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个很会上网的人,坐了一会儿能想出的办法就是换个论坛,换个账号。但这时他的电脑一直弹窗,要他验证自己不是机器人。
他正一头雾水的时候,旁边一个抽烟的年轻人看了会儿说:“哥们儿,你这服务器好像被人追踪了。”
“啊?”
年轻人盯了一会儿屏幕又说:“在做标记呢。”
切斯顿没敢停,站起来就冲出网厅。没几步他又拐回来,问这个抽烟的年轻人:“你懂计算机吗?”
“你找人修电脑啊?”
“不是。我给你钱。”
年轻人也就想了几秒钟,便跟在切斯顿走了出来。
其实走出来切斯顿也还没想好要做什么,就往街边走,年轻人也不催,个子高所以脚步慢吞吞的。
等拐进了巷子,年轻人换了根烟,看切斯顿不动,他也不动。
切斯顿转过头问:“是不是我什么都没办法发到网上去?”
年轻人愣了下:“你真说电脑啊。”
“什么?”
年轻人扣上扣子,摇摇头:“你要把什么发网上?”
切斯顿左右看看,上前一步凑近年轻人,小声说:“我在被人追。”
年轻人很平静地说:“看出来了,联盟的人吧。现在侦查手段很高级的,你手机没在吧。”
“扔了。我怎么才能上网,我现在发不出去东西。”
年轻人没有多问,只是说:“找个代理服务器吧,买个线路。”说着朝前走,“我知道有家店卖,不知道现在关没关门。”
在这个素昧平生的年轻人帮助下,切斯顿找到了一家网络代理商,一张卡里代理号几百个,但一刷新很多都失效。
“你慢慢弄,有的要等等,凌晨信号好。哎别走啊,没给钱。”
切斯顿把口袋里的钱都拿出来,还不够。年轻人瞥了他一眼,叹口气,补了差。
“我说大叔,年纪一把当什么逃犯啊。”
切斯顿还需要找个电脑:“你能帮我找个地方上网吗?”
年轻人看看表:“今晚不行,我有点事,明天商场见吧,你请我喝杯咖啡。”
切斯顿眉头紧皱,显然没那个心情,但年轻人已经戴上了帽子,耸耸肩膀道:“就这样,拜拜。”
看来急不得一时。
虽然直觉上切斯顿认为这个年轻人没什么危险,但第二天去的时候还是先到了一个半小时,在约好的地方旁边观察着,直到年轻人等了四十来分钟才做过去。
年轻人看看他就撇着嘴笑了:“你紧张什么,这地方躲联盟的你也不是唯一一个。”
因为钱不够,切斯顿可选的信号源也就这几百个,但出去上网还是不方便,年轻人带他换了加店,租了一种只有显示器和插u盘口的便携网络盘,什么账号不账号,什么论坛不论坛都不重要,传上去就能如病毒一样被抓到,只要有人不断转载,就会造成大爆炸。
“秘诀就是,得足够吸睛。”年轻人得意地笑笑,看着上载全部显示失败,挠挠头接着说,“当然,一个好的信号路也很重要。”
自此,其实年轻人已经没什么能帮他的了。
切斯顿日夜不休地充电、盯着信号路、上传文件、看着失败的弹窗。他有想换个更好的代理信号源,增加到了几万个,照样一上载就挂,如果不是跳得快,说不定就被追了过来,卖家都想问他,到底在传什么。他还有次跟卖家说,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希望能帮他把这些东西传上去,他刚递过来,卖家看都不看让他拿走,娴熟的避难态度,终于让切斯顿理解年轻人说的“躲联盟你不是唯一一个”到底是什么意思,也许有无数的人,出于各式各样的理由,躲避着追捕,其中很多人,说不定也并不是罪犯。
这天切斯顿约好了跟年轻人去街边吃饭,他迟到了十来分钟,走近的时候正好看见三个警察围着年轻人,问他什么问题,叫他站起来。
年轻人瞥见了切斯顿,然后装作没看到转开了头,切斯顿脚步不敢停,只能直直走过去,经过的时候,他听见他们问年轻人,上周五用“oopax”这条线路传了什么。
切斯顿买那东西用的是年轻人的手机卡号,现在把大麻烦带了过去。
年轻人说黄片,警察让他站起来,他不配合,说自己要吃饭,没力气站。
切斯顿走过转角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年轻人的头被按住桌面的汤汁里,帽子掉在地上,挣扎着被电击棍放倒。
然后切斯顿离开了商场,自那以后再也没去过商场,听说警察又在那里蹲了几天要抓人,没抓到。切斯顿也再也没见过萍水相逢的年轻人。
他拎着越来越少的行李,换一家又一家廉价旅馆,晚上十一点半,盯着屏幕上无数跳动的信号路,从“strive”到“destiny”,还有它们后面跟着的红色的“未连接”标志。
他就像要跟这东西打仗一样,整夜整夜不睡地刷新——上传——刷新——上传。
在某天凌晨三点五十五,某条叫“卡巴”的线路绿了,他的手抖起来,急忙连上开始上传,先传一张也好,那是从未曝光过的东区阵图,放出去一定是重磅消息,试想什么条件下才会有这样细致的图呢?
直到上午十点三十八,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他找了个网厅搜索自己上传的东西,关键词用遍什么也没搜到,这时他意识到,他向大海里投了一颗石子,直接被淹没掉了。
怎么会一开始以为自己随便一上传互联网,世界就会因此改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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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9章 大乱-4
静谧的街道上,安德烈蹲下来,用手摸了摸地面的车辙,转头说:“不止两派。”
忒休斯抖抖报纸,展出一面巨大的字:“从这里开始就要小心了,这里形势很复杂,不像外面,只分两拨人。”
没什么人理他,安德烈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他说得没错,我们接下来尽量不要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
晚上安顿好红血人,安德烈、忒休斯、彭加列和奥拉出来喝酒,不苟言笑的皮蓬也跟在后面,尽管他绝对不会掀开自己的面甲。
安德烈走在前面,又看见那处远远的断桥,周围有对情侣走着走着莫名其妙地对着桥开始许愿,看得这帮人愣了几秒,撇撇嘴笑着走开了。
彭加列走到安德烈身边,分他一支烟,安德烈摇摇头,彭加列塞进自己嘴里点火。
“现在能问吗?”彭加列摇灭火柴,眯着眼看过来,“你跟厄瑞波斯什么关系?”
安德烈耸了下肩,“就你想的那种吧。”
“我不是想要评价什么,但你确实是跟他父亲也……?”
安德烈沉默了几秒,然后回答:“嗯。”
彭加列不动声色地撇撇嘴,拿出烟吐气,笑笑,又塞回去:“有点过分了吧。”
“好像是有点。”
彭加列看了他一会儿,转开了头。
酒吧里人虽然不少,但很安静,地面有一摊碎玻璃,好像谁在这里闹过事。安德烈他们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朝角落里走,在墙边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休息。
刚进来的时候确实吸引了不少注意,但坐下以后人们的眼神也就转开了。
他们随便点了些东西,就坐在这里听忒休斯讲天下大事,还有那座断桥的浪漫故事,故事就和其他爱情故事差不多,一个地点一双人,偶尔有月亮、蝴蝶和樱花,但内核都是差不多了。
安德烈喝柠檬水,但这里的有点酸,他没在想什么,但感觉到周围有人在看他。
他感觉得也没错,不一会儿酒保就端着杯酒过来,放在安德烈面前,说有人请。安德烈朝来处望一眼,看见几个打扮很凶悍的人,领头的朝他扬扬手里的酒杯。奥拉不嫌事大地吹口哨,彭加列只是换了个位置坐到安德烈身边。
意思其实很明显,大家逐渐认出来这位就是所谓“如入无人之境”的神秘自由人,有实力的自然想试试抛来橄榄枝。
“差不多得走了。”彭加列提醒道。
安德烈点点头,但他其实有点困,腿有点酸,就想坐这里休息一会儿,不大想动。
没一会儿,又一杯酒送到了安德烈面前,这次送酒的人想让他过去谈谈,安德烈没动酒,也没动作,他好像听不到,悠哉地靠在墙边,没打算动,周围的一切也影响不到他。
来了两三个醉醺醺的男人,因为老大送来的酒没得到安德烈回应颇感丢脸,过来找场子,没走近的时候就被奥拉挡住,他们探出头朝安德烈喊,口齿不清:“喂,你他妈拽什么,给脸不要脸……”
安德烈照旧没动。
不一会儿,场内倒是热闹了起来,那边不知道谁跟谁吵了起来,一时间气氛火热,来安德烈这边寻衅的没捞到好处,悻悻然地回去了,安德烈一副超凡脱俗的没精打采样儿,靠着墙喝柠檬水,桌上堆摆的酒看都没看。
而他身边的人也没出去活动,毕竟安德烈发了话要低调行事,两边不沾,于是大家也没打算闹事。
彭加列和安德烈闲来无事聊刀聊狗聊人生,奥拉对着经过的少男少女吹口哨,忒休斯在买水烟,然后靠在安德烈另一侧听他们说话。
远处的架吵分明了,两拨人逐渐分了开来,各自领头的都相当蛮横,在台前最显眼的那群有五十来个人,带着三角形的袖章,是民间某个反叛组织,但也不是所有勒戈雷的话他们照单全收,他们想是杀了红血人,尤其是红血人领袖,那个厄瑞波斯。
跟他对峙的十来人也是民间的,但对红血人没兴趣,只在乎区域独立,今晚来这里交易买东西,跟对面的人一来二去看不顺眼,几句就斗了起来,再加上两方都小有名气互不相容,一时间架势便拉了开来,这会儿谁有什么诉求已经不重要了。
但三角兵的那位领头喝得多,也仗着人多气焰嚣张,不管别人听不听,大骂起红血人,说自己为民除害,对面的人应该跟自己磕几个头感恩,对面的人马上上前推搡,一时间闹闹哄哄,三角兵也顾不得几方对峙了,散在酒吧里的到处砸起东西来,压得众人不敢动。
安德烈这桌边上也有个很多的三角兵,一枪杆戳过来把他们桌上的酒杯和烟管全部扫了个干净,幸好安德烈眼疾手快拿起了这杯柠檬水,然后若无其事地喝了一口。奥拉皱皱眉,看了眼横行霸道的三角兵,没说什么。
那位三角兵领头一看全场都被压制,更加亢奋,跳上台子,从眼前的人骂到后面的人,从红血人骂到联盟,从勒戈雷骂到安东尼,说什么我们的使命就是把红血人通通杀光,他说着说着眼睛都因兴奋红起来,下面的人跟着他也是一阵群情激昂,他挥舞着手臂高喊:“红血人……红血人这该死的种群……他们的首领,小白脸,厄瑞波斯……那廉价的婊/子贱货厄瑞波斯,把他杀……”
这句话戛然而止,因为从后面人群飞来一只匕首,刀尖稳稳射进他的额头,足足两秒后,才有血从开了的缝留下来,那人双眼微睁,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而后扑通一声重重栽在地面,扬起一片泥尘。
目瞪口呆的众人顺着匕首的来路望,看见后排站着几个高大危险的男人,中间那位年轻英俊的男人,苍白的右手正在滴下几滴血,脸色平静,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开口道:“你们说话小心点。”
奥拉看了眼彭加列,后者无奈地耸耸肩。
***
切斯顿梦见小花园里的含羞草开了,他和儿子坐在地上摸那幼嫩的芽叶,妻子在讲害羞草的原理,他们分一块儿子不想吃的蛋糕,太阳照在他的手指上,那里沾了一点奶油,他舔掉,在阳光下眯上眼。
然后他从梦里醒来,大口喘着气。
面前的线路连接时好时坏,最近他越发觉得有人在查非法线路,原本一百条能连上两三条,现在五六百才能连上几条。他没有帮手,没有办法,好不容易上传几次的照片如同石沉大海,没有人关心,他偶尔想起电影里拯救世界的那些团队,有技术人员有宣传人员,只要把真相拿到,就算取得胜利,怎么他现在拿着真相,都不知道该找谁呢,也不知道该相信谁。
不如放弃算了,不如回家去吧,不如别跟人作对。200万陌生人,从生到死见不了一面的人,现在切斯顿到底在做什么啊。
想念家,想念面包和果酱,想念有阳台的房间,想念早餐,想念太阳,想念妻子,想念儿子,想念干净的办公室,想念体面的生活。
而他的手还在机械地刷新界面,他的双眼还在死气沉沉地盯着屏幕滚动的线路,看起来像个抽大烟过度的沉默老鬼。
突然,一条从来没见过的线路名出现在他的面前——“成神时刻”。
切斯顿愣了几秒,这条线路是目前见到最稳定的,持续一分钟没有断线,而一分钟后消失了,刷不出来。
他脑子轰鸣,死死盯着屏幕,把编写好的情况说明和证据材料准备在一旁,等待下一次看见那条线路。
三小时后,线路再次出现,他急忙开始上传,看着loading的圈转啊转,手抖个不停。他苦笑一声,他就知道,厄瑞波斯是个很有手段的人。
一夜无眠后,这次上传的全部资料,包括相近的解释和所有照片,仍旧没有引起任何波澜。
切斯顿背上空荡荡的背包,再次开始逃亡。
他如同行尸走肉在街上上,旅馆都不敢进,因为从昨天开始,全部要登记ID,门口有警察在查,他只能往前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