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们……之前认识吗?”容不念顿了下,还是带上了称呼,“城主。”
听见他的话,殷辞脸上先是闪过一丝茫然,接着面露伤色,“可惜现在看来,我还是没能出师,哥哥可真是不好骗,”殷辞低头苦笑了一声,“哥哥先进来吧,现在还没入暑,晚上的风到底凉些。”
他顺着殷辞让出的路进了屋,两人一时谁也没说话。
就着这会儿的闲隙,容不念终于发现了心里那点隐约的违和感来自哪里——他醒来时山下还没过年,就算自下山算起也不过月余,怎么到永乐县就赶上了年年秋收才办的庙祭呢?除非有人模糊了他的认知,要他认为待在这里是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想到这儿的时候,他几乎是下意识的笑起来,怪不得殷辞总是说不要贪凉,原来天气是真的还没有暖和起来啊……要这么算起来,殷辞真的没有很刻意的隐瞒自己的身份,毕竟不论是他那身深厚的修为还是面对鬼物时若有若无的杀气,都不是一个饱受欺压的小鬼族能有的。
还有……那次他从结界醒来时子路怪异的表现。
自己该是有多迟钝,才能忽略这一路上殷辞故意露出的破绽和子路的欲言又止。
容不念笑得很轻,几乎没有发出声音,但殷辞还是听到了。
“哥哥,我……”他站在原地,表情很难过,但还是没敢多说话。
看见殷辞这样,容不念就更疑惑了,按理说自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挂名弟子和大名鼎鼎的不夜城主待在一起,怎么看都应该是自己害怕才对啊,怎么到了殷辞这里就反过来了。
于是他问道:“哥哥是谁?”
“哥……”
殷辞只叫到一半就噤了言。
奈何容不念刚才把他们的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再加上这位城主一路上的表现,他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猜个差不多——殷辞口中的哥哥大概就是他原身了。
本来便宜原身的桃花债归结不到自己头上,但现在看着殷辞满脸为难的样子,容不念突然生出种奇异的感觉。
好像似曾相识。
“哥哥就是我,”这话与其说是问题还不如说是回答,“你心心念念的哥哥就是我,不过我不记得你了,你一直在找我,但是因为某种原因不方便表面身份,所以就用了殷辞这个身份来接近我,但是我想知道——哎哎哎你别哭啊!”
话还没说完,殷辞就先红了眼圈:“不、不是的,哥哥我……”
他胡乱的否认了半天,也没说明白他是在解释什么,反倒是泪流得越来越凶了。
他已经过了哭闹着要糖吃的年龄,更何况再见以来他还没在容不念面前这么失态过,可他越是想克制,情绪越不受自己控制,像是要把这段时间一直压抑隐藏的情感都喷发出来一样,最后呼吸都有些紊乱。
“我不是,我只是……”
他这一哭,倒叫容不念手足无措起来,之前只把他当做受欺负的小鬼族殷辞还好,现在知道了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其实是那个冷厉阴沉的不夜城主,而且哭起来还停不下来,这简直像是天方夜谭。
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被冲了个一点不剩,容不念舔了下嘴唇,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递过去:“哎,你别哭了,都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
殷辞眨了下眼,哭得更凶了:“哥、哥哥……”
容不念见他这样,头都要大了,他这是尚不知道自己哄人的功夫千八百年都没什么长进,一张嘴就是同一句,先递帕子再哄人,这套路一变不变,勾的人更难受。
“……”
殷辞什么都没说先哭了半天,最后也是定了亲自把他送到帝都和子路他们会合,人到了他就走,绝不拖拉。
说这话时殷辞还抽着鼻子,容不念看了他半天,纵有千般理由也只好点头。
这件事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了,入睡前容不念还在心里叹气,好像遇到殷辞开始他就没有成功的套出过什么话来,无一不是败在对方比棉花还软的态度上。
容不念已经睡着了,也就没有看到在深夜里凝视自己的人。
其实决定带人到这儿之前殷辞就料到了现在的局面,他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足以应对所有的情况和盘问。但事实证明无论他设想过多少次分别,等到真的听到容不念亲口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还是难过到无以复加。
也不是没有起过更龌龊的心思,想要使手段、弄心思,哄着骗着把人留下来,可是不行啊,如果他真的自私到把容不念留下,那才是真的辜负了他的美好未来。
他不愿意,也不舍得,所以即便“那个人”没有来,他也会解除这个幻术。
刚刚说的话里有一句确实是真心话,不管他等了多久,有多少期盼,他也只求这一月,有了这段日子,要他干什么都甘愿。
“哥哥……”
一句低声的呢喃消散在夜色里。殷辞以一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抱腿蹲坐在一边,这是他作为“城主”后再也不会展现出的一面,乍一看就像是只防备宝物被偷走的小兽,显得狼狈又倔强。
在遇到容不念之前,这是他在“圈”里最常见的状态。
他从没有和别人细说过那段日子,因此先入为主的以为容不念并不清楚他之前难堪的生活,也就不得而知有很长一段时间容不念为了让他好好睡觉都做过什么小动作。
可有些事情就算不知道,也依旧会因为想到那个人开心的弯了眉眼,只需要想到他的名字,心里就像吃到蜜一样甜。
——
第二天,殷辞如约和他一起出了永乐县。
说好把他送到帝都就离开,可惜计划赶不上变化,等他们到帝都时,却赶上了另一出大戏。
作者有话说:
副cp登场!
PS:分开行动是不可能分开滴!要不小殷岂不是真·守了活寡!
他俩已经绑定了!
第55章 造恶业
两人很默契的没有再提永乐县的事。
殷辞在前边闷头御剑,容不念就低头数房子,巴不得抬头到帝都,落地就分开,好让城主放他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一条生路。
可惜不太现实。先不说自己不会御剑,徒步去帝都得走多少冤枉路,重要的是在永乐县时殷辞几乎全权负责了两人的生活起居,那些文书通告都在他那里,要是两人中途分开,恐怕自己能不能进宫都是个问题。
认清形势后的容不念只好窝在后边装失语,下面的景色急速后退,只在视野里留下芝麻大的斑点,而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没有留下半分痕迹。
他只在出县时回头瞧了眼:城中仍是人影幢幢,沿街叫卖的,集市卖艺的和出门游玩的都聚在一起,好不热闹,光是看着就觉得喧嚣,也许小县城里的人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外边是什么样子的,也不想离开家乡,即便是想出来,在幻境的压制下也生不出贪恋来,对本地的人事守口如瓶,最后的归宿还是回来守着这个小县城,安稳一生。大概也正是这样,永乐县才能千百年来都像个被遗忘的世外桃源,各国分分合合,外面的人流离失所,里面的人却安居乐业,不知人世间愁苦为何物。
……
容不念神色复杂的看了眼身前的人:可是殷辞为什么要费心费力的维护这样一个地方呢?他是想留住什么,又或者说,这个地方对他来说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以至于他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难不成他和“哥哥”是……
殷辞背后没长眼睛,自然也不知道容不念已经在脑子里想了无数种可能,只是沉默着赶路——天罚过后,这才是他这些年的常态。
他们落地时刚过晌午,城门的护卫也困倦,盘查过身份引证就放行了,全程出乎意料的顺利。
小县城和帝都确实没有可比性,太阳正毒时也没人收摊,打伞坐轿的人几乎占了整条街,个个摊前都立着不少人。容不念一进去就移不开视线了,只顾着四处张望,连手里被塞了七八块桂花糕都没察觉,还是殷辞领他去街边的时候才注意到。
容不念咬了口桂花糕,顺口问道:“帝都人这么多的吗?”
“今日立夏宜出行,人自然多些。”殷辞拿了条帕子出来。
“哎,怎么还是带花——”容不念是接过来才愣住的,毕竟殷辞这动作做的太熟练,他一时没反应过来两人还在冷战期,接帕子接的比谁都快,甚至还嫌弃了不夜城主的诡异审美——帕子上那几朵歪歪扭扭的小花。
“……”
话说到一半卡了壳,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他只好继续拿着手帕擦手,也没看到殷辞脸上一闪而过的笑意。
“哥哥其实不必如此顾忌,不论我是谁都不会伤害哥哥的。”还是殷辞先开的口。
自从他知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殷辞就句句不离“哥哥”这两个字,像是在故意提醒他。
“我知道,可……哎呀,你不懂——”容不念挥了挥手,莫名有些烦躁。
其实殷辞说的不全对,昨天晚上知道他就是那位之后自己也只是慌了一瞬,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感觉,要说起来,他其实更介意的是殷辞说的恢复记忆一事。如果不夜城的药真的可以恢复记忆,那到时候想起来的是自己失去的记忆还是原身的记忆。
虽说他没有太纠结自己失去记忆的事情,但也没人会嫌自己知道的多。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没忍住问:“对了,你之前说的那个修补魂魄的药,真的可以让人恢复记忆吗?”
“嗯,”没想到殷辞看起来比他还要积极,“哥哥记忆缺失是因为魂魄不全,一点可以的。”
“那它……”
“两位就是天玄来的贵客吧——”正说话间,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嗓音。
容不念回头就见一位着锦佩玉,英姿爽朗的少年郎走了过来。
“城门守卫报告时我还不信,”这人声音中气十足,拱手行礼时自带三分英气,“在下白泽,受帝令前来接待贵客——”
作者有话说:
忘了说,前面的绿豆糕可以参考冰镇过的糯米滋!
第56章 造恶业
说是贵客,可他眼睛仍不住的在两人身上扫,带了点遮不住的好奇:“只是书信上说来的是三位,不知为何……”
不止是人数对不上,另一个连身形都对不上。
“噢,那个……”容不念抢在殷辞前面开口道,“我们分头来的,我先来,他们估计随后就到,这位、这位就是好心送我一程。”
“顺便陪哥哥等到人再走。”
“嗯嗯……嗯?”
容不念本来还在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听清楚殷辞在说什么之后,他猛地扬起尾音冲旁边看去,力道之大差点把自己脖子给扭歪。
殷辞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意,不紧不慢对上他的眼神:“不然我不放心哥哥一个人,他不是很会照顾自己。”
这句话是对白泽说的。
“哦……”
白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只以为他是贵客的朋友——那不论年龄大小都不是能随意打发的人。
容不念看见他在一边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更崩溃了,心想你点什么头,要真靠这位照顾自己那还不如靠自己来的踏实,万一殷辞知道了自己是鸠占鹊巢,那把自己片了都是轻的。
他其实有心想说这具身体已经换了个芯子,也不止一次有的没的暗示过对方,奈何殷辞在这件事上就跟木桩子似的,愣是一次没听懂。容不念承情他的照顾,心里该打鼓还是会打鼓。
他还在这边为自己小命担心的时候,白泽已经让手下带着两人进内城了。
只是没想到来带路的这位太过健谈,路上不仅把他们问了个底儿朝天,就连自己的身份信息也一并告知了,颇有点肝胆相照的意思。
殷辞还是不爱说话,有一半时间不知道在想什么,还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盯着他。
容不念应付不来他,只好和白泽闲聊——说来也算托了他的福,这次委托人身份特殊,委托令上的信息有限,容不念也是刚刚才从白泽嘴里摸到了点门路。
找的是把叫遥见的传世匕首,是由前代的冶铁大师嗳云大师打造的神兵。
由于它历代主人来头都不小,除了国君就是世家大族的家主,于是世人就传说拿到这把匕首就能占着国运,能得到老天爷的庇佑。可能一开始还没这么离奇,但玄就玄在匕首的最后一任主人去世之后就失踪了。后来正逢中州大乱,传言就成了半真半假的预言。
也不知天苍王听了什么小道消息,这次递来的委托就是要他们帮忙找到遥见。
按理说这不算难,也就是个搜物术的事,江子陵就会。可偏偏这位王上开出的条件优厚的让他心存疑虑。
容不念暗暗叹了口气:贪心不足蛇吞象呐,就是大师造出这把匕首时也不见得预料到今日这个场景。
他一时没说话,等再回过神的时候就到了宫门口。
三四个宫装女子正等在此处,远远看见白泽走过来神色一下子激动起来,脸长得通红,倒不是羞的,而是急的,大概是碍着守卫才没直接跑出来:“将军,我们拦不住,公子跑去荷花池了!”
“将军!”
“将军快去瞧瞧吧,我们真是没办法呀——”
几个宫女叽叽喳喳的叫成一团,容不念愣是什么都没听清,也难为白泽能从中辨别出有效信息来:“怎么要去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