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宁，你给我醒过来！醒过来！”裴以铭的神情，执着而疯狂。要是此刻被周一元看见，肯定会大骂他是个疯子，一个连命也不要的疯子。因为再往前走，海水就会没过他的头顶。

索性老天并没有要亡了他裴以铭。怀抱里人鱼的尾巴突然动了一下。裴以铭以为是错觉，然后尾巴又动了第二下，第三下……

吊着的一口心放了下来，裴以铭松了一口气。他就那样站在海浪里，低头下亲上叶宁的额头，“太好了……”

叶宁醒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暮色四合的时候，和他昏迷时候的天色很像，导致叶宁以为自己还昏迷在海滩。

“终于醒了？”裴以铭的声音从一旁冷冷地传过来。

叶宁身体一僵，这才发现自己是躺在浴缸里。“我……”叶宁茫然说道。

“你昏迷在海滩上，我把你带了回来。你昏迷了一天。”裴以铭的神色有些冰冷，他低头看着叶宁，阴影在他脸上打下侧影，看起来愤怒而阴沉。

裴以铭冷冷说道：“关于你如何到海滩上的事情，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叶宁脸色一白，缓缓摇头：“没有……”

“——没有？”裴以铭捏住叶宁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我看不对吧，怎么可能没有呢？说来听听吧，我可是等了很久很有兴趣知道呢。”裴以铭的声音缓慢而低沉，平静而危险。

叶宁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说！”施加在下巴的气道突然变大，狠辣得似乎要把叶宁的下巴捏碎。

“我……”叶宁闭眼眼睛说道，“我只是想要回海里……”话一出口，心里的恐惧突然就消失了。

勇气变成实质存在的物体，支撑着叶宁把喊了出来：“我只是想要回到海里！我只是想要回到属于我的地方！只是想要回家而已……”身体有些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长久以来一直压抑着的念头，此刻终于爆发了出来。

叶宁的话甚至震得浴室都有些嗡嗡作响。

“说完了？”裴以铭的话很平静，平静地有些过分。

叶宁扭过头，没有回答。

“说完了，那就轮到我说了。叶宁我告诉你，你是我的人，你这一辈子都别想逃离我身边，永远别想！”

“不……”叶宁摇头。

然而他话音刚落，只听见咔哒一声。叶宁心里一凉，他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手腕。银色的追踪器，又冰冷的戴在了他手腕上。心寒刺骨，叶宁绝望地摇头：“不……”

裴以铭凑到叶宁耳边，声音很轻很温柔。可是叶宁却觉得，那是恶魔的声音，因为只有恶魔才会那么说：“这一次，你永远都逃不掉了。因为……我永远都不会再把追踪器取下来……永远……”

“为什么……”叶宁的声音在颤抖，他抬头绝望地看着裴以铭，“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然而回答他的，只是裴以铭那双冰冷的眼睛。

愤怒、不甘、委屈、悲哀……很多种情绪混合在一起，让叶宁脱口而出：“反正我只是你情人的替身，为什么不能放我走？！”

裴以铭眼神一冷：“你说什么？”

“难道只是因为我长得和你的情人很像，所以你才要这样对我吗？我做错了什么？我不过是海里的一条人鱼，我根本什么也不懂，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把我囚禁起来你很开心吗？把我囚禁起来你是不是就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情人了？可是，我不是啊……我只是一条人鱼啊……只是一条人鱼啊……”

“住嘴！”裴以铭突然掐住叶宁的脖子，眼睛血红得好像要吃人。

叶宁挣扎着反抗：“我……没有说错……咳……咳咳……”

裴以铭神情暴戾：“你再敢这么说，我就杀了你！”

“我……”叶宁去抓裴以铭掐着他的手，“咳……放……放开……”窒息的感觉又来了，恐惧漫上来，鱼尾猛力拍打着水面。

“收回你的话！”裴以铭毫无留情。

“我……咳……”

“收回去！”

脖子快要被掐断了，叶宁艰难地点头：“对……不……起……我再也……不会……这么……说……咳，咳咳咳！”

裴以铭神色冰冷地松开手，头也不回地出了浴室。

叶宁颓然滑进水里，只觉得心里有个地方，像是有把刀在刺着，很疼很疼。

在无人岛呆了一个星期，两人之间却根本没有讲什么话。叶宁整日整日地泡在浴缸里，他是人鱼的样子，就是想移动也没有办法。而裴以铭除了给他送来一日三餐之外，从来不多看他一眼。

好好出来散心的旅行就这样变成了两人沉默的场面。

转眼就到了在岛上的最后一天，也是叶宁幻化的日子。裴以铭喂叶宁吃下药，幻化已经轻车熟路到再也没有任何感觉了。叶宁闭上眼睛仰面躺在浴缸里等待幻化的结束。只是一个星期，他已经变得有些消瘦了。头发一直以来都没有再修剪过，长长的头发散落在水里，还有一些落在那张苍白的脸上。叶宁看起来有些脆弱。

等了一阵，叶宁感觉到自己被抱了起来，他闭着眼睛任由裴以铭把他抱到床上。

叶宁以为裴以铭会对他强行做那种事情，然而，等了半天，裴以铭只是搂着他睡觉，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也说不清是失落还是难过或者是庆幸，无人岛上的最后一晚，叶宁失眠了。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独自黯然神伤的时候，搂着他的裴以铭睁着无比清醒的眼睛看着他，一夜到天明。

从岛上回家之后，裴以铭就开始忙碌起来，连续几天都没有在家。叶宁一个人呆在空空荡荡的屋子里，第一次觉得时间那么难熬。

没有兴致去做料理，也没有兴致打扫屋子，整日整日，叶宁只是坐在窗口看着天空发呆。他不知道自己想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他唯一清楚的一点就是，自己的心里总是堵着什么，难过极了。这种感觉让他提不起精神做任何事情。

微长的头发披散在他的肩头，侧面看去，他下巴削瘦，身体单薄，仿佛风吹过来他就会消失。

又是独自过了一天，叶宁把做好的菜吃了一些，还有一些放进冰箱。屋子里一片漆黑，没有开灯。他爬上床，用被子盖住自己的身体，渐渐地，整个人都蜷缩着躲进被子里，叶宁就着这样的姿势睡着了。

第二天叶宁睁开眼睛的时候，愣了一下。在他眼前，并不是熟悉的窗帘拉开的窗户的场景，而是一个起伏的胸膛。叶宁有些茫然，呆呆地盯着眼前的胸膛瞧。

裴以铭还在熟睡，他似乎很累，一向干净的脸上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的，似乎穿了好几天的样子。而此刻，他正搂着叶宁呼呼大睡。

叶宁呆呆地看着，眨眨眼，然后再眨眨眼。他忽然就露出了一种委屈的神情，伸出手抱住裴以铭，把脸埋在裴以铭的怀里。

身体甚至在微微的颤抖。是什么呢？这种让人情不自禁战栗颤抖的心情到底是什么呢？

叶宁呼吸着裴以铭身上的气息，模糊地想。

眼前这个男人不是自己讨厌的人吗？不是让自己难过的人吗？可是为什么在看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心里竟然泛出一丝喜悦的情绪？

这个男人每次都对自己做很过分的事情，自己明明应该……应该很讨厌他的……

可是，为什么——

这一次，自己如此怀念男人身上的味道？竟然会觉得这种味道能让人安心，为什么？

“裴以铭……”叶宁喃喃地叫著名字，“裴以铭……”抱着裴以铭的手在用力，全身都在发抖。

“乖……”睡梦中，裴以铭语音含糊的说道，“不用怕……我在……”说着，整个人都贴到叶宁身上。

“不要把我当替身……”叶宁声音很轻，像是在喃喃自语，“求求你……不要把当成替身……我不会再离开了……所以……不要把我当成替身……”

叶宁的声音很悲哀，可是，熟睡中的裴以铭并没有听见。

如果听到的话，裴以铭又会是怎么样的反应呢？

第二十二章

“老大，有批新的货到了，单子我已经发过来了，麻烦您过目一下。”偌大的办公室里，滴滴滴的声音不时响起。办公桌上红灯闪烁。

裴以铭探过身，按下对话器，说道：“我知道了。下午我去仓库查货物。”接着交代了一些详细的事情。

刚交代完一件事情，滴滴滴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老大，有访客。”

裴以铭头也不抬：“不接。”

“是周先生。”

裴以铭淡淡说道：“让他进来。”

没过多久，就听见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裴以铭。”紧接着，一个人影就从门口闪了进来。他朝着低头忙着处理事情的裴以铭挥了挥手，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径直往沙发上一坐，捞过桌上的水壶给自己带了一杯水，两脚一伸直接搭到桌子上。

周一元兴致勃勃地说道：“裴以铭，事情我可是听说了啊。听别人说起我还不相信，你自己来告诉我，你真的——”话说到一半，他突然噤了声。因为他瞥见屋子沙发另一边坐着一个人，那人眉目清秀，皮肤白皙，正一脸局促地盯着地板。

“叶宁……？”周一元惊讶地说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宁抬头对着周一元局促地笑了一下，说道：“周先生，你好。”

周一元点点头，道：“你好。”大概是想起自己的坐的姿势不大雅观，周一元把脚从桌子上拿下来，但是上身依旧斜靠在沙发上，他挑起眉毛似笑非笑地看着叶宁。

叶宁被看得有些尴尬，对着周一元笑笑：“上次我生病的时候麻烦周先生了。”

周一元不以为意的挥挥手，说道：“那点事情不用谢我。你应该谢裴以铭啊，百忙之中还要鞍前马后的照顾你。”

叶宁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垂下头低声说：“恩……我是要谢谢他的。”

周一元说道：“上次你生病，也只是匆匆见过一面。再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好了，我叫周一元，是裴以铭的老朋友了。”说着，他朝着正在埋头工作的裴以铭指了指。

叶宁点点头：“我知道。”

“叶宁……”周一元挪了几下凑近叶宁身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叶宁愣了一下，说道：“我就叫叶宁啊……”

“不，不对……”周一元摇摇头，“我是指你在大海里是人鱼时候的名字。”

“我……”叶宁沉默了一下，然后垂下眼帘摇摇头，“我没有名字。”

“没有名字？”周一元挑起一侧的眉毛，有些惊讶，“大海里那么多人鱼，都没有名字吗？”

叶宁摇摇头，说道：“有些人鱼是有名字的，但那是少数，大部分的人鱼都没有名字。”

“原来是这样啊，这种事情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呢。”周一元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他转过头看了裴以铭一眼，对方似乎正忙着工作，无暇顾及他这里。

周一元凑近叶宁耳边，压低声音说道：“告诉我实话，你喜欢叶宁这个名字吗？”

叶宁一愣，不明白周一元说这话的意思，半响，他茫然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裴以铭也是一愣，“总有些感觉的吧？开心或者不开心之类的……”

叶宁摇头：“我不知道……”

“好吧。”周一元耸耸肩，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那你对裴以铭有什么看法？”

叶宁还是摇头：“不知道……”

“这个都不知道？”周一元惊讶，“裴以铭可是个人，还是个脾气很坏的男人，这样的男人你对他一点想法都没有？喜欢或者讨厌都没有？”

“我……”叶宁张张嘴。

——喜欢。

——或者讨厌。

讨厌吗？自己对裴以铭是讨厌吗？好像不是。那是喜欢吗？不知道……

叶宁对着周一元摇摇头。周一元不可思议地看着叶宁，一副‘服了你了’的表情，他身体往后一倒斜躺在沙发上，说道：“裴以铭，你想对叶宁怎么样？”

裴以铭头也不抬：“你想要说什么？”

“你把他养在家里也就算了，现在都把他带到工作的地方来了。我记得，你工作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的啊，就算是我来找你都要事先通报求得你的同意才能进来……哦不对，差点忘记了，有一个人能随时来找你……”周一元说着，有意无意瞥了叶宁一眼，“可是那人比较特殊，除此之外没有特例了吧，可是如今……”

“如今什么？”裴以铭依旧没有抬头。

“如今啊——”周一元故意拖长了声音，却又突然笑了一下，“没什么。”

“周一元，你可以走了。”裴以铭淡淡下逐客令。

“诶？！”周一元郁闷大叫一声，“我又没做什么事情，干什么那么急着赶我走啊？”

裴以铭毫不客气地说道：“你太吵了。”

周一元僵了一下，然后笑眯眯地说道：“那我不吵了行不行？”颇为无赖的样子。

裴以铭终于抬起头来，他面无表情看着周一元，没有讲话。

周一元回瞪过去，可是裴以铭是谁，没有几个人能抵得住那种能冻死人的目光，只一会儿，周一元就投降了：“行行行，我走。真是的，需要我的时候吧，半夜三更也要把我挖起来，不需要我的时候吧，就用冻死人的目光杀死我，伤心呐……”

周一元把水杯里的水一口气喝光，站起身来，朝着门外走去。走到门口，他又回过头对着坐在沙发上的人笑眯眯说道：“叶宁，刚刚我问的问题你可以好好想想哦，我很好奇你的答案呢。”说着，朝着叶宁挥挥手，然后离开。

叶宁怔怔发呆。这些天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又被打乱了。他一直尝试着让自己去忘记那些事情，不去在意裴以铭的从前，不去在意那个名叫叶宁的人类。他也以为自己做到了，可是周一元三言两语就打破了这样的假象。

“你在干什么？”不知什么时候，裴以铭从办公桌那边绕到了过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