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扶着墙站起来,外面明晃晃的灯光照进来,这排士兵扑进来,窗前一个断了手臂的男人发出鬼一样凄厉地嚎叫,举着什么东西迎着他们冲上去,欧石南看着他颤抖又疯狂的背影,那些士兵四下散开,他想象着冲上去的男人脸上,该有什么样的表情。
爆炸再次响起,硝烟后,无人站立。
数秒后,士兵再次在门口集结,废墟里又站起两三个人,他们互相嘶喊着什么,欧石南听不清,只是喃喃自语:“停下……停下,停下来!”
然而人们并没有停下来,他们仍旧向彼此扑过去,尽管知道结局。
然后欧石南举起手指向他们,用力挥了下手臂,那些枪支和车辆猛地被甩出去,刺眼的灯光柱一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欧石南向前走,握紧拳头,他要把这些兵器全部毁灭。
就在武器咔咔作响要缩成一团时,光下一个人影倏地闪出,高高跃起,在强光下只看到利落一个扫腿,狠狠地踢开了欧石南的手。
欧石南摔倒在地,连忙翻身起来,还未转身,就被来人一把按住额头,欧石南抬头看,是一个为联盟工作的红血人。
那人反应很快,一把拽着欧石南的头,狠狠地砸向墙壁,欧石南直觉得脑后出了血,他盯着对面人的双眼,吐出一口血:“现在,走开!”
毫无作用。
那人拎着欧石南的头又是一撞,欧石南抬手挥拳,他格挡一下,一手将人推开,踢进了地下室。
欧石南趴在地上吐血,身后的人跟过来,一脚踏在他的背上。无论是身体力量还是精神力量,饱受训练的超能红血人能力都在他之上。
那人已经拔出背后的刀,反手就是一砍,但是没有砸下去,手腕被反应过来的欧石南握住,欧石南死死地抓紧他的手臂,回想安德烈是怎么动手的。
红血人松手放刀,试图在刀下坠的时候换手去接,但欧石南速度更快,一脚踢飞长刀,接着身上死死捏住对面人的喉咙,将他抵在墙上。力量像某种开关被打开一眼涌进他的身体,只有当他筋疲力尽时似乎才有更高阶的能力在等待,虽然可能只是一瞬间。
红血人挥出的拳头越来越孱弱,压倒性力量的面前反抗是无用功,无论他如何试图闪转腾挪,都在欧石南手下纹丝不动。
欧石南抓着他的衣服,铆足全身的力气,将人对着窗外狠狠地扔了出去,他甚至能看见那人在空中飞出去是惊讶的眼神。
欧石南晃了一下,有些头晕目眩,这时身后有人说:“别动。”
他转过身,有个普通士兵正拿枪对着他。
欧石南上前一步夺过了枪,士兵一脚踢向他的小腿,无果,欧石南顺手给了他一拳,直接把人砸倒在了地上。
谁知道士兵意志力顽强,马上爬起来抱住他的小腿,拔出到就在他跟腱划了一刀,欧石南下意识踢了他一脚,踢完担心是不是把人踢死了。
士兵确实受了重伤,对他欧石南也不能像对红血人一样把他扔出去,扔出去会被摔死。
但是士兵又爬起来,扔开碎裂的头盔,只剩一把刀,也敢逼近欧石南。
欧石南看着他的脸,意识到他也不过二十出头。
士兵酝酿了一秒,飞速近身,而后被踢开,撞在墙上,发出骨头断裂的声响,欧石南朝他走过去。
士兵连忙捡起刀,盯着逼近的欧石南。
欧石南在他面前蹲下来,把枪口抵在士兵的脑门,看着士兵。
士兵黑色的眼睛毫无怯意地盯着他,脸上已被赴死感召。
他们就这么对视了一分多钟,士兵的呼吸声像风箱一样回响在这逼仄的空间。
他看着欧石南的双眼逐渐开始失神,这个人的表情迷茫而痛苦,像条迷路的狗,他觉得欧石南好像要哭了。
欧石南看着他,然后松开扳机,把枪掉了头,递给他,说:“你杀了我吧。”
士兵愣住了,没有动。
“我知道了,”欧石南说,“我不是一个会杀人的人,如果我这时杀了你,我这辈子也不会忘记你的脸,你的眼睛,我在负罪感里活不下去,我不能原谅自己夺走任何人的生命。我不会杀人的。我也不想走,我知道外面也差不多,可能这就是我应该有的结局,如果要我在杀人和被杀里选,我选被杀。所以你杀了我吧。”
士兵的嘴唇有点发抖,欧石南诚恳地看着他。
他颤巍巍地接过枪,拿枪以后,他镇定了下来,对欧石南说:“抱歉。”
然后他举起枪,瞄准欧石南,欧石南闭上眼睛。
但士兵还是没能开枪,因为有人握住了枪口,他抬头看,有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朝他笑了笑:“不好意思啊,这孩子我得带走了。”
欧石南也抬头看,大吃一惊:“莱科辛?!”
士兵的头顶被枪口顶住,带着白手套的小萨缪尔正稳稳地拿着枪,直到莱科辛一把拉走了欧石南,带他从上面出去。
门外已经没有人,他们坐进一辆吉普车里,不一会儿萨缪尔也走了回来。
欧石南还有点失神,就看见莱科辛倒腾着车上的收音设备,那里面传出了警队调配的频道。莱科辛转头朝他眨眨眼:“别小看信息科技天才噢。”
***
切斯顿现在两耳不闻窗外事,如果可以的话,他想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先睡上十几年。
局势瞬息万变,外面乱得要命,谁也不说开战,但人人都知道到处在动乱,联盟承认地方独立是早晚的事,只是不知道联盟还能不能继续存在下去。
杜嘉塔仍旧在搞她的研究,现在实验室只剩三个不怎么熟练的操作员,可以说什么也不会,就是在这里混混日子,好在杜嘉塔现在不需要对厄瑞波斯做什么,也用不上其他人。
厄瑞波斯简单地开始进食,在切斯顿的坚持下,那些床和卫生间都重新装了回去,反正现在联盟也没时间管他,切斯顿在猜测,照这么下去,厄瑞波斯会不会被扔进监狱,然后就此结案。
但明天是周日,贵族观察团的佣官已经来说了,委婉地暗示切斯顿把给艾森遮体的衣服收回去。
切斯顿听见就有点手抖,他掩饰得很好,根本也没搭理来人,杜嘉塔咯咯地笑,说了两句风凉话。
人走后,切斯顿知道自己还是要去收回给厄瑞波斯的衣服,现在厄瑞波斯剩下的唯一价值,可能就是给人看了,至于以后,要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故意拖延着时间,直到快凌晨了,才向观察室走去,研究所已经没人了,所有人都回了家,即便这样,切斯顿也还是关掉了监控。
观察室的灯从未熄灭过,厄瑞波斯躺在地上,裹成一个长条,但两条长腿盖不住,还是露在外面,多少有点冷。
切斯顿走进去,清了清嗓子,厄瑞波斯很快就醒了。
“我来把衣服收回去。”切斯顿干巴巴地说。
厄瑞波斯坐起来,抓了抓头发,看着他,好像没睡醒,反应了一会儿,然后笑起来:“这也算衣服啊。”
其实切斯顿看着他,总会想起自己的儿子,倒不是脸像,厄瑞波斯长得非常漂亮,可以说惊为天人,脸庞优越到超出“可接近”的理解范围,竟然能产生一种凌驾感,完全不像小孩子,但表情却有几分稚气,这种气质会让切斯顿联想起儿童,或许因为是透露出的某种纯粹感。
彼时切斯顿还没体会到,所谓的纯粹未必是“纯粹的善”或“纯粹的好”,也可能只是心无旁骛的非正非邪。
但起码此时切斯顿看了一会儿他,叹口气,朝他走了两步,伸出手准备接回毛毯,想了想还跟他说:“明晚我再拿给你。”
厄瑞波斯不笑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切斯顿,问他:“要到什么时候?”
“明晚。”
“我说的不是这个。接下来呢?你们要让我去哪里?”
切斯顿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能说:“联盟会研判决定的。”
厄瑞波斯轻蔑地笑笑,不说话了。切斯顿站了一会儿,突然心里轻松了很多,他们,包括杜嘉塔,现在都是被放逐的非重点,对切斯顿来说,再怎么尽忠都是没有意义的。
他索性也坐在了地上,和厄瑞波斯仅仅数步之遥。
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厄瑞波斯问道:“做决定的感觉怎么样?”
“你说上次你告诉我的事?我告诉研究人员了。”切斯顿耸耸肩,“我倒没有像你想象得那样,‘不愿跟人合流’。”
厄瑞波斯笑笑:“那是因为你跟他们的差距还不够大。”
切斯顿开起玩笑:“如果真要差距拉大,你打算分我点你的能力吗?”
“重点不在于我的能力,”厄瑞波斯说起话来娓娓动听,“我已经说过了,任何一个特质都可以拉开差距的。”
切斯顿也笑了,他最近无事一身轻,听听也无妨:“好吧,你说是就是吧。”
“你不相信我啊?”厄瑞波斯挑挑眉毛,“这么说吧,那我再告诉你一件事怎么样?这件事你知道以后,你的选择就更加重要,说不定就能体会到我说的那种,‘成神的时刻’。”
“什么?”
“两天前,联盟来了五个人看我,其中一个,他们叫他‘中将’。”
切斯顿一愣:“联盟来人没有经过我们啊。”
“就算你去查录像,我相信也什么都查不到。他们询问了我的身体状况,复制了实验数据,并且拟定下周让我离开。”
“去哪里?”
“不知道。”
切斯顿面容严肃起来,这并不是小事,联盟在这个时候想用厄瑞波斯做什么文章吗?
厄瑞波斯看着他:“你该去调查一下。”
切斯顿没有说话,他猜想着,联盟现在状况不好,很有可能杀了厄瑞波斯以儆效尤,一方面表一份功,另一方面也顺势把勒戈雷的反叛军跟厄瑞波斯混作一谈,给自己找个大动干戈的由头。
“如果只是要杀我,其实不用特意来一趟的。”厄瑞波斯提醒道。
切斯顿看向这个年轻人,意识到厄瑞波斯某种程度上似乎很了解人性的一些方面,换句话说,其实很理解人情世故,只是不参与,这让他联想起了杜嘉塔,或许这是极致天才的共性。
***
安德烈他们在上午九时来到了一个小镇,路边小镇的立牌已经被砍倒,取而代之插了两把交叉的空枪立在地上,撕成两半的联盟旗被喷上血扔在入口,有个矮小的红脸人奄奄一息地绑在镇口高高的台上,台边三四个年轻人在巡逻。
这里很多枪。
他们的马蹄哒哒地踏进小镇,这条灰黄的土路上几乎看不见女人,很多男人都坐在路边擦枪,一起抬头看着他们,以及这群人身后幽幽不散的黑雾。这晃败破旧的小镇已经没什么生意在正常做,区别就是有的店铺被砸得稀巴烂,有的还开着,只是人可罗雀。
安德烈他们见得多,一眼就看出来,这附近在打仗,或者起码在交火。他们骑着马进来,倒是没人阻挡,大家除了一路盯着他们,没什么特别的动作,但安德烈眼尖,看到楼房后面有个男人飞一样地向镇里跑去,应该是去通知治安官。
安德烈需要吃点东西,于是一行人在一家尚在营业的酒馆前停了下来。他们下了马,黑雾散去板甲兵显露出来,为这群人看着马,其他人进了酒馆,点些吃的。
安德烈刚在一张桌子前坐下,对面的男人就把脚翘上了桌面,鞋尖顶着安德烈的手,男人用手指顶顶自己的帽檐,露出一双小眼睛,朝安德烈笑:“这位年轻小哥,坐这里要收费的。”
男人刚要伸手,他身后的彭加列已经一巴掌呼将上去,将这男人掀翻在地又滚了个圈,人高马大的彭加列坐了男人的位置,奥拉站在安德烈身后掏出□□对着爬起来的男人,笑起来:“喂喂,不要敲诈我们小领导,他没钱。”
男人环视一圈这些人,捡起自己的帽子跑了。
安德烈转头看,有人在看他们,于是他便问:“请问,厄瑞波斯在哪里?”
人们骚动了一下,但是没人回答他,倒是在他目光的扫视下纷纷转开了脸。
有个服务生小心翼翼地来给他们上酒和面包,不大看他们,彭加列握住他的小臂:“所以,厄瑞波斯在哪里?”
这服务生一时半会儿挣不开,也不能装自己没听见,干咽一下,嘟嘟囔囔说不出话。
恰好门边响起一阵铃,是大门被人推开,进来十几个男人,带着十来条枪,领头的那个嘴里有根烟,胸前别着六芒星的徽章,是这小镇现在说了算的人。
酒馆里安静下来,安德烈一行人头都不抬,还在该吃吃,该喝喝。
领头走过来,厚重的靴子踏得地板咚咚作响,身后的男人们也横冲直撞,推开挡路的酒客,没几步就来到了安德烈他们面前。
领头弯下腰,手压在桌子上,看安德烈,“劝你们滚蛋。”
安德烈把他火腿蛋咽下去,面部表情地抬头,“吃个饭而已,又不是不给钱。”
“最后一遍,叫你滚蛋。”
彭加列笑了下。
安德烈拿起餐巾不急不忙地擦擦手,说:“你不如花点时间仔细看看我们。”
领头盯着他。
“这次来,我做好了杀人和被杀的准备,我搞来这么多枪可不是当摆设的。”安德烈笑笑,“看你们的样子,刚拿到这些枪也没多久,型号参差,批次老旧,我姑且当你们是边缘小镇闻风而起的当地人,在自己的地盘搞清场。我过路而已,吃过饭,问过路,自然就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