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笑了,目光深邃平静,“所以我劝你别挡我的路。”
领头一股无名火冲上脑,然而他仍旧下意识地扫了一眼这些人,这时他才确切地近距离看这些人,那种从骨头里向外渗寒气和血气的感觉让他即便愤怒上头还是不由得一个激灵。
层次是完全不一样的。
太阳爬上天中央,晒干了昨夜寒潮浸湿的青石面,喜潮的爬虫们缩回了石头缝,大路上的黄沙一层卷起飞。
教堂里人们正在祷告,坐在一排排椅子上看台前宣教的男人,在讲述戈壁蛇神的故事,各地有各地的神,各神有各神的教,他们信仰的终极答案,就是一尊半人半蛇的雕像。雕像竖立在三步台阶上,背着从玻璃彩窗中洒进的阳光,浇渡一层神圣的光芒。
这时,教堂的门开了。
人们转过头,看见一群骑马的人,最前面的那个轻轻拽了下缰绳,马步哒哒地进了教堂,沿着这条通向台上的红毯而来,马蹄的黄沙和黑土盖在光滑的红毯上,留下一片泥污,两侧的人们抬起头看,这一人一马,这匹黑马高大潇洒,皮毛发亮,肌肉线条流畅,在阳光下泛出历历光芒,悠哉哉在红毯上叮咚地踏着脚,马上的男人天神下凡一样英俊,帽檐下有双平静却凌厉的眼。
他策马登上台阶,宣教人抬头盯着他不由后撤几步,腾出了位置。一人一马站在布道台前,背后的阳光给他们镀金边,彩窗投下五彩斑斓的颜色,洒在他的肩膀,人脸模糊不清,只有眼睛居高临下俯视众人,他披风上落下一滴血,砸在地面。他声音幽幽,好听又可怖,像鬼魅。
“打扰了,问个路。”他问,“厄瑞波斯在哪里?”
***
欧石南坐在吉普车上一动不动,任凭莱科辛和小萨缪尔带着他走。等停下来的时候,似乎在一处偏僻的庄园。
莱科辛解释道:“现在出门不方便,还好我们监听了警方的频道,这样也好避着走。”
欧石南没心情问,尽管他觉得普通人不会敢监听警方,但莱科辛和小萨缪尔的气质不大寻常,即便做生意应该也不是什么正经生意人。
“你还好吧?”
欧石南颓废地捂住脸,慢慢地叹口气,他不想待在这里,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们也不能在这里留太久,还得赶回家去。”莱科辛说。
欧石南从指缝里看他们俩:“你们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莱科辛安抚道:“这你放心,我们也不是来搅动风云的,只是为朋友提供些技术支持。另外,”他看了眼小萨缪尔,“也有人是家族传承使命,算是继父之名吧。”
欧石南也看向小萨缪尔。不过提到“父亲”,他心里一时有些触动。
莱科辛看欧石南动容的脸色,问道:“你家庭关系不怎么好吧。”
欧石南戒备地抬起头。
“别误会,只不过这个年龄的人,这种时候流落街头,肯定是因为家庭关系不和谐吧,猜也猜得到。”
“……”
“虽然这话也轮不到我说,不过我一直觉得家人是要比外人可靠的,有什么问题都可以……”
欧石南打断他:“你会这么想,可能因为你和你老爸关系不错吧。”
“你跟你父亲关系很差吗?”
“……”欧石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能说,“我们的关系很复杂。”想了想补充道,“他是个很可怕的人。”
莱科辛不说话了,坐了很久的小萨缪尔下了车,莱科辛问欧石南要不要和他们一起行动,欧石南拒绝了,他想自己再想想。
这时有个寸头的男人从庄园里走出来,莱科辛向男人打了个招呼,叫他波达洛克。
***
安德烈一行人在马路边停下,再往前就是首府区了,荒野到此终结,没必要再骑马了。十余人纷纷下马,就近找了片树林,准备放走马。
在树林里,他们发现了一群蓬头垢面的逃难者。
十几条枪口下,那些人慢吞吞地举着双手站起来,大约二十来人,携家带口,有老有小,穿着不差,但灰尘仆仆。他们面面相觑,然后有个男人走了出来。
他说,他们是红血人,在大动乱里,商铺被砸,家室被烧,人人都可以闯进他们的家烧杀抢掠,联盟无力,防不胜防招架不住四起的□□,他们只能自行逃难。这些人想去主城区,因为越是偏远的地方歧视和攻击越严重,但在首府,东边是反对党基地,西边有红血人聚集区,联盟在那里有重兵把守,他们想去那里度过艰难时期。他们出发时有五十余人,中途碰到过抢劫的杀戮的,被人追过被狗咬过,过路费交了一层又一层,身家所剩无几,进了首府,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最后他问,你们是不是也要收过路费?然后他很熟练地组织大家兑钱。
安德烈靠在树上看着,没什么反应,有人送钱他也懒得说太多。
那些人凑在一起,边兑钱边观察安德烈他们,发现他们和那些憎恶红血人的反联盟份子不一样。
不一会儿,那个男人就走了过来,问安德烈,能不能雇佣你们保护我们到西区?费用可以商量。
奥拉先撇撇嘴笑了:“能抢的事为什么还得干活,对吧,小领导。”他朝着那群人故意呲了下牙,吓得几个小孩子躲去了父母身后。
男人又补充:“现在钱不够,如果你们要拿也只有这些,假如你们送我们到西区,还有另一半。”
安德烈关心的是地图,他和彭加列看了看路线,发现西区就在他们要去的主城区路径上,顺路而已。
于是安德烈示意彭加列收钱,揽过比他还高的奥拉,叫他收敛下脾气。然后安德烈露出服务笑容,告诉男人:“好的,先生,跟我们上路吧。”
他们徒步向首府行进,刚踏上主路没多久,就远远望见了一处断桥。
忒休斯还不忘拿相机拍照留念,安德烈只望了一眼,便朝前路走,人们跟在他的身后,人群后,黑雾一片。
--------------------
第157章 大乱-2
杜嘉塔第二天来实验室,意识到切斯顿应该是一晚上没走。
他脸色有点发白,眼底一片黑,桌上好几管咖啡冲剂,人颓废地倒在椅子里,听见门响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眼杜嘉塔,声音沙哑地问了声好。
“你怎么了?”
切斯顿叹了口长气,不知道从何谈起,好在杜嘉塔也不太在意,收拾收拾就坐下来开吃早餐了。
“你最近在研究什么?”
杜嘉塔咽下一口咖啡:“想知道厄瑞波斯能不能离开。”
“你不是说他来到我们这里,就是‘陷进流沙’了吗?”
“陷进流沙也是有办法出来的,而厄瑞波斯因为能操纵时空,依据锚点强行折叠也不是不可能。”杜嘉塔咬了一口薯饼,“比如通过磁场共振、时空场弹射……都是有可能的,我要研究一下。”
差十分钟打卡点过的时候,那三个助理进来了,看起来是赶过来的,着急忙慌地换上实验服,刚吃完饭的杜嘉塔冷冷瞥了他们一样,自言自语:“三个废物。”
切斯顿想说的话都咽回去了,他其实明白杜嘉塔是不会理解自己的,只不过他现在没什么人可说。
“杜嘉塔。”
“嗯?”
“当时米嘉死的时候,你什么感觉?”
杜嘉塔转头看他,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你想问我有没有负罪感吗?”
“算是吧。”
“米嘉的死跟我没什么关系,我的实验不是导致他死亡的原因,虽然现在辩解没什么意义,但我还是想声明我不是个刽子手。他死亡是因为实验团队的冒进,那几项甚至都没有经过我的审批,我只是背了锅而已。”
切斯顿总结道:“就是没有负罪感。”
“……我做了我该做的事,也没有犯什么错。”
切斯顿点了点头,想想站起身来,准备去找说话算数的人谈一谈。
辅佐官听他要见少将,就进去通报。切斯顿等在门口,看着周围人来人往。
不得不承认,跟这里比起来,他和杜嘉塔的研究确实已经“过气”了,现在如何保卫联盟才是最重要的。
少将出来的时候拍拍他的肩膀。
切斯顿很恭敬地问道:“您方便吗,有点事想跟您聊一下。”
少将看看手表,道:“好,这边来吧。”
进了小办公室,少将把辅佐官留在门外,关上了门。
“你不常来找我啊,急事吧。喝茶吗?”
切斯顿开门见山地问:“联盟要杀了厄瑞波斯吗?”
少将倒茶的手没停,只是转头看了眼他。“杀又怎么样,不杀又怎么样。你想问什么?”
切斯顿一时无语,坐在了沙发上。“……倒也不是想问什么。”
少将倒好两杯茶,分他一杯。
“假如是真的,你打算做什么?”
切斯顿抬头看少将,发现少将的脸色也很差,似乎一下老去了很多岁。这让他顿时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无论多么权高位重,终究还是人,疲惫和纠结人人都有。
他舔了舔嘴唇,叹口气:“我有个儿子,厄瑞波斯常让我想起他。”
“厄瑞波斯是个成年人,你儿子才十岁吧。”
“对,但总有些地方让我觉得他们都是孩子。”
“你潜意识里觉得厄瑞波斯太无辜了。”
“不是吗?他好像也没有伤害过谁吧。”
“你的意思是,你也不相信联盟直播里他屠杀时间线了?”
“……”切斯顿喝了口茶。
“你心里一直对联盟有怀疑,有戒备,你没办法全心全意信任联盟,为联盟效力,所以才不愿意加入安东尼的团队,才倾向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如果碰上的不是我,而是个有心人,完全可以说你里通外敌,为勒戈雷做事。”
切斯顿猛地抬起头。
“但我了解你,佩里,我们共事多年,你也了解我,我知道你是什么性格,从来没有真正逼迫过你为联盟死心塌地,你今天来找我问这个,是来责备我们的吗?”
“……不是。”
“论年龄我比你年长,论职级我也高出不少,扪心自问我对你算是尽心的了,因为你是我学弟,我算是够提拔你的,也给了你很多机会。但我是为联盟做事的,我有我的原则和底线,我只会做有利于联盟、有利于人民的事,我考虑的事情你也应当想想,你也是联盟的成员,哪怕你不能全心全意效忠联盟,起码你也是公民,也该有相应的立场。你与其在这里想一个像你儿子的人什么下场,不然回家去陪陪你真正的儿子。”
切斯顿已经说不出什么话了,对面的少将现在才开始喝茶。
过了很久,切斯顿手里的茶喝不下已经放凉,才放下茶杯,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少将见状便站起来要送他离开,他跟着站起来,向少将道别,少将握了握他的手,关怀地问:“我让人送你回去。”说到这里又想起来,“忘了,今天不行,今天让他们帮忙搬东西去了。”
“没关系,谢谢您,我自己回,不远。”他们一起向外走,切斯顿随口问了一句,“搬家吗?”
“嗯。”
“怎么突然想起来搬家了?”
少将没答话,切斯顿转头看他,他这才笑笑说:“不突然,正好看上了新的地方。你走吧,我不送了。”
切斯顿点头,看着少将走远,但刚才那一秒钟的沉默,刺激得切斯顿脑袋嗡嗡作响,他有预感刚才他一定是触碰到了什么秘密,联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会是什么事,为什么连少将这样的人物都会紧张。
他说是要走,但步子迈得心不在焉,这栋大楼他来过一万遍,高层的权限他没有,只在下面徘徊,假如真的有什么计划,那就应该在高层。
要去找找吗?明明少将已经让他回去了,明明这件事跟他已经没有关系了。如果要做简单的事,做正确的事,他现在就应该回家去。
可是他突然想起来,以前为了向他示好拉他进入安东尼的团队,少将给过他高层的权限。
他尚且还没有决定,脚步已经上了电梯,保安看了他一眼,就放他上了98层,他看着梯外景物迅速下降,心跳如雷,他迈出脚步的时候,有种不真实的感觉,这里的气氛肃杀庄严,他手里只有一张权限卡,他凭着卡刷开两道门,来到少将以前说过的“汇报室”,这里现在已经不是安东尼的团队筹划室,这里门牌一片空白,切斯顿把眼睛对准门禁。
门开了。
他之所以能来到这里,是命运还是联盟的信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在预感的征兆下,决定来到此处,在胸腔剧烈的跳动声中,他迈步走进去。
这是他本不该来的房间,是他本不该做的事。
所以为什么要进来。
二十分钟后,少将冲了进来,气喘吁吁,脸色发红,在门边抓住门框,少见地露出慌乱的神情,和里面的切斯顿对看了一眼,切斯顿的脸上满是不敢置信和绝望。
少将当机立断关上门,自己走进来。
切斯顿看着眼前巨幅屏幕上的首府地图,手里还死死地捏着厚厚的计划书,问出来的话,声音都已经走了调:“你们……你们要杀掉两百万人?”
少将没有说话。
“搬家,是为了从城东路搬出来,即便你不在东区,也要搬走,我以为是担心东区□□,但其实是因为你们要把整个东边一起炸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