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和平日哄殷辞时没什么区别, 甚至还带上了些隐秘的小得意,“其实那个姜糖啊特别不好吃……”
他的语气轻松,仿佛是觉得容不念有可能在骗他,也有可能是单纯的想要表达自己的忠心,殷辞认真的盯着他搭在桌沿上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样,他飞快的挽起了自己还散落着的头发,露出了脖颈后面那个标记——还略显灰暗的炉鼎印记,被注入不同种的灵力才会亮起来。
“我、我是真心的!”
容不念眼神微滞:“殷辞你……”
他知道那个符号的意义,那是鬼族苦难的源头,罪孽的开端,是所有有选择的鬼族一辈子都不会示于人前的。
殷辞背对着他,声音发颤:“我可以做您的炉鼎,您试试吧——”
彼时他身如浮萍,只好牢牢的抓住这一点依靠,为此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容不念一愣,随即笑着摇摇头,“不需要,我对你好,照顾你,都是出于自己的心意,不需要那这个做什么要挟,要你对我怎么样。”
“可是,他们说我适合做炉鼎,我天生就是为别人增加修为的最好的材料……”少年声音有些颤。
他注意到殷辞说的是材料,不是人。
容不念伸手把殷辞解开的衣领拢好,轻声正色道:“没人天生就是什么,殷辞,你首先是个人。”
“可是……”
“好了!可是什么可是——”容不念正经不过三秒,“更何况,我天纵奇才,想变强哪里用的到什么歪门邪道?”
他说的话意有所指,就算胆小如殷辞也忍住笑出声来,被眼尖的容不念看到了:“哎,这回敢笑了!”
不止是笑。
遇到容不念之前,他只是“那个鬼族”,甚至连个正经名字都没有,只是一个生活在“圈”里随时会被发卖的鬼族,逆来顺受已经成了本能,可在遇到容不念后,他却想着要成为“容不念的什么人”。
可容不念却教他做了殷辞。
于是这一笑,往后的妄念就皆由此生。
作者有话说:
有人在看吗?贴贴!
第50章 造恶业
殷辞还是直直地坐在床头,和几百年前一样的夜色让他几乎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在这样的朦胧夜色里,殷辞记起清虚掌门陨落时还不忘说他心术不正,稍有不慎就会误入歧途,要容不念离他远一点。
其实掌门说的对,自己确实心术不正,只顾及自己的利益。就比方说他刚被带上山,隐约看到安稳归宿时的窃喜,又比方说,他看着容不念蜷在角落里,睡梦中还不忘帮他盖被子,心里那点见不得光的开心就几乎要溢出来。
因为天资好而被排挤也没什么。
这样的话,哥哥身边就只有他一个人了——和掌门弟子之间有一段唯一稳定的关系,正是殷辞现在急需的。
他在把这些当筹码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紧紧攥着容不念的衣服。
——
这时容不念并不知道自己带回来的是个黑心小兔子,被关完禁闭之后就去找师尊给人取名字。
清虚自然是不肯的,于是他就没皮没脸的磨,坐在自家师尊房门口控诉他没有人权,要是不理他,他就在门口嚎,混了灵力的声音两座山头外都能听得见,还没两天就烦得清虚道长一个脑袋两个大,取名的时候甚至还挑了个难得的好日子。
旁的长老都笑说掌门这哪是收了个关门弟子,明明是供了个祖宗回来,清虚道长笑而不语,烦过了,还是一口一句混小子的叫着,被容不念逼得一点得道真人的风范都没有。
他仍不同意容不念和小鬼族走得太近,但也不想让小弟子不开心,最后还是认认真真选了日子,定了名字。
那天是八月初一,玄历上诸事皆宜的好日子,更是下界粮食丰收的季节,日子选在这天,再合适不过。
取名时只有清虚掌门和他的两个徒弟在,掌门持尺端坐,云栖鹤在侧垂眸而立,已然有了几分日后清冷仙长云中君的模样,只有容不念明目张胆地冲下边使眼色,可惜殷辞并没有抬头。
他站在白玉台上受礼听训,面上一片虔诚,心里却在想哥哥送自己的姜糖还剩下几块。
仪礼结束的快,清虚掌门大概也不想多看他,放下东西就走人了,只有云栖鹤还在等他们。
下台阶时容不念拉着他不放,比他本人还开心:“殷、辞——有了新名字,那往后就是一帆风顺,万事如意,总之都是好日子!”
殷辞抿嘴笑:“嗯。”
“别光嗯啊,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容不念拍了下手,冲他挤眉弄眼道,“今儿日子好,咱出门吃点好的去!师兄你也去啊——”
“好。”
“师弟……”云栖鹤皱了皱眉。
“师兄…去吧去吧,咱们悄悄的!”
“仅此一次。”这句话不知道用了多少回。
“师兄最好了!”容不念朝那边笑,手上还摆弄着殷辞,仿佛几百年没见过似的,“哎呀,以后就是有名字的人了,我看谁还敢欺负你,要是他们敢,我就……”
容不念边御剑边絮叨,犹如失智老人。
殷辞知道容不念是真的为他开心,但他没告诉容不念的是,自己的今日并不是从现在开始的,而是从遇见他开始的。
作者有话说: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袁辽凡《了凡四训》
第51章 造恶业
回忆到这里时殷辞再也忍不住似的,目光丝毫不加掩饰的落在容不念身上,他视线一寸一寸在他周身巡视,似乎想要把这几百年的空缺都补回来一样。
那声梦呓似乎是个开关。他因为这句话浑身颤抖,心声如潮,之前刻意不去想的事情就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冲出来,挡也挡不住。
殷辞此刻的眼神太具侵略性,再加上容不念原本睡得就不算踏实——梦里一会儿是殷辞哭着喊不要赶他走,一会又是一群穿着天玄门服的人跟他说要去救人,但还没等容不念问清楚要救什么人,视野里的天就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仔细瞧才能发现天边黑沉沉的都是人影,奇形怪状的,远处的声音忽远忽近,最后连成嗡嗡的一片浪潮一样朝他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只有空气里黏腻的血腥味愈来愈明显。
“不念,为师只能做这么多了。”惊慌之际,容不念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雄浑有力的声音。
容不念闻声回头,仓皇间只看到一个身穿素衣的老者:“你……是谁?啊——”
他忍不住往前探身想要看清那个人的样子,下一瞬却踩空掉了下去。
容不念被这突如其来的下坠感惊醒,愣了一会儿才看到一边坐着的人:“呼——殷辞?”
殷辞就在床前,站姿僵硬,眼里还带着未消的红。
屋里只在墙角点了一盏灯,忽明忽暗的火光跳映在他脸上硬是生出些鬼魅的感觉,他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刚一睁眼就看到有人直勾勾地瞧着自己,登时醒了大半。
“你大半夜不睡觉干嘛呢?”
“哥哥?”殷辞也没想到他会醒,语气带了点诧异,“又做噩梦了?”
“我……呃,”容不念坐起来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是啊,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梦见什么了,现在心里堵得慌。”
“那哥哥喝口茶?”殷辞走到桌边拿起水杯,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解释道,“酸枣茶。之前听人说的。”
“嗷。”
殷辞递过来一只杯子:“总之哥哥先试试,做了噩梦肯定渴了。”
“多谢。”
“怎么和我说谢谢,”殷辞不太高兴的撇了下嘴,随即又看向他,“味道怎么样?”
“恩……有点酸还有点甜,怪怪的,”他咂咂嘴,“还挺好喝的。”
确实好喝,酸酸甜甜很合他的口味,难得水还是温的。
殷辞拿回水杯,托着下巴问:“那现在还难受吗?”
“好多了。”
“那还管用吗,有困意了吗?”
“看你说的,哪能这么快就困,你当这是……”容不念失笑,没想到话没说完自己先打了个哈欠。
“那就是困了,”殷辞笑起来,说话间都是哄顺,“现在还早,快躺下再睡会儿,昨天哥哥可是答应了要和我一起去看庙祭的,睡不好明天赖账怎么办?”
容不念眯着眼睛,声音低下去:“怎么可能?”
“那就再睡会儿,明天好去看庙祭。”
“不可能,要赖床也是你赖床……”容不念哼哼唧唧的,困极的模样。
“好好好,我赖床,”殷辞忍着笑意替他掖住被角,“赶紧睡吧,明天给哥哥买城北徐家的馄饨。”
于是之前的问题被轻描淡写地抛开。
容不念“嗯”了一声又迷迷糊糊的睡过去,这回倒是没再梦到那些沉闷的场景,一夜好梦,到最后甚至还梦到了殷辞许诺的馄饨。
早上容不念才发现那不全是梦,桌上真的摆了碗热气腾腾的馄饨。
只是殷辞不在。
店小二过来的收碗筷的时候才说出殷辞的去向——这人大早上去买了馄饨,刚回来就又出去排队买芸香楼的糕点去了,说是自己哥哥爱吃。
店小二话里话外都是对他“压榨童工”的鄙夷。
容不念:“……”
这可真是冤。
——
容不念拾掇还的时候还不见殷辞回来,只好自己先下了楼。
好在只有店小二认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坏人,另一个在大厅的跑堂小哥还是很爱和容不念搭话的。
没一会儿,他就和跑堂小哥聊了个热火朝天。
“我跟你说客官,我们客栈那可是千年老字号,别说这桌椅板凳啥的,就连厨房的灶台那都是老物件了——”
“吹吧你,”容不念语气怀疑,“天罚过后,八大派的琉璃瓦都挨个换了个遍,你们这店头大啊?”
当初的魔族之乱持续了近百年,到后来魔族愈发猖狂,竟然公开圈养其他种族为食,还扬言要砍断登天梯,自成一族,号令众生,惶恐之下人人自危,各族自相残杀已成常事。
这样的人间乱象终于触怒天神,后来天神降下地动洪灾,肉眼所见之处皆是腐尸枯骨。
传闻有人深夜潜入魔族毁掉了这世上最后一只天魔,这场灾祸才得以平息,时间过去太久,那人的姓名身世已经不得而知。
而那场浩劫后来被称为天罚。
“嘿,八大派那是什么,那是当年抗击魔族的主力军啊,”跑堂小哥笑了,甩了下手里的抹布,“我们这儿小店地处偏僻,放在百八年前都是没人来的地儿,当然能躲过了。”
“那你怎么知道这就是千年前的古店啊?”
两人这几天熟起来,说话间也没那么客气了,逼急了官话都不讲,张嘴就是当地话:“那咋能不知道,俺们老板那可是有家谱的,就二楼那些客房——那可是自建成以来就没变过布局的!人家大事说了,俺们这客栈是老板祖上积德,得了庇护的——”
容不念微微睁大眼:“这么玄乎?”
“那可不,能骗你咋的?”
“那倒不是,我就是头一次见活了一千年的建筑……”他摇摇头,抬头重新打量了下周围,“哎,那你说你们这店现在岂不是很值钱?有人出过价吗?”
“什么值钱不值钱的,俗了,”小哥翻了个白眼,“我们老板说了,这是祖上留下的东西,怎么说也得经营好了,根本不是钱不钱的事儿,还有人出过五千两的高价买,我们老板愣是没吭声。”
容不念转转眼珠:“那也不一定,哪有——”
小哥嗤笑一声:“五千两黄金!”
“黄金?”
这个价格足够四口之家富贵一生了。
“那可不咋的。”
容不念满脸敬佩地竖了下大拇指:“那你们老板真是这个,要搁我早屈服了,不容易——”
“哥哥!”
“哎!”
殷辞正从门外进来,一大早就听见容不念这么有精神和人扯这些也没忍住笑了,冲他晃晃手里的油纸包,“现做的糕点,咱们路上吃——”
作者有话说:
嘿嘿,有没有人觉得这时候有什么不对劲?
第52章 造恶业
庙祭算是当地的特色,一年一次,正好都赶在秋收后,人们有了闲钱自然办的隆重些,久而久之竟然也成了个算数的节日。
当地人都相传这庙祭是为了庆祝当年魔族势力彻底被击退设立的,供的就是当年带兵击退魔族的人,只是代代流传下来后庙祭就有些变了味——庙里的原本供着的石像轮廓逐渐模糊,现在只剩下个模糊的人形,男女都快分不清了,恰逢庙外有片老桃林,人们索性就取了这儿的好意头,这日都来拜神请愿,不过来人最多还是求好姻缘的。
灵不灵没处验证,但这两年确实成了不少佳侣。
容不念走在路上还时不时见到又大胆些的女子往心仪男子身上掷帕子的。
这也是当地的传统,这天年轻男女出门都会带些随身的配饰物件,女子多为手帕胭脂一类,男子则是挂坠折扇居多,若是遇见心仪的就可以扔出去,对方要只是默默收下,那就说明无意,要是对方收下再还回来,那就说明彼此有意,可以一同游玩试试。
不少人只是见面惊艳,一天相处下来倒不一定会继续联络,但也有不少人是因此结缘,喜结连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