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点点头:“谢了。”
金汤力看着他走,安德烈又转回头说:“改天请你喝酒。”
金汤力皱起眉撇嘴:“请我喝酒干什么,我他妈又不认识你……gay佬吧我操……”
安德烈笑笑,摆摆手走开了。
***
艾森翻过第764页,沙发边上投来一片阴影,他动也没动,那人也好半天没动。
跟天使比耐心是不明智的,尤其这位莱万德卡更是块有名的石头。
艾森转过脸:“干什么?”
“我找不到鲁基乌斯。”天使的脸色沉郁,古板又严肃。
艾森坐起来,伸伸手指示意天使走到他面前,天使似乎懒得走路,一闪灭又一闪现,站到了他面前。艾森扔开书,摊开一条手臂放在沙发上,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喝水吗?”
“不喝。”
“那帮我倒杯来。”艾森懒得起身。
莱万德卡看看他,转身走去茶水间,端了杯茶回来,递给艾森。
“你不杀他回不去是吧?”
莱万德卡看看艾森,还是说了实话:“也不是,我可以回去,他们会换个人来。”
艾森抬起头。
莱万德卡继续说:“不过我认为这是我的工作。”
艾森没说话,莱万德卡转头看了眼窗外。房间里,散漫的神大大咧咧坐在沙发上,捧着杯茶慢慢喝,穿长雨袍的天使站得笔直,望向细雨。
莱万德卡又看回艾森。所有天使、恶魔、妖精、天地宇宙间一切非人生物都从艾森觉醒的时候认识了他,知道厄瑞波斯的降临,看着他生死交迭,哪个族群的同类没有死在过艾森手里,又有哪个族群没杀过艾森?就自己来讲,莱万德卡第一次见到艾森的时候,这个圣子才十四岁,那会儿痴迷穿羽毛做的衣服,不由分说就让哪个天使送他翅膀,霸道蛮横,他那时个子都还不算高,指挥起来头头是道,长了张绮丽又不耐烦的脸,一个眼神山海洞开,一脚把背叛天使踹下地狱,又因为划伤了脸自杀。
现在莱万德卡看着艾森,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个艾森成长得更加出色,在19岁黄金一般的年纪,无论相貌还是体格,一切都达到了巅峰,处在成人的分界点,捉摸不定、心思深沉,擅长靠脸惑人,赌气笑靥都各有意趣,借以掩盖自己的心思。莱万德卡这么想着,艾森转头看了他一眼,下意识地,莱万德卡后撤了一步,手摸上了自己腿边的长剑。
但艾森只是笑了下:“我也没有那么阴晴不定。”
莱万德卡不这么想。
“我帮你找鲁基乌斯。”
***
在雨天结束后的周五,晚上十点半,空军奶的一个保镖换岗,从后面走出来抽根烟。他关上身后的门,把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挡住,点上火。他抬抬眼,看见远处走来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男人单手插口袋,衣领开了两颗扣子,绕过正门走进这条后巷,身体形态颇具气质,潇潇洒洒满不在乎的样子,长得很帅,冲他笑了一下。
“这里是后门。”男人自己说,“我得绕到前面去。”
“……你做什么的?”
“找人。”男人走过来,“有烟吗?分我一根。”
“……有。你走这边绕过去,门口在排队。”
男人笑起来,挑挑眉毛:“我可不能排队,排队就闹不起来了。”
派崔克·皮特正在看对面献殷勤的男人给他摆骰子,拿出嘴里的雪茄弹了弹灰,手臂里的女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第五次用脚蹭他的小腿肚,示意他结束这里的巡查,换个地方逍遥。
皮特也意兴阑珊,他们坐的这包间在三楼,玻璃房,隔音效果恰到好处,既能阻隔过分的喧嚣,还能保留一部分“热闹”的意味,管事人表演完了摆骰子,接下来可能要送点礼。
这时门被人大力撞开,一个他的人刚说了一句“皮特”,就被后面的人一脚踹了进来,接着这人走进来,额头上蹭了点红,头发有点乱,个子不低,倒不是很壮。房间里的人都如临大敌,叫骂着站起来,挡在皮特身前,皮特向来人身后看看,地上捂着脚或趟或坐的人正试图站起来。
来人关上门,举起双手:“我来找人。”
皮特看了他一会儿,伸伸手让其他人让开,踹了一脚面前的椅子,叫来人坐下。
“要不是我这个人不爱见枪,你今天就死在这里了。”
“确实,这地方在市中心,隔条街就是警局,带枪不吉利。”
皮特撇撇嘴:“你他妈谁?”
“我叫安德烈,想来找份工作。”
皮特弹弹雪茄:“我看起来像是个猎头?”
“我刚到这个城市,想找人安排份工作,没什么认识的人,也不会什么手艺,想见‘管事’的人。”
皮特不说话了,他明白对面是个角色了。
“‘不会手艺’?”皮特嗤笑一声,对着外面安德烈搞出的乱子扬扬下巴,“你这不挺会展示手艺的吗。”
安德烈笑笑。
“你以前做什么的?”
“帮人解决麻烦。”
“杀过人吗?”
“没有。”
“通缉犯?”
“不是。”
“全名呢?”
“安德烈·亚历山德罗维奇。”
皮特抽了口雪茄,悠悠吐出口烟。“你要找份什么工作?”
“不是给我,给我妈妈,她想做图书馆的管理员。”
皮特愣了下,周围人耻笑起来,谁吹了声口哨,有人又问他是哪种“妈妈”。
“闭嘴。”皮特环视一圈,义正词严地说,“每个男人都应该关心照顾自己的妈妈。”周围便安静下来,皮特很给面子地推过去一杯酒,“我可以帮你看看。”
安德烈看了看这杯酒,拿起来一口喝掉,胃里顿时如火烧。
“至于你,”皮特说,“你可以先去特崔拉斯的店里帮忙,如果做得不错,我再带你见老板。安德烈,对吧?”
安德烈点点头。
皮特朝他伸出一只手:“派崔克·皮特。”
他们握了握手,安德烈起身离开,他知道这段时间皮特会先把他查个底朝天。
皮特看着他出门,然后转头看抱着自己手臂的女人:“我的天,别看了,我都怕你在他身上盯出个洞……”
女人讪讪地转回头。
安德烈出了门在后巷没忍住,吐了,喝酒还是太伤身体。
他好了一点,准备去买瓶水,就看见旁边有人递来了一瓶。他看过去,看见了一脸嫌弃的金汤力,金汤力努力转过头看天:“不是针对你啊老兄,我看不了人吐,我一看人吐我就想吐……”
十分钟后他们俩换了个地方站,站在便利店门口,对面就是刚才那家酒吧。
“你去找工作?”金汤力上下扫视他一眼,“你带的这块表卖掉,省吃俭用能活十年吧?”
安德烈看了看手上的表。
金汤力靠在墙壁上,叼着烟却不点:“嗯……所以,我又想了想,你确实很眼熟。”他看了眼安德烈,“我意思是……”他又不说了。
“我不记得了。”
“噢,也正常,我听人说有什么自我保护,哪个广播里讲的。”金汤力点上了烟,“你该见见亚克里斯太太。”
“佩吉?我见过了。”
“噢,这样。”
安德烈看看金汤力,突然笑了出来:“我想我们小时候一定关系很好,才能让你对我念念不忘。”
金汤力脸皱成一团,好像吃了什么很酸的东西。“老兄,你为什么说话老是这么gay啊……”
***
安德烈接了艾森的电话后,便跟金汤力告别,朝导航说的山谷去,艾森说在那里等他。
他叫了俩的士,在山下下了车,司机说这里白天很热闹,上面还有个游乐场。安德烈想游乐场确实也是艾森的风格。
山道平缓,景区的小路铺满了鹅卵石,小道两侧有木制的栏杆,上面还串着一条条五颜六色的彩灯,闪闪亮亮直攀上山顶去。安德烈沿着小路向上,一条小溪和他擦肩而过向下奔流,叮叮咚咚的声音在山里回响,这小道上没有人,每隔不多远就有颗粉红色的心闪烁,指向上方。
安德烈走到小道的尽头,面前黑黢黢的广场灯光骤然打亮,游乐场顿时火树银花,在夜里活过来,旋转木马响起音乐高高低低转起来,入口大门的顶端亮起大字:CHEER UP!!!!!然后360度旋转。
安德烈笑了下,朝里走。
艾森不在,但是投影屏上放出这小子意气风发的身影,乱七八糟的音乐轮着播,然后便是关于安德烈的一切,根据艾森所了解的、艾森靠大数据得出的,安德烈喜欢的诗、喜欢的歌、喜欢的颜色。
路边的指示卡通立牌挨个撤开,让出一条小路,身后的喷泉无缘无故开始绽放,草坪上的雕塑旋转起舞,金甲虫和萤火虫在草丛里飞,带出一条条荧光的尾,他走完这条路,远远看见艾森在山谷对面站着,他们中间有条玻璃桥,这时桥里的液氧或是别的什么元素动起来,发出蓝色、绿色和红黄色的光,在桥体内流动,艾森在对面,手里拿着一支烟花棒,璀璨的火花照亮他年轻喜悦、漂亮的脸。
安德烈走下这条路,围着他们两人的烟火一起飞向天空,在无边夜空里轮番绽放。
他们各自朝桥走去,在桥中心相会。
安德烈看着艾森。“……谢谢。”
“还没结束。”
“还没结束?”
艾森揽住他的肩膀转头看,他们站在两山中间的桥上,望着远方渐明的云与月与星,在云散之后,一条浩瀚的星辰长河赫然呈现在面前,一眼望进流动的银河,星辰如同碎钻,洒在这条从东到西横跨天空的紫兰桥廊。
山风来访,河水在天空下流,银河在天上流,盘山公路缠在峰峦上,一层层荡漾直天际,海天线高耸的峰角下海浪击拍,碧波碎浪,山高路长,此时静谧无声,天地间艾森的手放在他肩膀。
真好啊,天地悠悠。
艾森从口袋里拿出给他做的领夹,笑眯眯地看着他:“唱首歌吧。”说着把那小东西贴在安德烈的胸口,等安德烈心中的歌唱起来,为今夜添色。
好久都没有响动。安德烈把手放在艾森?手上。艾森很困惑地看着他:“为什么不唱呢?”
“……”
艾森文绉绉地说:“你的心唱不出歌了。”
安德烈无奈地耸了下肩膀,笑了下,艾森看起来很失望。
“抱歉。”
“你心情就这么差吗?”艾森看着他,“看到我也没有很开心嘛?”
比起心情差,倒不如说安德烈觉得有点累。“没有,不是。”
他们又站了一会儿,艾森看着安德烈逐渐有些心不在焉的脸,放开了他的手,把领夹放回了口袋,鼓了鼓嘴巴,扭头看了看山,又说:“我们回去吧。”
“抱歉,艾森。”
艾森扯扯嘴角,牵了个笑容。
他们向山下走,艾森说有车在等,安德烈没跟他走。
艾森转回头。“怎么了?”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看了个房子,”安德烈犹豫了一下,“我打算把它装修一下。”
“你现在去看吗?”艾森看了下表,很晚了。
“对,先大概估一下,这样明早方便找人开工。”
艾森耸耸肩。“随你。”
安德烈看着艾森走远,转身向另一个方向走。他在想很多事,很多人,所以也许确实没心情唱什么歌,人要是只谈恋爱就好了,谈恋爱还是轻松快乐的事,更不要说跟艾森谈。
于是他就这么想着艾森,一路走上了特勒旬江上的高架桥。
他走在人行道,大桥斜拉的线挡住身边车辆,来来往往川流不息,飞速地奔驰而过,桥顶大灯俯瞰人海和大江,骑自行车的人从他身边穿过,欢声笑语喊着,桥上有人架着相机,瞄准天空一轮弯月和银河,江上轮船三三两两,鸣出一声长长的笛,甲板上人声鼎沸,这方世界热闹无比。
安德烈心跳加速,在无数声音中,此刻他想听到艾森的声音。他想象不到,自己的手都有点发抖,他拿出手机打给艾森,在艾森刚气鼓鼓地打招呼时打断他。“来找我,现在来找我……好吗。”
艾森顿了两秒,问:“你在哪儿?”
“我在桥上,我在这里等你。”
艾森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安德烈听着手机收声,久久没动,他手臂搭在桥栏上,融入这流光溢彩中的喧腾中,人群中,他回想起艾森如何出现,如同一段异邦的旋律,喧宾夺主的大爆炸,无拘无束的宇宙一次颤,安德烈毫无理由地觉得自己很幸运,年轻生动、狂妄灵动的生命,与他迥然不动的歌,今夜望同一条银河。
他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艾森朝他挥手,艾森裹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吊两个穗球的毛线帽,跳了一下,带着一阵冷风跑过来。
安德烈刚刚半张手臂,冲来的艾森就撞进他怀里。安德烈被他压住,感觉冷风后传来的热气,他觉得自己像一座寂寥的院子,院中银杏掉落,花草独长,时间停慢,院子缓缓陷入沉睡,而后一阵乱风撞开他的门,卷起地上的落叶,吹翻花草的根,在院子里盘旋,这风时冷时热,大开大合,掀翻屋顶,把院子叫醒。
跟一阵狂风怎么讲理。
许久不见的迪斯科球又飞起来,又在众目睽睽下开始唱歌,Saint Motel的“Sweet Tal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