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那你只用半天就到了这儿。”
“咳,”容不念不贪功,“是和我一起的人比较厉害。”
“哦,是来找遥见的吧,不过我听说是三个啊。”
“是三个人,”容不念挠挠头,惊讶于他消息的准确,“但是我们是分开走的,跟我一块的人比较厉害,为了平均战力,所以带上了我这个拖后腿的,路上出意外大概被我拖的太厉害了。”
其实这话就有点造假了,再来十个容不念,殷辞都带得动。
“哦,真好……那他很厉害吗?等一下——”燕小九蹬蹬蹬地跑到白泽身边解下个什么东西来,又在对方的嘟囔声中跑过来,“喝一口吗?清酿烧酒,很好喝的。”
“我不太会喝酒。”容不念这才看清那是只便携的酒壶,军中常用的那种。
得到答复后,燕小九举着酒壶喝了一大口,神色像只餍足的猫,竟然和之前的大橘有异曲同工之妙。
“真的好喝,不试试吗?”燕小九哼了一声,声音不自觉低下来,“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啊……”
容不念心头一跳,想起之前他和天苍王之间古怪的气氛来:“杀人放火不行,其他的我尽力。”
“噗——”燕小九失笑道:“怎么会?”
“我只是想问下……你或者你的同门有没有那种喝了之后就能让人把前尘往事都忘记的药啊?”他轻声询问。
见到容不念差异的眼神,他主动解释道:“我就是那个被灭国的倒霉蛋,之前我们好过一段,可现在……”燕小九比划了下,“你也看到了,我俩不清不楚的,我做不到不恨他,他也不会放过我,所以我就想……”
“所以你就想逃避。”
“我……”
燕小九一怔。
或者说,前燕国王储,燕景。
事实就摆在面前,容不念反而没有半分诧异,之前燕景穿麻衣粗布时也不难看出气质出众,比起茶倌还是更像个养尊处优长大的富贵闲人。
“我就是随口一问,你别放在心上,”容不念摆摆手,认真思索了一下才说,“我是没听过的,但我课业确实不太好,听漏了也不是没可能,等我师弟他们来了我在帮你问问吧。”
子路和江子陵平白升了辈分。
“那就算了,本来我也只是问问,”燕景轻声应道,他低头喊了声,“不管有没有,我都不能喝,是吧,小输。”
原来那只胖橘猫一直跟在他们身后,听见主人叫自己的名字还颇为惬意地在地上打了个滚,结果沾了一身的草籽,惨不忍睹。
容不念忍住去扒拉那只胖猫的冲动,转而问道:“那你们算是怎么回事呢?”
“怎么回事?”燕景神色有一瞬间不自然,他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对了,可以帮我转交件东西吗?”
这是他第二次开口要容不念帮忙。
“可以啊,只是……”他看了眼身后尾巴似的白泽,“你们看起来关系不错,怎么不要他帮忙?”
“没有,我就是有些话不好意思开口,我们三个……太熟了反而不好开口,他也不会听,”他斟酌着开口,又从袖口里翻出一个巴掌大的物件来,“等你去见他时帮我把这个交给他吧,看到了,他就明白了。”
他递给容不念的是个漂亮的木头匣子,不太沉,也看不出里面装了什么。容不念很坦然的收了,也没察觉出燕景有什么不对来。
燕景看他收起来,终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来:“不知道怎么,一见你就觉得很亲切,像是故人,”他又摇摇头,“大概是在这里待太久,脑子都不灵光了。”
容不念也跟着笑,“说不定真是有缘分,我们很讲究缘法的。”
“真的?”
“当然,”容不念吐了下舌头,“不过我不会看就是了……”
“哈哈哈哈——”
最后他没抗住燕景的软磨硬泡喝了一小口酒,后来只是微醺,燕景喝得更多点,不省人事都是轻的,还是被白泽扛回去的,不过半路又被慕容殊截了胡。来接人时他脸色本就不好看,在看见燕景喝醉之后又哭又闹,父皇母后的瞎喊一通之后脸色比锅底煤还黑,不过搂在燕景腰间的手一直没松开过,看起来比在一边伺候的宫人还细致。
一起喝过酒就要信守诺言,该帮的忙一定要帮,在燕景看来这和歃血为盟差不多是一个意思。
老实说在容不念看来,两个人之间无非就是有情无情,不是浓情蜜意就是一两断,他真心觉得自己这种缺乏情情爱爱的未婚人士真的不能理解两个人相互喜欢怎么还能闹成这个要死要活的样子。
他只记得那天的清酒格外好喝。
作者有话说:
后来吃了爱情的苦的容不念:嗯,真香。
第59章 造恶业
燕景到底是练过武的,荷花池这一顿给他溜的够呛,硬是掌灯后喝得人事不省了才放人,离开时他们已经开始称兄道弟了。
回屋后容不念累得不想说话,草草垫补了几口饭就翻上了床。
巧妙地避开了殷辞。
说来也怪,他明明连殷辞的影都没见着,睡梦里却梦见这人好几次——像是在看皮影戏,殷辞混在一群半大少年里连脸都没露几次,而他却只靠着背影就确认了对方身份,看着殷辞蹭蹭蹭的往高蹿,心里还跟着一抽一抽的疼。容不念四仰八叉仰面朝天还有空想自己是不是身体有毛病,怎么睡着了还觉得不舒服,明天得找个御医瞧瞧,顺便薅个羊毛。
睡不好的后果就是他脑子里闹哄哄的,半醒半睡间差点分不清今夕何夕,只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被人打过,浑身都酸痛不已。
容不念是隔天上午才被宫人给晃醒的。鉴于他睡得太死,大宫女立春急得失了礼数,直接上手把人摇了起来,于是容不念一睁眼看见的就是张梨花带雨的脸,说话间抽噎的不能自己:“仙长,仙长,求您去落仙涧瞧一眼吧——”
“不是立春,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啊……”
立春说话没头没尾的,容不念揉了揉眼睛坐起来之后才发现地上还跪了七八个,立即被惊醒了:“你们这是在干嘛?!”
“仙长快去看看吧!”
“是公子,他……”
“仙长,小殿下他去了落仙涧,您发发慈悲吧——”
地上跪着的一人一句,说什么都有,容不念听得一头雾水,还是立春发了话才让他们都收了声:“仙长,我们公子去了落仙涧,离开之前留了一封信,说、说……”
她已经说不下去了,眼睛肿的桃一样,大概是来之前已经哭过了。容不念听她这样讲,注意力全放在了她说的话上。
“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一早,”立春勉强收住了泪,“王上和白泽将军已经去追了,可落仙涧那里……要、要怎找得到啊……”
立春话里话外都是对燕景已经不在的悲怆,又想到昨天燕景提到的药,他心头狠狠一跳,心里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落仙涧。
容不念默念了遍这个地名:听名字就不怎么吉利,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修炼的倒霉蛋栽在这儿……
可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容不念随手批了件外衣站起来:“落仙涧在哪?”
“我知道,”殷辞不知道什么时候立在门口:“哥哥,我带你去。”
容不念顿了下,点点头没拒绝:“好。”
——
他们一路紧赶慢赶去的,结果还是有点迟,或者说迟的刚刚好。
明明来时容不念心里还在打鼓,真的到了落仙涧,看见要找的人就站在悬崖边的枯树枝上,鲜红外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时他反而生出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其实真要追究起来也不是容不念的直觉在作祟,而是燕景的眼神说明了一切,昨天第一眼瞧见他容不念就觉得有些怪,但又说不出来那里怪,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的眼睛里已经没有生机了。
就比方说现在,燕景看见他和殷辞御剑过来,眼神也毫无波动,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还笑着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容兄昨天睡得好吗?”
他还没和殷辞说过话,所以只点头笑了下。
可容不念笑不出来,他紧紧盯着燕景,生怕他一时没有站稳出什么意外:“是……立春叫我来的,她…看起来很伤心。”
说话的时候容不念才发现自己的嘴巴干的厉害。
“啊,”燕景低下头,“害她难过了,我真是从小就不让她省心……”
“所以,你要不要先下来。”容不念舔了下嘴唇。
“容兄你就不要劝我了,我心意已决,何况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这么久了,我才成功过一次,我已经……很久没出过那个堆金砌玉的牢笼了,”燕景笑了下看向远处,脚下是很防备的动作,“我知道你身边那位可以拦下我,但神仙也挡不住一心求死的人,”他像是叹了口气,“算我求你们了,放过我吧。”
殷辞没有动作。
“小九,你退回来,我可以让你出宫。”
慕容殊突然发声,他站在最后面,容不念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通过颤抖的手辨别出他强装的镇定。
“我不愿意,慕容殊,”燕景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没想到,咱们会走到这一步。”
落仙涧其实是两座高耸的石头山,两山对望,中间自然生出一道细窄的沟壑,山上寸草不生,往下瞧只能望见一抹绿意蔓延进了灰蒙蒙的瘴气里,那才是真正的落仙涧。
搜山的御林军撤到了山下,现在怪石林立的山顶上只剩下五个人,因此他说的话格外明显。
慕容殊又不说话了,也不知道他是用了大多的力气才没有冲过来。
燕景看了他一眼,笑的没心没肺:“慕容殊,之前是我喜欢你,所以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你也不必自责,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以后,我就不喜欢你了,我要去找我父皇和母后了……”他低头想了想,舍不得般轻轻的说,“你以后要好好的,也别说什么要来陪我的鬼话,那样我死了都不得安生,记得对小输也好一点……这样咱们就两不相欠了。”
说罢他没有一丝迟疑,纵身跳下了落仙涧,尾音消失在漫天遍野的云雾里。
“小九——”见到这一幕的白泽大骇,看向身后时几乎要把脖子扭断,他神情怨毒,要是没有亲眼见到,容不念一定想不到到白泽看起来这样洒脱的人也会有这副恶鬼模样。
“燕景!”
容不念跟着冲了过去。
可落仙涧深不见底,露出来山崖除了石头就是枯树,再下面就是涧底久不居人生出的瘴气,他已经看不见燕景的身影了。
“殷——”他下意识地呼唤殷辞。
殷辞仿佛和他同步,甚至比他的喊人的动作更快,箭似的跳了下去。
下去之前,他没忘记给白泽和慕容殊施定身术。
容不念原本以为他会找好一会儿,脑海里已经都已经想好了燕景会变成什么模样,然而实际上殷辞回来的很快,大概连半盏茶的时间都没有,他就带着燕景上来了。
燕景的胳膊软软的垂在身侧,露出来的手掌和指尖泛着让人心慌的黑青色,原本整洁的外衣也被划破了。
“就知道是这样,”他微微睁着眼,有血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早知道昨天就拜托容兄不要救我了。”
容不念却无心顾及他的话,只是盯着那丝血迹,“你吃了什么?”
“断、断肠草,”这会儿他好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说话也有气无力的,“这个……可不好找啊……”
燕景说话断断续续的,眉头也紧锁——因为那株不起眼的小草药,他五脏六腑都针扎似的疼。
不是不知道断肠草的厉害,他怕自己走得不干脆,为了保险起见才用了毒。
“求、求你了,别救我,也……”他努力去抓容不念的袖口,试图做一个撒娇的动作,“也别……”
燕景话音断的突兀,断肠草的毒性终于完全发作了,他一直紧握的手终于松开来,露出一把小小的草根,就是这些看起来轻飘飘的东西要了他的命。
一瞬间容不念感觉自己的心脏真的在抽痛。
他轻轻地把燕景平放在地上,有些茫然的看向殷辞,直到殷辞张嘴想要说话的时候才想起什么似的走到慕容殊面前。
殷辞及时的解开了法术,大约是担心慕容殊情绪不稳定,他一直站在旁边。
“昨天,他托我把这个给你,”容不念舔了下后牙槽,忍住眼睛里的酸涩,“他还说,你看了就明白了。”
慕容殊木然地接过木匣,神色却怔怔的,像个被人丢弃的小木偶也像个一碰就碎的琉璃娃娃。
那隔巴掌大的小木匣里只放了一对珍珠耳坠,是很常见的大小,看起来年代已久,光泽不再莹白,甚至算不上珍贵。
过了一会儿,容不念看到他的肩膀开始不停地抖动,接着光秃秃的石地上出现一块深色的水渍,难看又突兀。
看到燕景留下的书信后他心急如焚,甚至没来得及穿好衣服就来了落仙涧,上山跑了一圈后显得他整个人都狼狈不堪,即便这样,慕容殊身上也还是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颓丽。
暴怒也好,长啸也罢,可慕容殊哭得无声无息,他垂头站在原地不敢上前,塌着肩膀抹眼泪,像个胆怯的鹌鹑时不时发出一两声细碎的呜咽——可惜这样的姿势不适合天苍的皇帝,只适合无家可归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