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八哥,长得不怎么样,嘴也跟八哥一样,讨厌得很,”燕景站在一边解释,说完了尤不解气,又加了句,“人还蔫坏儿。”
容不念赞同地点点头:“看出来了。”
院里站着的就无非就是皇子和他们的伴读,剩下两个皇子还不懂事,伴读也没这个胆子教唆皇子放着好好的四书五经不读,跑到这里儿来闹事,看样子他们聚在这儿大概率就是受这位八哥的挑唆。
“凑巧,”院子里那个“燕景”吮了下手指上的甜汁水之后拍拍手,一点也不在意自己花猫似的样子,“发现这儿的桑葚还不错可惜主人珍惜的很,不让摘,我就只好偷偷来……怎么,这家伙惹你们了?”
这里的主人除了慕容殊不可能再有别人了,于是话题又引回他身上,而他大约是发现自己辛苦栽培了半天的桑葚被人偷吃了,被气得紧紧攥着拳头。
燕景记忆里的慕容殊要比现在那个不苟言笑的帝王年轻的多,也更稚嫩些,毒蛇还在幼年期,遇到敌人只会吐信子,远比之后的模样要可爱。他穿着北蛮的服饰,颜色鲜艳,衣料不新但胜在整洁,全身上下最显眼的是左耳垂,那里挂了一个莹白的耳坠,容不念认出那正是燕景托他转交的耳坠之一。
看见慕容殊终于有了愤怒的样子,剩下的人才觉得有意思起来,八皇子微微眯着眼:“你在不满?”
“燕景”听到他说话,也跟着歪了下头好奇道:“你在生气我吃了你的桑葚?”
听起来是个挑事儿的语气。
燕景是嫡子,聪明伶俐不说,平日里又最受宠,是朝堂内外默认的储君,阎王来了都会给三分薄面的主。所以现在听他这么说,站着的各人心思都活络起来。
来这里就是八殿下的意思,这位的心思自是不必说,现在看来九殿下也是一样的意思,这两位一概不对付,难得能讨到两头的好,更何况也不知要他们做什么为难的事情,只是一个小蛮族,在座的没人想放过这个机会。
“殿下赏脸吃你的桑葚是给你面子,谁教你摆脸色的?”
“就是!殿下金枝玉叶,打都算的上赏,你是什么东西,竟然敢这般拂殿下的好意!”
还有人慢悠悠的说:“所以说到底是蛮族,不知礼数!”
“……”
不知是谁说了第一句话,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燕景边听边眯着眼打哈欠,笑的不怀好意,像只慵懒的小狐狸:“确实不知礼数,你们说是不是?”
一边站着的世家子弟们会错了意,以为九皇子是想羞辱一下这个不知好歹的北蛮质子。于是一群人争着抢着回话:“是啊……”
“殿下,这个小杂种无礼毒辣,一定要好好教训才是……”
说着就有人撸起袖子,似乎马上就能打他一顿,好演一出冲冠一怒为殿下的好戏。
燕景也不说话,只是看戏,一边还用手搭着下巴一下一下地点,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慕容殊垂着头,看不清神色,指节被握的青白。
那几个人越靠越近,最后除了八皇子还远远站着,就连他那两个幼弟都准备上手,这是慕容殊仍是一动不动的。
然而就在他们几乎要打下去的时候,燕景忽然说道:“确实是有错,还得好好罚,你们说是不是?”
周围一圈儿人又是忙不迭地点头躬身应是,地上像有让人挪不开眼的肉骨头。
于是燕景笑意更深。他转头看回慕容殊,突然正色道:“可是他又没有错。”
十三四岁的少年嗓音还很稚嫩,脆生生的像上好瓷器摔在地上的声音。
“他又没有错,凭什么要他道歉?”
作者有话说:
小燕×小殊 开始!
求海星啊老爷们,求求求~
第64章 人世苦
这句话不仅把准备动手的人说懵了,还把慕容殊弄晕了,抬头时正巧燕景在认真盯着他看,嘴角微微翘着,眸光闪动,像是春风拂落第一枝花,他心里忽然一颤。
看见几人愣在原地,燕景一字一顿地重复道:“他又没有错?为什么要道歉?”
剩下的人都因为他的举动迟疑了下:“殿下……”
“不明白?”燕景好奇道,“先生没教过行礼吗?”
熟悉燕景的那两位小皇子已经退到了后边,只剩下三个伴读在前面挡火。几人对视一眼,胆子大些的那个终于站出来颤巍巍地说了句:“殿、殿下,这……怕是于理不合吧……”
在他们眼里确实于理不合,几个人都是重臣之子,而慕容殊不过一个边陲小国战败后送来的质子,是猫猫狗狗路过踩两脚都会嫌晦气的人。
“于理不合?哈哈哈哈,原来你们也知道礼数啊哈哈哈——”燕景笑出声来,又忽地收住,“还是说你们觉得自己没做错?”
“不不不,错了错了……”几个人一个劲的道歉,却没人对着慕容殊。
“好,我懂了,”燕景点点头,“按理说我吃了人家的精心栽培的果子,我也有错,你们不肯认错怕是觉得不服气吧,”他站在原地跺跺脚,看了一圈,最后定在了慕容殊前面,二话不说做了个长揖,“是我偷吃在先,对不住了。”
九殿下都开尊口了,剩下那三个就更没什么所谓了,弯腰的时候脑袋差点栽进裤腰带里,恨不得当场磕个大的。
真要论起来,这也不算是句很认真的道歉,可院里也没人敢同他计较这个礼,主要是不敢和他老子较这个礼。九殿下是个有仇当场就报的性格,可燕王不是,谁要是敢惹他的心肝宝贝生气,第二天就能去城门口排队挂着了。
听到这句话的慕容殊猛地抬头,眸光颤动:“我……”
“你什么你,”燕景半边眉毛挑的老高,不让他多说话,“是我说错了?还是你觉得我不够诚恳?”
“……”
慕容殊自是不会反驳的。
剩下三位殿下也犯不着为了一个质子和燕景闹不痛快,燕景也不会因为一个陌生人揪着他们不放,聂先生教出来的人,孰轻孰重一贯拎得清。
这场不大不小的闹剧就这么翻过页去,离开时还有人因为不甘心横了慕容殊一眼。慕容殊低着头只当没看见,把不节外生枝做到了极致,倒是还在院里的燕景好奇地瞧了他一眼,心想这人真是好脾性,换做自己可受不了这个委屈。
“你叫慕容殊?”等人走远了他才问道。
慕容殊垂着眼回道:“是……”
这是个标准的回话姿势,燕景曾经无数次在他被召见时见过这个姿势,只不过那时候他总是低着头,连衣角都规整过分,看起来死气沉沉的让人提不起半分兴趣。可现在不一样,燕景很明显不是这么想的,他看着慕容殊,脸上流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你就是……什么时候来的王城?”
他不去看燕景,连回话都带了点恰到好处的拘谨:“五、五年前……”
“那你现在多大了?”
“十八。”
“十八?”燕景皱了下眉,“那岂不是来这里之后就没出去过?”
“嗯……”
“也没读过书?”
慕容殊声音更低了:“嗯……”
“嗯……不错,”燕景左右打量着他,“那就你了。”
“什、什么?”
“伴读啊,”燕景说得理所当然,“我比你四岁岁还没有伴读,因为没有谈得来的,你看他们那个样子就知道了,可我喜欢你,放心,有我罩着你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他转了转眼睛,突然凑到慕容殊面前,“你愿意吗?”
“我我我我我……”
慕容殊被他吓了一跳,我我我了半天把自己我成了半个小结巴,燕景看着他笑开:“别我我我的了,你这样搞不好会被人以为我带了个小结巴当伴读,还是你其实不愿意,还在生气我偷吃你的桑葚?”他双手做求饶状,嘴角还有紫色糖渍,“对不住对不住,实在是你的桑葚太好吃了,你又实在小气,大不了以后我每日都来陪你照顾这株桑葚树,等他熟了你就发发好心分我一点呗……”
他拈着小指,只比了个芝麻大的地方,毫无九殿下的架子,更像只馋嘴小花猫,慕容殊没忍住笑出声:“现在也可以给你吃……”
可惜他声音太小燕景没有听到,只看见他在笑。
“你笑了,那你是不是答应了,答应了就不能反悔啊!你要是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回头就去和先生说,把你的名字加上!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微风吹过,一边树叶沙沙作响,燕景还在一边笑闹,慕容殊在他的笑声里看见桑叶里若隐若现的紫色果实,忽然觉得如果没有这几个过来捣乱的人,那今天应该是个很好的天气,适合认识新朋友。在他们北然,这样的日子是会办篝火会的,白天赛马打猎,到了晚上,月明星稀,一群人就会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痛饮狂歌,男人女人都会穿上最好的衣服,像是在过节。
慕容殊收回落在树叶上的眼神,瞧向一边还在没心没肺玩闹的九殿下。燕景毫不在意的回望过去,完全没去琢磨慕容殊眼神里的深意,心想这个人可真好看,伴读就定他了。
正巧这时站在容不念旁边的“燕景”也看了他一眼,过了一会儿难为情似的辩解道:“就是……年轻嘛,很容易被不同寻常的人吸引……就你也看出来了,他年纪轻轻的就表现的荣辱不惊的,我难免多看两眼嘛这不是……”他看见容不念戏谑的眼神,声音低下去,“好吧,我承认,人年轻的时候就会格外被好看的人吸引……”
看见他吃瘪,容不念来了兴趣:“哦,仅仅是吸引吗?”
“那当然!”
“那后来也是?”
燕景:“……”
后来那肯定不是,但是再多说就真的是为难他了,毕竟动机不纯,可是再往后想想,就没有这么单纯的日子了。
容不念看着他,居然轻而易举就明白了燕景的想法:好的时候终究是过去了,现在回想起来,只剩下感慨。
作者有话说:
这波是小燕先招惹的慕容!
第65章 人世苦
燕景亲自开口,慕容殊做伴读这事就成了铁板钉钉。
他不仅是最受宠的九皇子,还是朝臣们默认的储君,从小到大但凡他想要的东西只需要勾勾手指就会呈在跟前,好像这世上就没什么能难得住他,更何况只是和燕王要个人。
中午才见过慕容殊,下午燕景就把事禀了上去,找过去时燕王刚服了丹药,看见他来显得很高兴,还没等他怎么开口就允了这事,痛痛快快地批了旨,只是说要他好好收收性子,不要和往回一个模样,凡事只新鲜三天,今日燕王兴致是真的不错,甚至还趁着内侍拿软枕的功夫还亲自过问了他的课业。
除了他其余几位皇子都没有这个殊荣。
只是还没说几句燕王就没了精神,歪在软枕上哈欠连天地流眼泪,没有半分年轻时骑马猎鹰的英姿,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燕王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燕景在下方规规矩矩的回话,等到没声音时再抬头才发现燕王已经阖眸睡着了。燕景记起来好像听御医说过最近燕王总是心悸多梦,只有用了药才能小睡一会。
他看着燕王忽然想到了母后。
燕王后出身世家,行事礼数处处周全,但她坐到王后这个位子上所倚靠的却并非谨小慎微和身后族亲,而是一张和另一个女人七分相似的脸,进宫不是没人说过。她明明都知道,可还是义无反顾的迈进了这座黄金牢笼,就是为了面前这个他需要叫父王的人。
旁人都道他是天潢贵胄,又聪明伶俐最得燕王喜爱,只有他自己知道真相。
内侍都在一边站着,是不是偷瞥一眼,九殿下站在那里不言语,他们也不敢贸然打扰燕王休息,只好跟着站在一边。
“父王……”过了一会儿燕景低低的唤了声。
燕王没什么反应,从喉间出一声模糊的叹息又沉沉睡着了。
燕景眼神划过一边写了一半的圣旨,躬身行礼:“儿臣告退。”
一边的年轻内侍将他送出来,笑得热络:“九殿下当真是最得王上看重的,八殿下来求过几回都没成的事儿,您——”
“燕明来过?”
小内侍对他的称呼毫不意外:“是呀是呀,所以才说殿下——”
“行了行了,奉承话就免了吧,我急着回宫,”燕景打断他,从腰间解下一块玉佩扔到内侍手里,“等父王醒了记得提醒送旨意的事才是正经的。”
“是是是,那是自然,”小内侍到底没得他师父真传,见了玉佩笑得叫牙不见眼,“恭送殿下——”
燕景没再理他,挥挥手走了,仿佛一踏出殿门时他连同刚才的事都落在了里面,走姿轻快不少。
事情办的顺利,他心情也好了不少,用过晚膳就转悠去了慕容殊那里。
小内侍见钱眼开,办事却也很靠谱,圣旨和他是前后脚到的院子。慕容殊大概只以为他是随口说说,接过旨的时候神色抑制不住的惊讶,燕景靠在一边的桑葚树上,边琢玉边笑。
第二天国子监里就多了个人。
靠着燕景的“三分新鲜”,慕容殊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别的皇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很久都没来找过他的麻烦,一直管束他们的聂先生冒犯了燕王,被拉去了天牢,皇子们松了口气之余也顾不上找他的麻烦,时间一长他们又找到其他的乐子,就更把慕容殊丢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