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秦诺看着面前只剩下一缕生魂,人鬼皆非的秦安,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他之前为秦安四处求医问药礼佛拜道的日子来。
最初他是真的把秦安当成亲生儿子疼爱的,诚心实意的想要他好。
也许那道人一开始就这么说,秦诺并不会答应,可他每次都出现的恰到好处,正如温水煮青蛙一样,一步一步都踩在秦诺的底线上,引诱他进入心里最险恶的角落。
“你……”他看着面前泪眼婆娑的“父亲”心里竟又生出一丝不忍来。
这算是家事,他们几个外人都不好开口。
好在秦春雨还没忘了之前的疼楚,伸手拉住了秦安道:“你别摸准了长生脾气好就卖可怜,阵法的事是他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你做的吗?”
秦诺见惯了活人,猛地碰上和鬼物脸对脸还是胆虚,瞳孔不禁一缩,声音也跟着没底气:“我……”
“你什么?敢做不敢当才是,背后腌臜事情都被你做了个遍,明面上还要博个好名声,”秦春雨却不肯放过他,越说越想起来之前的事可气,到后来眼珠都隐隐透出点红,“我们被锁在地下苦苦哀求你的时候你在做什么?长生他抽魂的时候有多疼?我被你毁掉容貌的时候有多疼?我们没求过你吗?父、亲——”
秦春雨死死盯着他,步步紧逼:“当时你有机会反悔的,长生他醒来了,他是醒着的!可是你就在一边,却没有帮他,你甚至为了让他真正自愿的抽魂,用我和孩子骗他!”
秦诺经她一说似乎也想起来什么,退步间嘴唇翕动,双手撑在身前苍白无力地反驳:“我没有,我……”
秦春雨不甚理解的看着他,甚至还歪了下头,“好,原来我们受过这么多苦难你都想不起来了是吗?那我帮你想想——”
“哎——”
“秦春雨!”
“哈,我……”
谁都没想到说完这句话的秦春雨骤然发难把人推到了墙上,三寸红甲深深地陷在他脖颈的血肉里,秦安说话顿时只剩下气音。
惊慌只是一瞬,殷辞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这场闹剧,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只在容不念即将冲出去的时候拽了下他的袖子。
容不念动作一顿,人也跟着冷静下来,要杀早就杀了,哪里用等得到现在,秦春雨现在的模样,无非是怨气无处可发想说出来而已。想明白的容不念又一把拉住正往前冲的子路。
一边是推他进火坑的“父亲”,一边是受苦受难的妻子……秦安刚醒来本就迟钝些,现在跟在身后更是一脸为难。
他们几人心思各转,秦春雨却还在揪着秦诺不放,要个说法:“你拿人命铺的路,也能睡得踏实?你也是没办法,什么叫你也是没办法!你明明从一开始就知道他神魂有异,打一开始就存着这个心——”她声音尖锐近乎刺耳,“那可是你的儿子啊,就算没有血缘关系,你也养了他二十年,秦诺,你是什么恶鬼投胎?”
秦春雨立在原地,仿佛真的是在等这个问题的答案。
但秦诺现在说不出话来,即便能说话,他也不会回答。
“春雨……”秦安往前迈步,扶住了她的肩。
“长生,他怎么能这样?他那样对我们,那样害你,他怎么睡得着!”许是气急,她肩膀剧烈的颤抖,说话竟然还带着明显的哭腔,“他和我说只要我不生这个孩子,只要我从此不说这件事从此离开厌岭,就放你回去,就放我们走,我信了……可我后来才知道,他竟然也拿这个威胁你,要你自愿抽魂进阵法才放了我,他怎么能这样,你可是他的孩子啊……”
秦安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一如回忆里那样温和:“不哭了,都过去了,现在都已经不疼了啊……”
“我以为只要我放弃这些,就能换回你,可是他说话不算话,他骗我…我怎么那么傻,你进阵法之前和我说放心,我怎么就没听出来你是要去赴死……”她哭得像是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哽咽不能自己。
他们曾经说过要在孩子出生后重新成一次婚,这次男嫁女婚,换她背着新郎下花轿,好好保护她的意中人。那时候秦安笑着握住她的手,把同心结交到她手里,和她说放心。
没想到最后,秦安和她说的还是这句话,要她放心。
他们也是拜过天地,立过誓约的,可惜天道无常,命运弄人,她赶过去时只来得及看到被抽了魂的秦安和人面兽心的秦诺。
再醒来时就是无止境的折磨,原来的秦春雨因为私会马夫被沉塘,而真正的秦春雨面目全非,被关在地牢里做孕育婴灵的温床,和她的意中人隔着一道厚重的石墙。
再见即诀别。
作者有话说:
秦诺:我做错了什么!
容不念:是人不干人事!
第37章 贪心起
初见时凶神恶煞的秦春雨抱着秦安一叠声的喊长生,像个在外受了欺负的孩子终于见到了家人。
秦安刚醒来时还算灵便,可时间一长就越发显得痴痴呆呆的,眼神空洞不说,就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了,行为举止全靠本能,倒是和一开始的秦姑有些像。
这个过程快得不像话,只短短几息,秦安的身影就快看不清了。
他们在一边看着,都慢慢地觉出点不对来——秦安的魂魄原本就是被生生抽出来的,留下的魂魄不全,本来就是靠着阵法强留在世上的,阵法一散,生魂也不能长久存在这世上。
其实这时候他对外界的反应已经很迟钝了,但每次他听到秦春雨的声音都会拍拍她的背,说一句放心。
子路是最先撇过脸去的,容不念也不忍再多看,想给这对有情人留点空间出来,只有殷辞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在一屋的静默里注意到有人在偷偷搞小动作。
“你做什么。”殷辞大步越过碎石,站在了秦诺面前。
“我我我——”
“我我我,我什么我,你又不是公鸡,打什么鸣!嗯?”容不念没好气地跟着走过去,眼尖的看见他手里握了一截香,“这是什么?”
地上还有一小摊香灰,那香应该点了有一会儿,现在秦诺手里只剩下巴掌大一截。想来燃起来无色无味,这才没被他们发现。
秦诺眼睛四处乱转,心虚道:“没什么,我这是……”
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没说出话,反倒被一脸愤懑去扒香灰的子路先截了胡:“这是难香,你在找同伙?!”
“没有没有!仙长明鉴啊!嘶—仙长!啊啊啊——”
“你在叫谁来帮你?”殷辞两指捏着他藏香的手蹲下身与他直视,神色淡漠。
秦诺疼的冷汗都冒了满头,“没有没,啊——”
他没理会秦诺的惨叫,甚至还随手拨弄了下香灰才道:“我问,你想叫谁过来帮你?”
“没—啊!”
“我问,你想叫谁过来帮你。”殷辞声音猛地冷下来,显然是没了耐心。
秦诺不知道是疼坏了还是被殷辞的神色吓住了,最后哆哆嗦嗦的吐出一个名字来。
“嗯。”出人意料的是殷辞没有再追究下去,听到了答案就站了起来。
“等一等——”殷辞一起身,子路却拽着容不念往后退了一步,他刚刚看着秦诺的眼神与一个死物无异,被吓到的不只是秦诺,还有子路。
容不念一个没留神,差点被拉了个狗吃屎。
殷辞皱了下眉,似乎是不明白子路的意思,他站在原地没过去扭头看向容不念,有点孤零零的。
不止是殷辞,容不念也被子路弄得有点晕,小声抱怨:“子路你干嘛呢?”
“小师叔,我……”当着殷辞的面,子路也怂,他瞥了眼殷辞,挠了半天头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其实他刚刚的动作就是下意识做出来的,现在被两个人看着,就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啧,”容不念嫌弃的砸了下嘴,从他身后走过去拉住殷辞,“你说说你,一惊一乍的,都把我们殷辞吓坏了——”
子路:“……”
他一言难尽地看了眼小师叔身后眼神冷冷的殷辞,硬是把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但是很明显容不念不准备放过他,他拉着殷辞靠近,目光审视,“子路,你不对劲——”
子路不自在地避开容不念的视线,“哪有?”
“没有嘛?”他眯眯眼睛,把殷辞拉到身前,“我可发现了,刚刚你俩就眉来眼去交头接耳的,瞒着我干嘛呢?”
子路不太会说谎,遇事只会摆手:“没有没有——”
“真没有?”
“真……没有!”
“没有个屁!”容不念照着他脑门儿狠狠来了一下,“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
“什么?”子路不愧是老实人,听到他发问居然还主动请教。
容不念扬眉道:“做贼心虚——”
子路委屈巴巴的捂着额头:“小师叔,我……”
“刚才城主来了一趟,这位师兄也是顾及你不喜城主,这才没有说,哥哥……是生气了么?”
混到现在还是“这位师兄”的子路顿时不说话了。
子路拿不准殷辞的意思,但再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殷辞和小师叔面前抢话,只好祈祷小师叔说话别像往常一样不着调,要不然他们还能不能活着回千机山都是二话。
“我?”容不念一愣,回想起之前闻到的血腥味,“我有什么可生气的,再说了我也没有不喜欢城主啊哈哈哈……”
殷辞眼睛一亮:“那你——”
“子路你也是,见了城主有什么可瞒的,”容不念打了个哈哈就去招呼子路,下意识不想在有关城主的话题上多聊,“搞得我还以为你见鬼了。”
子路:“……”城主是殷辞变脸变出来的,这事算见鬼了吗?
看子路一副为难的样子,容不念不由更疑惑了:“嘶——子路,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老实交代?”
“哥哥,许是你看错了,我们并没有什么事情要瞒着哥哥。”子路正在抓耳挠腮时,殷辞替他把话接了过去。
容不念舔了下嘴唇,有点疑惑,“可是我怎么觉得……”
“我怎么会瞒哥哥?”殷辞看着他笑了下,登时满室灯火都显得更亮堂些。
“我……”容不念心下一跳,顿时说话都有点结巴。
“怎么了哥哥?”
“我……咳,” 容不念看向别处,顺势转移话题,“那个谁,别装死了!刚才还有话没交代清楚吧?”
“仙长明鉴啊,我全都说了,没有半分隐瞒啊!”
“没有?不见得吧……”他把玩着刚刚“缴获”的小半截香,哼笑了一声,“秦老爷要是没什么可说的,那听我说说?”
秦诺虚虚的伏在地上,不敢回答的模样。
“那我就说了?就一句话,是不是的,您点个头就成,可以吗?” 容不念本来也没指望他会说话,于是自顾自说道,“秦老爷不只是被迫害了自己的孩子这么简单吧,哦,应该说是你是在和他合作才对吧?”
刚刚还趴在地上的秦诺诈尸似的抬起头:“你你你!”
“别急,还没说完呢,”容不念微微一笑,眼睛里却没什么笑意,“你出钱养大秦安,他负责做阵法,事成之后各取所需,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父子情深,被迫害人,这本来就是桩好、买、卖——至于为什么拖了这么久呢?是因为秦安一个人的魂魄不太够吧,所以那些冲喜的说法本来就是假的,你们看中的就是秦春雨的魂魄,无论怎么样,秦安都会娶她为妻,因为只有他们在一起了,有了夫妻之实,你们才能动手是不是?”
作者有话说:
宝儿们都看冬奥开幕式了吗!
第38章 贪心起
他说的时候轻轻巧巧,可落在其余几人的耳朵里不亚于平地惊雷。
子路是第一个跳起来的,他目光震惊的在两人之间巡视:“小师叔,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容不念一挑眉,把问题又抛了回去,“秦老爷,他们不清楚,要不你来解释解释?”
“呃、我……”秦诺还在为他刚说的话震惊,听见这问题瞧怪物似的望过来,“仙长——”
“哎,你可别见人就叫仙长,我们可当不起,当你秦家的仙长是要帮你家办事的,你家的是太损阴德,我们可不行。”容不念摆摆手打断他,香末顺势飘落在地,寻无踪迹。
“我——”眼见最后的依仗都被损毁了,秦诺这才是真正的面白如纸。
从容不念问话开始,秦诺的神色就不太对,但真正问到有关秦安的事情上,他却没点头也没摇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关注的只有容不念手里的断香。那只香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香一碎,秦诺的表情瞬间狰狞起来,他恶狠狠地扫过身边三人:“你懂什么?啊!你们懂什么?像你们这种琼瑶仙境里长大的仙人怎么会知道做凡人的苦难!树倒猢狲散啊,那时候秦家平白遭难,我一朝家破人亡,百年家业化为乌有时,你们这些仙人那时候怎么不来,偏偏在这时出来救苦救难,你们知道什么!那时秦家正逢大难,长生他就是为了来救我才出现的,这时候把长生送来就是为了渡我过难关的!长生是我的福星,我养了他二十年,他生来就是要为了秦家尽心的!我对他这么好!我也想着要他考取功名光耀门楣的!是他自己不争气,情愿为了一个乡野村妇一辈子待在这里!这里有什么好,啊?这里的人大字不识,都是些未开化的愚民,只会成日里看人热闹,说人闲话,永远只会盯着眼前的蝇头小利,能成什么气候,我怎么忍心看他自甘堕落,我也是没办法啊,他生来就是要帮秦家的,与其这样,还不如我来帮他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