却只是点点头。
他靠在窗边想,大概忘忧草已经在他体内生根发芽了,不然他为什么看见母后流泪也没有感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王城的夏天已经过完了,黑夜开始变长,夜风也渐凉,他站在窗边听见滴滴答答落下的秋雨忽然觉得很累,一点也不再想念那颗桑葚树了。
作者有话说:
那个,很难说沈南星老爹的死和慕容毫无关系……
因为慕容本质上是个疯批啊
第71章 人世苦
天边裂开一道光亮,画卷于此时终了,容不念终于腾出空去看燕景。
“如你所见,”燕景此刻却没有任何追忆往事的伤神,反倒是冲他微微一笑,“我喝了忘忧草。”
容不念喃喃道:“怪不得……”
典籍里记载的忘忧草多在深山涧谷中,非沼泽雾瘴之地不生,偏又喜阳爱旱,说是药草,可除了能让人遗忘忧心事之外又没有别的作用,延年益寿也只是因为忘却忧愁后带来的增益罢了。某种意义上来说忘忧草也可以称得上可遇不可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