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莲 上——闲人容与
闲人容与  发于:2016年01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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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容基扫视一圈,冷笑一哼:“回去告诉傅隐,往后若还这般刁难淬玉斋,休怪本王翻脸不认人!”

地上跪着的几人哪还敢抬头,唯唯诺诺应了,被随从拉了出去。

咯噔咯噔,马蹄声由远及近。两人翻身下马,心急火燎冲到门口,看见江南王,愣住。

常臻反应快,一把拉着林烨跪下:“陈常臻见过王爷。”

江南王回头看见二人,面色缓和不少,微笑将他们拉起:“林公子和陈公子吧,不必拘礼,都是自己人。”

常臻站起身,与江南王寒暄。林烨侧身蹭进门去,几步奔到老程跟前,把他拉起来扶到椅上坐着,转头看向白麟,却见他一手撑着地,脸色有些泛白,心里一揪,慌忙冲过去跪在他身侧,扳起他的脸。

白麟喘息着,扬了扬唇角,却又眉心一皱,一丝细细的血线沿着嘴角流进林烨手心里。

林烨大惊失色,手似被那鲜血烫伤了一般猛地一抖。他转过头大喊:“常臻!”随后把白麟扶着坐起,叫他靠着墙角,忍不住责怪道:“你还叫我放心?”

白麟低低一笑,沉沉望着他眼底慌张的神色。

常臻上前探他脉搏,手覆在他胸口缓缓运劲,对林烨点点头:“别怕,白麟本身无内力,即使被内力所伤,也不会太重,不过是血气郁结,躺两日便无碍。”

林烨心里一松,腿一软,坐倒在地,这才发现心口扑通猛跳。他顾不上思索缘由,鬼使神差般,直直盯着白麟的眸子。

第一次,他没有避开他的眼。

那里面是片一望无垠的墨色天穹,深沉的尽头,缀着繁星点点。那天穹忽旋转成幽深的漩涡,毫不犹豫把他的目光深深吸进深处。

被江南王的随从拉出去的恶徒,挨了一番拳打脚踢,连滚带爬跑远了。

“王爷,您这是……”常臻见他放人,自是不解。

赵容基未直接回他,而是负手一笑:“几位公子,请到我府上小叙。”

常臻微怔,即刻明白了什么,弯身拱手:“恭敬不如从命。”

林烨看见常臻使来的眼神,便点点头,把白麟小心扶起,跟着往外走。他担忧地看着白麟的脸色,问道:“撑得住么?”

白麟按着胸口咳两声,含笑道:“不碍事。”

林烨这才瞧见他背上的衣衫被划出一道口子,还好没见血。他心里后怕,眉尖便拧起来,低声埋怨:“我瞧你甚是冷静,还以为你有多胸有成竹呢,原来跟常臻一个样,都是愣头青大老粗。”

白麟低低地道:“是我疏忽了。我会改。”

听他语调这般柔和,林烨便没了脾气,只皱皱鼻子不再看他。

忽然,手上传来微凉而陌生的触感。

林烨心里一颤,忙低头看去,修长的手指正将掌心轻轻包裹。

他慌乱地抬眼,天光之下,白麟似笑非笑的神情耀眼明亮。

宛若一颗石子,搅乱了一池碧水,又如一股春风,摇落了一树桃红。

赵容基坐在上首八仙桌旁,闲适地支着头,待上了茶,便遣退了下人。

他若有所思地在白麟脸上细细打量了个遍,复询问了他的姓名家世生辰,这才悠悠斜靠椅背,说起正事。

“白公子,依你所见,那五人有何意图?”

白麟也不犯怵,略微思索片刻,淡淡道:“嘴上凶狠,手底下却放了水,不像要置人于死地。或许仅仅见陈镖头与淬玉斋关系甚笃,想借机杀杀泓威镖行的威风。”

赵容基眼里有微光闪过:“你早就得知他们有傅隐撑腰?”

“小人见他们脚踩踏云靴,袖口隐隐露出劲装,上面绣有玄武镖局的标徽,便如此猜测。”

“白公子眼光锐利如鹰,乃可塑之才。”

白麟一笑,“王爷过奖,实不敢当。小人只不过在泓京时见过玄武镖局的镖师罢了。”

赵容基朗声笑道:“平常人怎会关注此等细枝末节?白公子莫要谦虚。”

白麟含笑一礼,不再言语。

赵容基又盯了他片刻,转向常臻:“陈公子,你怎么看?”

常臻神色严肃:“不瞒王爷,晚辈正为玄武镖局之事烦忧。”

“哦?说来听听。”

“小人早些时候在行里得知,玄武镖局大闹泓威源阳分号,伤了好些兄弟,没料今日竟又找上门来,真是防不胜防。”

赵容基缓缓点头,眯起眼睛,食指在下巴上轻蹭。

林烨在一边听着,见没自己什么事,便转着眼珠四处打量起来。

江南王府恢弘肃穆,五步一楼,十步一阁,门口重兵看守,戒备森严。这间正厅亦甚是庄严,缁红梁柱,挂四角绢纱灯六盏,靠墙长案上放青花瓷瓶插红牡丹三朵,中轴墙上挂“高山流水”一副,旁侧对联,上书“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于华贵之中增添些许清雅之意。

这王府绝非凡人随意便可登门入室的,今儿不知沾了谁的光,定当抓紧时间,好好看个遍。

赵容基察觉了林烨的目光,道:“林公子。”

“嗯。啊?”林烨正津津有味欣赏,自是吓一跳,急忙扭回头,“王、王爷何事?”

赵容基一笑:“回头替本王给你师父稍句问候话。”

林烨瞪圆了眼睛,又看看不知他师父是谁的白麟,惊道:“王爷、王爷怎么……”

赵容基摆摆手:“林公子不必惊慌,绍榕怎么说也是本王的大舅子,本王绝无害他之意。”又瞟一眼白麟,“而且本王相信,白公子也是自己人,自己人之间无需遮遮掩掩。”

常臻和林烨未听出江南王话中有话,只道他认为白麟乃是常臻之友,无需刻意掩饰。

白麟心中却一沉,面色如常与江南王对视,心里却是惴惴难安。

江南王这是何意?莫非他知晓自己与常臻或碧石寨的关系?可这又如何能?是何处漏了馅儿?

赵容基却不再接茬,只继续道:“陈公子是否怪罪本王未将恶徒绳之以法?”

常臻垂眼:“小人不敢。”

赵容基沉吟道:“不是本王不愿,而是本王不能。泓威玄武,各据南北一方,论实力势力,着实不相上下。二者又与官府关系甚密,政见相悖。你也知本王于政要一向保持中立而无偏袒,所以本王不便插手伤及任何一方。本王偏安一隅,无意参与朝廷争斗,只愿保宛海城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百姓安居乐业,如是而已。还望陈公子见谅。”

常臻一拱手,神情淡漠:“多谢王爷直言相告。”

“陈公子少年英雄,凌然正气,本王很是欣赏。如有难处,尽管说。”

“多谢王爷,此事小人自会想办法解决,不劳王爷费心。”

赵容基玩味地看着常臻的表情,笑道:“陈公子并不相信本王,是也不是?”

常臻扯起嘴角一笑:“小人不敢。”

赵容基目光一转:“白公子,你可相信本王?”

白麟淡淡一笑:“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江南王笑容更深:“保有余地,不偏不倚,白公子,本王喜欢你说话的方式。”

“王爷过奖。”

几人又闲谈一阵,江南王才发话送客。还没等迈出厅门,却听江南王道:“白公子请留步。”

白麟回身,恭恭敬敬道:“王爷还有何吩咐?”

江南王快步走到他身边,问道:“本王这府里正缺主簿一名,不知白公子肯屈就否?”

白麟微怔,躬身礼道:“小人胸无大志,寒腹短识,恐辜负王爷抬爱。”

江南王似早就知晓他会推辞,不尴尬也不恼怒,上前在他肩头拍拍:“这主簿一职本王会给你留着。何时想通了就来找本王,本王绝不会亏待你。”

白麟一笑:“多谢王爷。”转身离去。

江南王望着他的背影,嘴角含笑,眼神复杂。待几人彻底消失在视线中,他沉声道:“来人。”

一位随从道:“小人在。”

“陈显陈大人可到了?”

“回王爷话,已照王爷吩咐,安排陈大人在驿馆住下。”

“好。你去告诉他,明日巳时西芒山顶谢晚亭一会,逾时不候。”

******

待走远了,常臻负手望着夕阳余晖,问道:“白麟,江南王这个人……你怎么看?”

白麟看他一眼,也望向天尽头的绯色云霞:“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看似慵懒,实则目光如炬,深有城府。”

林烨扇着扇子走在中间,插嘴:“我倒觉得他温和面善,屋里也布置的雅致,不像坏人。”

常臻扬眉大笑,在他脑袋顶上揉一把,揽住他的肩:“你?你是和浆糊的,看谁都是好人。”

白麟也看着他笑,眼角弯出柔和的弧线。林烨忽然想起适才那轻柔一握,不由得热了耳根,慌忙别开脸去,往常臻身边缩缩,小声嘟囔:“净瞧不起人。”

常臻笑完了,接着道:“主簿一职,你果真不考虑?”

白麟摇摇头:“做一生江湖野老,有何不可?”

“这可是难得的出人头地的机会。”

“我并无要出人头地的野心。”

若论豪情壮志,少年谁人不曾有?只不过,碧石寨的二少主如何能在大铭国显山露水?如若泄露了身份,大铭皇帝必起疑心,定认为碧石寨图谋不轨,到时候即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便是做人质,阶下囚,就地问斩,没一个好下场。

常臻摇头笑道:“有时候还真看不透你。”

白麟只一笑,不知该如何接话。胸口隐隐作痛,也不知是伤势作祟,还是因为想起了此生蹉跎。

第十八章:此情无关风与月

引用:“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以及“朱唇一点桃花殷”

是夜,松柏堂高阁。

琴声铿锵高亢,激烈嘹亮,有如巨鲲潜海拨涛掀浪三千丈,又宛若大鹏扶摇直上九万里。忽万弦急发,惊鸟无数。倏然间,戛然而止,但留余音绕梁,不绝如缕。

姚倌儿含笑侧靠在软榻上,闻一曲终,轻轻抚掌:“王爷竟弹起《潜龙》来,尽显雄心壮志。可见那日的烦心事已游刃而解。”

江南王一笑,眼中精光尚留。他从案几前站起,走到软榻旁坐下,勾起他的下巴:“啧啧,姚倌儿洞悉人心,又有如此利嘴,本王真是不知该爱,还是该恨。”

“这二字,姚倌儿怕是一个也受不起。”

江南王正兴致勃勃看他如何调侃,却不想等来这么一句,有些意外:“这是什么话?”

姚倌儿一笑,垂下眼,掩饰眼中的淡淡落寞:“用情至深,才得爱与恨。姚倌儿得王爷垂怜,便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姚倌儿已很满足,别无奢求。”

江南王沉默小片刻,弯身将他抱起:“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你怎么就较上真了?”他将“本王”换做“我”,以缓和二人之间的千丘万壑。

“不是较真,姚倌儿只是说实话。”他轻轻推开赵容基,下床走到矮几前,将谭木琴抱起,小心擦拭干净,再挂至墙头,“去年初,姚倌儿被恶徒用了强,丢了主子,又被卖去泓京的倡馆,心如死灰,无意求生。若不是王爷相救,姚倌儿恐怕早已沉尸铜镜湖底,垮过奈何桥,喝了孟婆汤,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见赵容基没有打断的意思,便背对着他继续说:“姚倌儿在鬼门关走了两遭,此刻却能与王爷谈诗论画,衣食无忧,如此大恩,定然铭刻在心。只是姚倌儿并无旁的本事,只能以相伴来报答。至于王爷说的爱与恨……”自嘲一笑,“姚倌儿一个阉人,连想都不曾想。”

赵容基极少见他说这么长的话,心中惊讶,而这话的内容更是叫人讶异。他喃喃道:“你从未告诉我,你竟然……是这般想法。”

“王爷日理万机,来姚倌儿这里,便是想寻欢作乐,讨一夜畅欢,说这些岂不是要扰了王爷的雅兴?”姚倌儿转过身,想向他走来,脚下却突然一趔趄,吃痛般倒吸一口气,撑着墙稳住身子。

赵容基一惊,急忙上前扶住,担心道:“怎的?可是扭伤了脚?快叫我看看。”

姚倌儿抚开他的手,有些尴尬:“没有。只是……今晚怕是不能侍候王爷了。”

赵容基一顿,眉间深锁,将他横抱起,小心放回软榻上,语气中带了些愠意:“我不是说过莫要再侍候别人了么?”

姚倌儿缓了缓,淡淡一笑:“姚倌儿不能仅凭王爷一句玩笑话就砸了杜夫人的生意。有人掷万金点名要姚倌儿伺候,怎能驳了人家的脸面?”

“是谁伤了你?”

“姚倌儿自不能说,这规矩王爷自己也明白,何必要问?”

赵容基怒意更盛,沉声道:“那些个莽夫不懂得怜香惜玉!怎么就——”他猛然停住,叹一口气,卸去了急躁,取而代之的是失落与无奈。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姚倌儿清秀的眉,悠悠唤道:“清然……”

姚倌儿一愣——他怎么唤起自己的本名来?便迎上那深沉的目光,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

“清然,我对你的情意,难道非要我当面说出来,你才会信?”

姚倌儿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措的神情,也从未与他直截了当谈论起情爱之事,只直直盯着,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下意识地抚向他蹙起的眉心。

“我明白我在人前隐藏太多,可在你面前我从未有过欺瞒。”见他不语,赵容基有些心急,抓着他的肩轻晃:“清然,你要信我,可好?我并不是没有心的。”

姚倌儿静静注视着面前人,眼角有些酸涩。轻轻一眨,腮边滑过一丝凉意。

他第一次见他这样认真,第一次听见他不带轻佻的话语。一年多以来,那驻扎心底的刺骨孤独,第一次有了动摇。他从未想过自己是否爱他,一直以来,他心中所想无非是感恩与报答。

但这一刻,心中涌起的暖流冲破了冰层,给了他满意的答案。

姚倌儿浮起欣慰的微笑,着看赵容基怜惜的拭去那滴泪水,又在他额上落下一个个轻柔婉转的吻。

“王爷……”

赵容基握住他的手,轻轻摇头:“叫我容基。”

“……容基。”姚倌儿不自在地唤了一声,笑了,“怪怪的。”

赵容基也笑了:“习惯了就不怪了。”说罢俯下身要吻他。

姚倌儿顺从的躺着,却伸出手指挡在他唇上:“王……容基。”

“嗯?”

“适才那首曲子……”

赵容基拿开他的手,贴在耳畔轻语:“怎么,清然想转移话题?”语气带着五分深情五分撩拨,双唇覆在颈间蜻蜓点水。

“今日……不能……”

“我知道不能。”

“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唔……”姚倌儿身上一阵阵酥麻,声音也软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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