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不大在意地找出纸和笔,随口说道:“问题不大。”然后朝忒休斯、洛斯和彭加列的方向勾了一下手指,让他们过来听自己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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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嘉塔的汇报就在今天,为此她准备充分,清早喝了三杯咖啡,眼睛炯炯有神,已经达到了在路上瞪人可以逼退行人的地步。
她从停车场的电梯上楼,在一楼,碰到了和别人说笑的卡丽。卡丽一看到她,就仿佛不敢笑一样地安静下来,那位同伴奇怪地看了一眼杜嘉塔,也跟着安静下来。
电梯里就她们三个人,杜嘉塔独自站在正中间,卡丽没有转头。
杜嘉塔悠悠地开口:“卡丽,见到曾经的上司,也不问声好吗?”
卡丽好像激灵了一下,然后转过身:“早上好。”
“好委屈啊,看来是我勉强你了。”
卡丽抿着嘴不出声。
“我到了。”杜嘉塔走出去,朝卡丽笑笑,“我得再努力努力,做得好,你们才有项目被塞进来。”
她一走出去,卡丽的同伴就皱起眉抱怨:“这女人有病吧。”
卡丽垂下眼:“她不是个坏人。”想了想又补充,“她有她的……固执。”
同伴不解地看了一眼卡丽。
杜嘉塔等了半天,汇报室里才来了一半的人,少将也没有来。切斯顿看出了她的疑虑,摆摆手叫她开始。
“出事了吗?”
“你不知道吗?”切斯顿有点吃惊,随后回答道,“勒戈雷遇刺了。”
“死了吗?”
“听说没有,但他还没露面。”切斯顿环视汇报厅,“外面现在很乱,很多官员现在没空管这里了。你直接开始吧。”
杜嘉塔便走上讲台,打开灯。出乎她意料,她还没开讲,就看见少将从后门轻轻走了进来。更让她吃惊的是,少将后面是中将,而中将往旁边让了让,后面进来的人竟然是联盟副首长和上将。
他们很小心,几乎没引起什么注意,当然,也被切斯顿发现了。
杜嘉塔低头翻了翻笔记,开始她的汇报。
“本阶段研究的主要目的:一、明确厄瑞波斯‘超能力’及来源;二、评估厄瑞波斯威胁程度;三、明确厄瑞波斯‘坟墓说’含义。
首先,对厄瑞波斯超能力进行简单汇报。厄瑞波斯所具有的能力是一种涉及时空间的能力,原因在于他本身作为一个巨大的能量体,通过人为控制,使得场能量变化,进而导致时空间的扭曲、变形,甚至是灭失。请看展示片,以厄瑞波斯□□为核,其皮肤及皮肤外围有一层导流介质;介质外第二层,是一圈球状的高速能量场;第三层是交换层,将该高速能量场与外界能量场相隔。其中,最为关键的第二层,实质将厄瑞波斯整体变成了一个‘白洞’。白洞是一个强引力源,可以把它周围的物质吸积到边界上形成物质层,这就是第三层的来由。
第一层及人体,与普通人类没有差别,一具普通人的身体。
第二层,高速能量场,完全由厄瑞波斯控制。
第三层,影响次场,有理由推断,当厄瑞波斯首次与某外界事物或人物产生接触式,形成第三层的过程中,厄瑞波斯可能会目睹时空间扭曲现象。
一般来讲,他已经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存在,并有极高的控制力,可以排除失控的情景。当第一层暨人体物理灭失时,第二层会发生相应的转移,这点会在稍后介绍。
需要提醒的是,第二层的能量场作用巨大,现在仍不能估计具体破坏力,合理推断厄瑞波斯或具备延伸第二层能量场的能力,即无限拓宽第二层,这程度的能量场侵袭,会有难以估计的后果。
此外还有一点,研究结果表明,厄瑞波斯的第二层能量场对其亦有副作用,尽管介质层最大限度地对能量进行了某种疏导,但终究没有得到释放,可能会导致人体加速衰败。
第二,厄瑞波斯的威胁程度。
以其自身来说,没有威胁,物理攻击可以抹杀此人。但由于能量场的存在,实质上会发生这样一种现象:当现厄瑞波斯死去后,能量场会发生剧烈的扭曲和折叠,迫使同条时间线上更靠前时点的厄瑞波斯移动到这个时刻,而后能量场才会稳定。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厄瑞波斯是不死的。
时间线上‘前面’的厄瑞波斯,是无穷无尽的,但是有一个重点,当厄瑞波斯自然死亡后——这里指身体器官衰竭,通俗地讲,就是寿命已尽——那么,无论多少前时点的厄瑞波斯,移动到这个时刻都是死亡的,因为死亡是一种时间上的既往状态,能量场无法突破时间。
第三,‘坟墓说’。
为什么这里被称为厄瑞波斯的坟墓。这与稍前提到第二层的转移有关,即我推测,当当下的厄瑞波斯非自然死亡时,第二层强大的扭曲能量场会‘带来’一个过往时间点上的厄瑞波斯。
这情形的发生有两个基本条件。
条件一,对于厄瑞波斯或者说对于大多数时间线来说,时间线的总进程是唯一方向且总体向前的。
条件二,时间线的过往是留有痕迹的,换句话说,时间线可以被比喻成一条胶质的河流,厄瑞波斯的过往以某种实体形式存在。
基于此,可以推断出时间线的四大基本推论。
特征一,时间线上的未来是不存在、未发生的,即既定过去无法更改,未来无法到达,一切依托于当下时间点的移动。
特征二,时间是无法暂停的,没有任何能力能够阻止时间点的移动,即便厄瑞波斯某时刻通过强大的能量改变了时间流速看起来制造了‘暂停’,实际上只是制造了分叉,创造出了一条新的时间线。
特质三,时间线是无穷无尽的,我们迄今发现的时间线,与厄瑞波斯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特质四,时间线上的厄瑞波斯是无穷无尽的,此刻死亡的厄瑞波斯,会被下一个厄瑞波斯取代,两个厄瑞波斯不能同时存在。厄瑞波斯分为两类,一类是定点厄瑞波斯,一类是非定点厄瑞波斯。我们发现的‘不明燃烧坠落物’,并不是天外小行星,而是从不同时空线里来的其他厄瑞波斯,在两个厄瑞波斯同时在的情况下,有一个一定会死,我们现在手里的这一位,通过某种途经,成功存活,而其他厄瑞波斯则灭亡。根据对观察室中厄瑞波斯身体情况的跟踪,可以发现,当定点厄瑞波斯来到时,观察室厄瑞波斯为了存活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
接下来,我将汇报坟墓的具体推论,以及解释为什么厄瑞波斯们会在这一位还没有死亡的条件下来到这里。
请大家看向这边。这个模型演示了一条总体向前的时间线,在线的前面,有一块巨大的挡板。
没错,这块挡板就是我们的时间线。
我在这里将高维空间简化,抽象出一种最接近于厄瑞波斯时空操作的三维甚至二维结构,具体数据及模型公式请参阅各位桌面上的附件,最厚的那一本。
我继续。
可以看出,我们的时间线和厄瑞波斯,以及所有已知的时间线不同,我们的时间线,不是线性的,不是向前的。
当然,我们的时间线也并不是一块平面。
我们的时间线在结构上接近于一个克莱因瓶,简单来说,我们的时间线比厄瑞波斯及其可控制的时间线高一个维度,不多不少,正好高一个维度。
克莱因瓶是一个3°的莫比乌斯带,顾名思义,它是一个不可定向的空间。简单地讲,假如一个瓶子的底部有个洞,当延长瓶子的颈部并将其扭曲进入瓶子内部,然后和底部的洞相连接,可以想象,这个物体没有“边”,它的表面不会终结,即它没有内外之分。
我们的时间线,就是如此一个结构,不难想象,我们的时间线并不是一条‘胶质河流’,即我们这里过往发生的时间是不留存的,未来是未发生的,时间点的移动是不留下任何痕迹的。
这一特质对厄瑞波斯是致命的,原因如下。
首先,我们作为一条不‘前进’的时间线,请大家进一步进行缩维,当缩到一维时大家就明白,我们,其实是宇宙的一个定点。就如同这个挡板,我们阻挡住了时间线的前进,当厄瑞波斯来到的时候,他在时间线上犹如水滑过冰,他身上带来的、需流动的时间线便在这里停止了。
可是过往的时间线部分坍塌、部分湮灭,还有部分,会向前挤压,这是能量场保护厄瑞波斯一脉的关键一笔。
而在这里,时间线向前挤压,前面是定点,过往时间线上的厄瑞波斯会被统统甩过来,全部‘撞’死在这里。或许现在观察室的厄瑞波斯还有能力活命,但可以预见,当越来越多的厄瑞波斯到来时,决不是其中某一个可以控制的局面,或许会有非常惨烈的动荡。
假以时日,厄瑞波斯或可在此地全部死亡,而不必一定等到自然死亡。
我的汇报完毕,接下来请自由提问。”
一个男人举起手。
“请问。”
“你提到厄瑞波斯就其自身来说我们没有威胁,我想请问,假如他意欲摧毁我们的世界,他做得到吗?”
杜嘉塔回答:“理论上可以,但有两大阻碍,首先,他时间不多,现在越来越多的厄瑞波斯在各地死,耗费他的能力,而且来数太多,以后只会更多。其次,厄瑞波斯再时间线上如果留不下‘胶质’标记,能量场没有借力点,威胁也不大。”
“标记指什么?”
“暂时不清楚,但就他和佩里·切斯顿的交谈而言,他或许,需要某种介质来和我们的时间线同频,以便能量场发挥作用。”
“什么介质?”
“暂时不清楚。”
一个女人示意。
“请问。”
“我们能否验证所谓的‘无数个厄瑞波斯’。”
杜嘉塔点头:“可以杀了这一个。”
“有什么后果?”
“这一个有些特别,他求生意志非常强烈,假如我们决意杀他,他可能会展现出目前我们仍未见识过的能力。”
“就是说,我们拿他没有办法,我们无法赢他。”
杜嘉塔沉默了。
众人看着她。
“要说实话吗?”杜嘉塔环视全场,“我认为我们什么都不该做,他必死无疑,他无法离开,因为他能量场无抓力,基本已经失效,此地于他是流沙,他出不去。”
一个男人抬高了声音:“你的意思是,我们有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威胁就在这里,就在我们的家园,而我们不应该做任何事?”
台下有些骚动。
有人问:“责任谁来负?”
杜嘉塔不说话。
又有人问:“你的研究结果有报科学院审核吗?你的助理名单呢?有联盟级别研究学者背书吗?这些我们都没看到。”
有人问:“你这里有太多的推论了,实验数据也不够,一个条件800频次,甚至没有活体取样……”
“你的模型有模拟结果吗?假如厄瑞波斯全部爆炸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你……”
杜嘉塔把书放下,抬高声音,高过全场:“以上是我的汇报。”说完,她拿起书要走出汇报厅,但还没来得及,一阵喧哗在人群中响起,厅内更加混乱。
杜嘉塔正要再抬声音,却发现那不是针对她。
终于有人盯着自己的手机,脸色苍白,嘴唇发抖,喃喃自语:“勒戈雷……宣战了。”
切斯顿立刻打开自己的手机。
勒戈雷在地方台负伤出镜,共有897个地方台在直播。
实际上他并不是宣战。
“……捂住你的嘴,拔掉你的牙,打断你的腿,堵住你的路,告诉你人人生而平等。平等吗?你的声音呢?已经受够了,无正义的法度,无公平的机制,无慈悲的官僚,无希望的社会。”他说。“我宣布……”
切斯顿的呼吸都停了。
“从今天起,凡是年满十六岁的成年人,凡是承认自己国家独立地位的国家公民,人人可以领枪。在我的选区,人人可以领枪。你的国家需要你,你的武器是为了保护国家。爱国无罪,我无罪!”
会场里鸦雀无声,杜嘉塔事不关己看没人提问,走了。
切斯顿看向最后排的几位高级长官,和普通人比起来,他们确实沉稳很多,大约这种情况他们早有估计。切斯顿和少将遥遥对望了一眼,而后目送几位先行离开。
满场的高级知识分子,此刻说不出话,出了这个房间,浩瀚的口水战、舆论战必然风波大起,爱的、恨的、怨的、怒的、烦的、疲的、苦的、谋财的、谋色的、谋权的、谋声的、激进的、暴烈的、温和的、建制的、左的、右的、左左右右的、聪明的、愚蠢的、聪明装蠢的、蠢装聪明的、文的、武的、文武尽失的、唯恐天下不乱的、唯恐天下大乱的。世界上充满了人。
切斯顿离开了,他心里很平静,没在想谁要打仗了,谁又要表明立场了,他知道勒戈雷不是什么救世主,但也不觉得他是战争狂。
如果他能挑起人的愤怒掀起一场大乱,只能说明人本来就积了怨。
——切斯顿是这么想的。
况且他还有更关心的事。
他走回观察室时,杜嘉塔已经坐在了位置上,边翻记录边喝茶,什么消息都没办法打扰她。
“我想问,”切斯顿一进门就开口,“他们说的问题你能回应吗?”
杜嘉塔抬起头:“关于数据不详实,实验不充分,推论太多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