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安德烈没有无地自容,他仰头看艾森,宝贝艾森这会儿已经不气了,低下头吻吻他的额头:“耶,你的心又开始唱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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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8章 游子-5
安德烈大清早被拍门声叫醒,闪亮艾森站在门口。
“早安,我最喜欢的人类。”
安德烈笑起来:“你别的物种里也有最喜欢的吗?”
“有,在天使里我就很喜欢桑曦,不过它想变成石头,最后也变成了一块大石头。”艾森摆摆手,不说这个了,递来一株还沾水的百合花,“今天早上你心情怎么样?”
安德烈接过花:“还不错,秋高气爽。”
“我给你带了位朋友。”艾森说着捧起了脚边的木箱。
他递过来,箱子里响起一阵嚓嚓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划,然后一颗黑白相间的小脑袋弹出来,眨着葡萄一样的眼睛,呜了一声。艾森看安德烈,安德烈已经愣住了。
“它三个月。”
“哦宝贝宝贝……”安德烈把它抱出来,亲它的鼻子,“你从哪里来到我心里?我的小公主……”安德烈举起它看看,改口,“我的小王子。谁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宝贝,谁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小孩?”然后不停地抱着它又蹭又亲。
艾森:“……”
安德烈捂住它的耳朵,小声对艾森说:“是你,宝贝。”
艾森翻翻白眼:“你这是不是一种病啊?”
安德烈已经把狗抱在自己怀里摇了:“叫什么名字好呢?”
“嗯……泡芙?”
“它是个男孩儿。”
“人猿泰山。”
“……”
“洛奇?船长?黑寡妇?”
“……船长吧。船长挺好的。”安德烈低下头,“好吗,船长?”
Captain吐着舌头歪歪头,于是这就是它的名字了。
***
安德烈和佩吉第四次晚餐在一家越南菜馆,他们熟络了很多,念着看不懂的菜单笑成一团,在摆出的五种果酒里互相挑选。尽管佩吉想充宽裕,但也没有理由拒绝一人一请,所以这顿是安德烈付钱。佩吉已经少了很多刚开始的局促,她仍旧不谈过去,半是因为不愿对安德烈说,半是因为她自认已经过去。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些小故事,安德烈讲起他在赌场的离奇遭遇,佩吉也说起当年打工的怪事,在上菜之前,佩吉笑得眼眶红。安德烈擅长跟人相处,不过跟佩吉他倒没特意设计什么,两人和自然地谈话,都有种不需多眼的轻松,对安德烈来说尤其是,像是不小心倒在软垫子上,多待一会儿也没关系。
饭后安德烈照旧送佩吉回家,在路口分开,佩吉目送了一会儿他,才朝自己家走去。
她哼起小调,轻巧快走两步,如同跳小步舞,又摇摇头自己笑自己。
她有份新的工作,上周经人介绍去了市图书馆做管理员,虽然只是帮忙摆放、回收书,但已经是她梦寐以求的工作了,闲暇的时候,她会坐在书架间读书,她给自己带了一个小垫子,铺在地上。她不再看那些寻子的视频,但她给自己关注过的1976个博主留了言,分享了自己的故事,告诉她们自己坚持了二十年,竟然在路上偶遇了自己的孩子,虽然没有多少钱,但还是把攒的钱全部打赏给他们,祝福他们,然后注销了账号。
愿望满足得太早或太晚,都能得到超凡的喜悦。
满足得太早,努力尚不足,却偏有幸运之神怜爱,好事天降,人生出“自己不配”的侥幸,越不配喜悦便越升级,愉快叠加庆幸,继而大喜过望;满足得太晚,努力至山穷山尽,希望尽殆,且剩捱过一天是一天,苦熬之中好事忽至,恰如乌云金光,阳光拯救凄风苦雨,柳暗花明又一村,故而欣喜若狂。只是“恰好满足”最无意趣,干一分赚一分,不多不少,隔靴搔痒,平庸无波,无喜无虑。
她换了支歌吹,经过一群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女人们,她们正在组织夜晚爬山。这里常常有人聚集,之前佩吉从未留意过,现在她想,也许她也应该找个活动做一做。她停下来听她们的爬山计划,几点集合,几点出发,穿什么衣服,买什么水壶和护膝。她边听边算钱,在算到“登山棍”时走开了,她决定再等等。
她绕过门卫,绕过院子里吵架的男男女女,上了楼。她在门口掏钥匙,背后有人一脚踹上了她的门,她的手抖了一下,钥匙掉了下来。
后面的人绕过来看她。“你他妈欠租金,买衣服去了啊?这什么,纱?”他伸手拨了一下她裙子的衣领,“大妈,你多大了?买这衣服要带进土里?开门。”
佩吉蹲下来捡起钥匙,管理员掏出烟抽,劣质烟的味道飘过来,呛得她咳嗽。
门刚开了条缝,管理员一把推开,挤着她一起进去。他瘾大得厉害,常常在租户里“借钱”买来抽,没有的时候就靠这种劣质烟缓一缓,所以现在很需要钱。
他靠在墙边,一眼就看尽房间,抖着腿啧了一声,烟灰扑簌地落,佩吉蹲坐在小凳子上,两手放在膝盖中间,没有抬头。就像很多住在这里的、没什么靠山的人一样,这会儿佩吉只能想办法给他一点钱。
他在骂人,在房间里走,踢翻了墙角接渗水的桶,把佩吉买的唯二两件好衣服中没在身上的那件扔到地上,用脏鞋子踩。
佩吉面无表情,她大约以前有点脾气,不过现在都已经磨没了,她等着他发作完,就像她等其他很多倒霉事发作完一样,她想起以前她还倔强的时候,在下着雨的泥泞山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去某个地方验证一个小孩是不是安德烈,被人骗了之后却找人“讨个说法”,那天她吃了很多苦,受了很多罪,很多事现在想不起来,只记得有人在数钱,有男人在骂有女人在笑有狗在叫。她在凌晨沿着山路走回去,边走边嚎啕大哭,丢了一只鞋。少说话,少跟人过不去,坏事过去得就会快一些。
他越骂越激动,伸出手要钱。
佩吉翻钱包,拿出两张钞票放在他手上,他的手发抖没接住,认为是佩吉故意耍弄他,翻过手形成一个掌,抬起来就要打。
他打在一个男人身上,没打动,自己晃了晃。
安德烈看着抽大烟的凶神恶煞黄脸男人,又看看被逼坐在角落的佩吉,朝她伸伸手,把佩吉拉起来。
男人扫了一眼安德烈,就没敢再动,他也有自己的生存技能,比如欺软怕硬。他温顺地贴在墙边,烟掉在地上继续烧,不抬眼看任何人。
安德烈让了让路:“出去。”
男人立马踉跄了一下朝外跑,安德烈说:“烟。”
他便立刻折返,扑也似的捡起来,腰还没直便转个身两步逃开。
佩吉局促地握着自己的双手,瞥了一眼安德烈,没说话,转过头。
安德烈坐在她面前的折叠椅上,同样局促地交握着手。
“所以……我找了个两层的住所,还没装修好,我平时不在,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帮我照看一下。”
佩吉看向他。
“装修挺麻烦的,可能还得在那边住一段时间……”
***
“你要哪个?”
安德烈举着枪,歪头看艾森,让他在对面琳琅满目的玩偶中挑一个。其实他已经给艾森打下了一只粉红色的猪猪还一条斑点狗,还有一条绿油油的卡通蛇正围在艾森的脖子上,现在安德烈合理怀疑艾森不想走,就是因为很多人来看,艾森感觉良好,在向人秀安德烈。
“要那个熊。”艾森指着最远的靶中心。
安德烈认命地抬起枪,就算他枪林弹雨赚名声,雪茄酒精泡一圈,业内令人闻风丧胆,无非也就是在周六晚上哄自己小男朋友开心,给他打布娃娃。
周围人都在看,艾森像个等献礼的小王子,骄傲地站在旁边。
十环。
艾森抱过他的粉白色玩偶熊,夹在胳膊下,笑嘻嘻地搂上安德烈的肩。
“拿这么多不累吗?”安德烈接过几个玩具。
谁知道呢,原来他出生入死练出来的本事在游乐场里大杀四方,不仅枪击,碰碰车也玩得很好,只要说竞技类,安德烈就能制胜。
大胜到十一点,实在是该回去了,这座游乐场已经没有“还未征服的高峰”,况且艾森太爱现,常常惹人皱眉。
安德烈给艾森买了个冰淇淋,然后一起出了大门,沿着草坪走。这条路走了一会儿,岔路引去一片沙地,那里有孩子堆的城堡、滑滑梯和几架秋千。
他们两人走过去,坐在秋千上看星星。
安德烈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一段时间了,这地方舒服归舒服,但艾森毕竟不能久留,他还是要回到自己的线上,这几天已经开始准备了。
艾森吃完了冰淇淋,想起刚才在路上听到的笑话,眉飞色舞地学了一遍,安德烈看着他笑。
晚风送来城市的钟声,艾森看着山下城市的星光,搂住玩具熊轻轻晃着自己的秋千,安德烈只是看着他。
“对了,我们什么时候走?”艾森转过头,“接下来我打算再去度个假,有个地方温泉特别好。”
艾森看安德烈呆呆的,便伸出五根手指在安德烈面前晃:“喂喂?在吗?”
安德烈抓住他的手放下来。
“艾森……”
“嗯?”
“我们分手吧。”
艾森继续笑:“哈?我们在一起了吗就分手,你讲话也很好笑。”
然后他看着安德烈温柔几乎称得上哀伤的脸色,笑容逐渐僵硬。
艾森的笑容褪得一干二净,一时间喉咙发干,他转开头吞唾沫,又转回来。
“什么意思?”无意识地,他声音发哑。
“我不跟你走了。我想留下来。”
艾森没有说话,安德烈听见艾森起伏的呼吸,他直直地盯过来,因为没准备过这个答案,正不知作何反应。
“你是一定要走的,我知道。”安德烈牵了牵嘴角,“所以我猜这就是分手了。祝你旅途顺利,嘿,假如你偶尔来拜访,欢迎来找我,就像航员一样,他们出航去世界,偶尔靠岸就来找旧情人……”
艾森还是没有说话。
安德烈只能继续说:“我找个电话留给你,你来找我的时候我会给你做你喜欢的……”
艾森终于说话了,他一时没发出声音,干咽了一下,才出了声,打断了安德烈。
“我不允许。”
“艾森……”
“我说我不允许。”
艾森的语气如同在指出一道菜不合口味。
安德烈无奈地苦笑:“这不是你允不允许的问题。”
“你想留下来,为什么?这里有什么,你二十多年都不在这里,这里对你来说有什么?”他只花了两秒便想清楚,“你见过你养母了吗?”
安德烈默认。
艾森大为不解:“所以呢……”他顿了一下,“你为了她留下来吗?”
安德烈摇了摇头:“是,也不是。”
“你到底想怎么样?”
“艾森,我只是累了,我想休息了。”
艾森盯着他,安德烈的头靠在秋千的绳索上,眼神放空。
艾森现在平静多了,他问:“跟我在一起让你累吗?”
“不是你……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安德烈拉他的手,“宇宙啊、世界啊、时间啊、信仰啊……都他妈不管我的事,我想离这一切都远一点,我不想和那么多野心勃勃的人打交道,也不想搅合老谋深算人的棋局,我只是想……伏基罗以前说,人老了都会思乡,我从十二岁起就到处流浪,跟着风跑,吹一阵是一阵,哪里也留不下来,现在我想休息,这要求真的很过分吗?”
“很过分。”艾森挣开他的手,“根本不公平。那我怎么办?”
“红泥是什么你已经知道了——虽然你没告诉我你知道,羊驼会帮你造一个新的指南针出来。”
艾森撇撇嘴笑了下:“哦,原来因为这个,你还是因为我没告诉你一些事生气。”
安德烈按了按自己的额头:“艾森……”
艾森站起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我可以自己上路,反正我本来也是自己做事的。我会把电梯改成赛车,把餐厅改成火箭,我想几点出发就几点出发,想不管谁就不管谁,再也不用顾虑你的感受,一个人不知道多自由。”
安德烈抿抿嘴:“我相信你一个人也会过得很好。”
艾森更生气了:“谁知道?你就知道吗!说不定我又被人暗杀了。”
安德烈看了一会儿他:“艾森,你我都知道,如果你不想死,没人能真的对你下手。”安德烈低头看自己的手,“我想我在这里……说不定更有用,她需要我。”
“安德烈,她老了,比你这种‘觉得自己老去’更老,她陪不了你很久的。”艾森走近他,抓住他扶着的绳索,低头轻声说,“我们不一样。”
“不是她陪我,只是我想陪她。”
“你爱她吗?”
“……不知道。”
艾森颓然地栽回秋千上,玩具熊掉在地上,滚了两圈。
艾森喃喃地说:“这不公平……”
安德烈看向他:“抱歉,艾森。”安德烈舔舔嘴唇,继续说道,“假如你和别人在一起,而不是我这样的人,一切都会好很多的……”
艾森发现自己的手莫名发抖,便握成了拳。
“你还好吗?”
“不好,我头晕,一阵阵出冷汗,而且很想吐。”艾森咬着牙齿,“我讨厌这种感觉,好像我输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