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莲 上——闲人容与
闲人容与  发于:2016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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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烨抬抬胳膊:“为何我的斗篷不是黑的?”

常臻伸手给他系带子,笑盈盈道:“怕你走丢,红色打眼。若是真不见了人,老程恐怕要抄起扫帚,打得我屁股开花,十天半月下不得床。”

林烨鼻子里“嗤”一声:“我又不是孩子了。”

常臻揉揉他的头,心里暗笑。还说不是孩子?我看你就永远长不大。

忽然想起没见着白麟,纳闷儿道:“白麟去了何处?”

林烨表情僵住,这两天下来,最不敢见,也不愿见的,就是他。依旧采取三十六计走为上的原则,能躲就躲。装作满不在乎,实则口是心非,时不时发起呆来,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

小棠插嘴:“白公子早晨急急忙忙出去了,没说去向,只说尽量赶在午后回来。”

常臻有点失望,虽说路途并不算遥远,但毕竟一个多月见不着,临行前,还想道个别。

“小棠,替我知会他一声。行程不得耽误,候不了多时。”想起忙了一早上,连口水也没顾上喝,抓起茶壶就倒,也不管茶是冷的热的,新的陈的,能解渴就行。

小棠答应了,蹲在地上,和小桃搭手,快手快脚将必要衣衫用品压扁按实,统统装进一个箱子,又检查一遍,准备关盖。

林烨递来个她没见过的木盒,说无论如何要塞进去。

她照办了,料想那一定是叫他爱不释手的新鲜玩物,没好气地白他一眼。

常臻在一边看笑话:“瞧你,少爷日子过惯了,过几天没了人伺候,莫非连饭都不会吃?”

老程恰巧进门,听见这话,顶着皱巴巴的脸直笑:“出去吃吃苦,只有好处没坏处。”

小棠也在旁附和:“常臻哥哥,他要是疼了痒了累了冷了,别理他,随他去。大不了半途把他赶回来,省得拖累。”

众人哄堂大笑,几个新来的粗使丫鬟,尚且摸不准主子脾气,在门外怯怯探进头来看热闹,想笑又不敢放肆,只背过脸去,或以袖掩口。

林烨被大家围着挤兑,皱了鼻子,望向常臻求救。

常臻神情宠溺,心道,不指望你吃苦耐劳做驴做马,天塌下来有我挡着,地陷下去有我撑着。你只跟在我身后,无忧无虑玩耍就好。

也就只能想想,话到嘴边就绕了路:“吃糠咽菜,餐风宿雨,你可想好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烨不满意了,一跺脚:“后什么悔?本少爷从不后悔!你们都不信我……不信我算了!”

常臻放下茶杯,心知大家这般开他玩笑,是担心他从小娇生惯养惯了,从未出过远门,怕他吃苦受累,患了小病小灾。

他躬身郑重道:“我们这就起行,请各位放心,我陈常臻自会保他毫发无伤,平安归来。”

说罢吩咐下人出门寻脚夫运箱子,自己揽住林烨,往外走去。

众人直送到门口,老程起先还笑着,可眼见宝贝少爷翻身上马,英气十足,再目送他走远,眼圈儿一红,又是不舍,又是欣慰。心想这孩子总算长了出息,老爷夫人在天之灵,定能安息。

乘风不适应新主人,焦虑烦躁,打着嚏,行两步停一下。林烨被它弄得也紧张起来,缰绳扯得紧紧的,腿脚也发僵,生怕它突然狂奔,人仰马翻。

常臻见状,策马靠近,让两马并行。伸手接过马缰,松垮垮搭着,以便叫乘风放松警惕。

“乘风不似逐月,性子温和亲人,你放松,它便也放松。”

林烨嘟囔:“我骑术不好,你得教我。若是半途被它扔下来,岂不是叫别人笑掉大牙?”

常臻一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镖师们马背上过了大半辈子,个个都是老手,只会抢着教你,谁会笑话一个半路出家的外行?”

常臻放柔了声音:“还有,累了难受了,莫要瞒着我。你这性子看上去随意,其实骨子里倔的很。若为了面子耽误事,得不偿失。丑话说到前头,各人有各人的任务职责,无人能腾出手来专为照看你,于我也一样。”

林烨最不爱听他说教,叫他想起秃顶油面,牙黄衣烂的夫子。撇了嘴,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方设法稳住坐骑。心想,我林二爷天不怕地不怕,谁要你们照顾?况且,不就是出去玩耍一番,又不是下油锅上刀山,说这么吓人作甚……

******

白麟抱着个小包,气喘吁吁,一路小跑从城西往回赶。

这两日为了这劳什子,城里城外,大街小巷,犄角旮旯,全都跑遍了,总算在城西头一间破烂不堪,摇摇欲坠的小门面寻了来。

那瘦干商贩胡子拉碴,衣服上布满补丁线头,忽见门前来了这么一位锦衣公子,吃惊之余,堆上讨好的笑,报了翻倍的价钱,料想就算他讨价还价,也能赚一笔。没想这公子二话不说,银两一拍,连找赎都没要,心急火燎把他那点儿存货全买走了。

白麟脚下疾走,细雨在发上结成滴滴晶莹露珠,衣衫湿凉凉贴着肩背,衣襟下摆也沾了泥点。

但愿他还没有出发,但愿他还想等等我。

这么想着,更为心切,三步并作两步,转眼工夫就到了西边街口。

忽然间,两人两马拐出林家巷子,出现在茫茫雨中,背对着他前行。

着红斗篷的人侧过脸,对黑斗篷的人说着什么。黑斗篷的人侧拉缰绳,两人紧贴而行。

白麟一滞,心中如一盆冷水迎头泼下。

即使隔着上百丈的距离,即使隔着迷蒙雨帘,他依然能辨认出,他秀气的轮廓。

步子不知不觉放慢了,缓缓停驻。扶上长满青苔的潮湿砖墙,看着那身影渐渐消失。抱着纸包的手无力垂下,雨点噼里啪啦,溅在上头。

纸包上墨笔写的字,被雨水晕开,依稀能辨别出原貌——碧石寨洛商抚神花。

终还是……错过了……

终还是没能嘱咐你,一路小心。

终还是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在这里,等你回来。

第二十三章:出门才知行路艰

宛海向西北八十里,有小村名横陇,村民世代务农,初秋时节,田间地头绿油油金灿灿,甚是赏心悦目。

镖师们常以横陇作为中转,几间旅舍驿站虽显简陋,但粱多土肥,民风淳朴,稍稍远离官道但不至偏僻,四周又都是平坦稻田,便于观测天象,不易流贼隐匿,做落脚处正好。

横陇地界虽未下雨,却也是阴沉沉的,夜晚也比平日来的早。常臻一行抵达时,先行出发的于励早已知会了店家,打点好了马厩马粮,烧水煮饭,整理床铺,见客人一到,便有伙计迎上来,打着灯笼,牵马引路。

常臻吩咐赶车镖师,将马车引入后院,又令王六查点人手货物,刘四清点稻草干粮。忙活好一阵,才翻身下马,准备招呼大伙吃晚饭。

田间稻香阵阵,草香清甜,沁人心脾。深吸一口气,顿觉神清气爽。正活动筋骨,忽然听见林烨低声叫他。转过头循着声音看去,只见林烨直挺挺趴在马背上,酷似面袋子。

“怎么还不下来?”

“你过来一下……”

常臻狐疑地走上前,以为他安静了一路,这会儿终于忍不住,要出邪门歪道的鬼点子。

谁知他扁了嘴小声哼唧:“腿疼腰疼,动不了……”

常臻一愣,浑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当即哭笑不得:“这才行了半日,看你明天怎么办……”伸出手架在他腋下,从马背上拖下来。

林烨跟没骨头的烂泥巴似得,脚一着地软塌塌就倒。常臻一把拉住,又让他试了两次,见他龇牙咧嘴一脸难受模样,只得放弃。打横抱起来,径直走到后院上了二楼。

镖头自是有特殊待遇,伙计们只能睡通铺,常臻却有一间单房,虽然不过是块旧床板外加粗布单。他原本不愿搞特殊,可于励说了,要树立权威,适当的高高在上,必不可少。不然大伙只当你是其中一员,谁人会听你下命令?

这下可好,镖头的待遇,被林二爷享去了。

常臻把他扔到床上,无可奈何揉按一阵,却听王六在院里喊他用饭,只好道:“你躺着吧,我一会儿给你端上来。”

镖师们围坐三桌,人人面前皆是一个粗粮馒头,一碗糊涂粥,还有一小碟青菜。走镖时,酒是绝对的一滴不沾,否则,陈镖头定严惩不贷。走镖之人以忠义守信为重,若因为酗酒放纵失了货物,只此一生,别想再踏进这一行。况且,赶出镖行事小,坏了镖行名声却事大。因此,镖师俱恪尽职守,不敢造次。

想到屋里还有人饿着肚子,常臻这饭吃得匆匆忙忙。胡乱几口下肚,端起粥菜就要回房。这粗粮馒头,林烨一个南方人,自是不吃的。白粥青菜,许还能勉强吃些。走到一半,脑筋一动,又拐回去,厨房里寻了掌柜的,塞了几个铜板,要来一个煮鸡蛋,这才上楼。

一进门,却见林烨一手扶墙,一手撑床,躺也不是坐也不是,难过的直皱眉。看见常臻进来,唇角一垮,张嘴就嚎:“这床又冷又硬,跟棺材板子似得,越躺越疼……”

常臻脚跟带上门,边往床边走边叹气。缙绅不察民生之艰,他在外漂泊惯了,对此话体会不深。可眼下拿林烨一比较,可真是天地之别。

没法子,只好坐到他身后当人肉垫,端着碗,让他靠着自己,就着手吃。

林烨饿急,也没看饭食都有什么,狼吞虎咽了几口。等不那么饿了,放缓了速度,才发觉粥里水多米少,青菜放少了盐。顿时味同嚼蜡,再难下咽。

仰头蹙眉道:“你们平日里就吃这些?连肉都没有?”

常臻见他不愿再吃,放下碗筷,兜里摸出鸡蛋塞给他,见他乐不可支地剥鸡蛋壳,笑道:“老天有意历练你,要饿你体肤,劳你筋骨。本没有这么凄怆,只是听说下了数日连阴雨,前头青水河发洪,阻断了官道和东边的路,货物运不进来。这村子只产稻米不出肉菜,有这些东西,已是难得。你少挑拣些罢。”

林烨嘴里塞满了鸡蛋,腮帮子鼓鼓的,说话含含糊糊:“路断了?”

“嗯,我正犯愁。一会儿你先歇息,我要和兄弟们商量明日路线。若无计可施,只好候些时日。”

林烨却道:“《皖州志》上绘有皖州全貌图,上面说,除北上官道通留州外,东西两侧各有小路一条。东边断了,试试西边如何?”

常臻挑眉:“我只知东侧有,西面竟还有?”

林烨得意道:“谁说百无一用是书生?秀才不出门,尽知天下事。西边道虽说翻山越水,崎岖些许,鲜有人迹,但这发起洪来不知何时才能停,总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吧。”

常臻思索片刻,问道:“那全貌图你可还有印象?能否画个大概?”

林烨拍拍手:“小意思。”乐呵呵就要下地,一动身子,疼的直吸冷气。

常臻心里一疼,虽说当家才知盐米贵,出门才晓路难行,民间疾苦,总要叫他体验一回,原本也是他自己所愿。可从俭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这硬板床,糙米粥,粗布被,白开水,他哪一样受得了?更别说长途跋涉,日日骑马颠几百里路了。

当即叫他趴回床板子上,递过纸笔,自己坐在床沿边,于他腰间腿侧轻柔按摩,又佐以真气,活血化滞。

林烨边画边扭过头来,笔杆指着画上黑一道白一道,圈圈点点讲解:“青水河乃艾江一大支流,官道取其最窄处修桥渡江,南北通畅,洪水阻断的,恐怕就是这桥了。横陇向西行二十里有片竹林,林中隐蔽处有条土路,不若官道平坦宽敞,但过马过车尚足以。据说是几百年前村民自行开辟的道路,后来由于地动,处处残垣断壁,村毁人散。有谣传说此地阴阳相克,风水不好,才遭天劫,打那以后,自是无人再敢修村扎寨,满眼乱岗荒冢,这路也再没人走。”

常臻插嘴:“阴阳相克,乱岗荒冢?啧啧,不是好兆头。”

林烨瞪他一眼:“你们一堆大老爷们儿,还怕了孤魂野鬼不成?不过是暂时取道,一眨眼的功夫,老天爷不会怪罪。”

“跑镖的常年奔波,生死安危尽握老天爷手里,自是迷信黄道黑道吉日凶兆的。不过……你继续说。”

林烨清清嗓子:“取道行约莫一百里,得见青水河源头艾江。顺着艾江逆流而上二百里,有小城名隼城,可在此歇脚寻购补给……”

“等等。”常臻打断:“照你的意思,这一路四五百里,竟连一处村落都无?”

林烨点点头:“正是,而且越行越荒凉。书中描述道:‘鹿走猿绝,林没草衰,两侧石山无树,峭壁无拦’。不过穿过这一段到达隼城,就可转回官道,后头的路就不愁了。”

常臻越听越犯嘀咕,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如此凶险,又绕了老远,如何走得?”心想,这么一绕路,在那荒山野岭里岂不是要待三四日?就你这身子骨,如何受得住?

正犯愁,外头突然传来两个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门板被拍得啪啪响。

“头儿,头儿!不好了,坏事了!”是王六的声音。

常臻心里猛沉,噌一下站起来,过去“嘭”一声拉开门:“出了什么事?”

王六满面愁云,旁边于励黑沉着脸道:“青水河上游突降暴雨,水位爆涨,洪水愈发猛烈,适才听店家报信,说临时搭建的土坝被冲垮,已经淹没了好些村落。”

常臻敛眉:“进来说。”

王六关上屋门,看见林烨趴在床上,从灰不拉几的帘幔里探出头来,愣了一愣,倒也没说什么,找椅子坐下:“头儿,咱们原路返回,休整数日再出发可好?”

常臻换上张深沉冷静的面孔:“换做平日倒也无碍,只是此番江南王碰巧托付给我急函密件,不得耽误。”

林烨道:“王爷自己有家仆,为何叫镖行带信儿?”

常臻摇头:“内情并不得知,许是碍于厉害关系,不方便面见,借镖行之手转达,旁人只道送的是奇珍异宝,便少了猜忌。不过,不论是何事,都得尽快。”

林烨倒是不担心行路不行路的问题,听了这话,眼珠子滴溜溜转,一个人趴在一边傻乐,猜想江南王定是在源州秘密养了一房妾室,碍于规矩不得常见,借镖行飞鸽传书,以表相思之情。源州源州……嗯,说不准还是个西域美人儿。

常臻见状,知他肯定又天马行空去也,不再理他,继续说正事:“于励,倘若调转回头,借路泓京,再走官道去源阳,要多耗多少时日?”

于励沉思计数,片刻道:“此地快马加鞭至泓京还需五日,镖车行的缓,估摸得十日。泓京至源阳,需行十五日。由此算来,白白多了七八日。”

常臻揉着额头沉吟:“七八日啊……”

“而且,皇帝寿诞刚过,此时正值各州官员返乡,官道必定处处拥堵,不见得行的快。”

常臻点点头,忽然想起林烨说的路线,站起来拿过他画的图,在桌上展开,按照林烨比划的,给二人讲了一遍。

二人面色皆喜又奇,对这不相熟的白净公子另眼相看。

常臻又说了这路线的弊端,二人却道穷山恶水有甚可怖,镖师们无不是硬汉,什么苦吃不得?至于什么游魂野鬼,不管是谁的,刀剑伺候!

手下一致同意,常臻亦不再好说反对之话,何况,无论从何角度来看,这都是唯一的法子。

当下安排道:“王六,你去刘四那儿支银两,叫掌柜的多备些米面干粮,还有干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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