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他闯进逸雪的书房,看到他把凤梨苑的当家花旦压倒在书桌上,那人脸上的妆容还没来得及卸掉,龙泉砚台碎裂一地,重
要商函散落脚边,就不怕被那戏子看去吗?
对了,这才符合他的个性,一旦喜欢奋不顾身,哪怕为你倾国倾城杀戮天下。
那人眼中闪着饥渴光芒,花旦究竟有怎样的姿色,就让他那样急不可耐?
后来,那个花旦失踪了,那人发疯似的寻找,可惜那位花旦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那人伤心憔悴了半年,更在香世祖坟立下一块可笑的衣冠冢,上面刻着——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几个月之后,花旦坟头青草还未枯萎,那人又爱上了别人,同样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直到最后那人死在一个江湖暗杀组织的手
里。
为爱人报仇而不顾一切的香逸雪,不惜用尽一切力量手段,甚至投靠臭名昭着的新盟走狗稀暗生,想将暗杀组织全盘端掉。
比前一次还要惊心动魄,那是一场夜幕下的大血战,生存和灭亡的争斗,暗杀组织一夜被灭,新盟人马损失惨重,稀暗生的精锐
人马损失殆尽,只剩少数的后援人员。
当稀暗生和杀手组织浴血奋战的时候,香逸雪又遇上的别的人——南越白虎堂堂主的女儿泪冬儿,所以他并没有去观望那场因他
而起的血战,而是摇着扇子逡巡在白虎堂前或是后花院,与那位美丽的女子碧波荡桨,花丛流连。
在香逸雪待在南越的时候,银兰站在戏子坟前,痴痴傻傻地道:“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那是他许给你的誓言吗,
他也曾经许给我一个誓言!”
“不,跟你的不一样,他许给每个人的都不一样!他又爱上别人了,就如同当年爱上你”
“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痛苦,你恨他吗,为什么不恨?”
“我师父曾经说过,记性太好的人,活得很痛苦!”
“不,我不是唱戏的,我是学剑的人……”
香世山庄的人已经见怪不怪,自打这位银兰公子,在山庄门口出现的那刻起,他就没有表现出正常人的模样。
香世山庄的人都认为,在少主成亲之前,银兰公子就已经疯了!
就算不是全疯,至少也是半癫的状态!
第二章
银兰——
我踏进紫槐院,第一个看到我的丫鬟愣了一下,然后一溜烟地跑了,我知道她是去叫家丁。我不理睬她,加快速度往里冲,一定
要赶在家丁赶来之前找到他!
我要问他,他见的那个贵客,是不是风月吟霜——那位爹爹是新盟元老,自己又美的不可方物的妙龄女子!
我要大声质问他,难道他忘记师门之恨了吗?
风月凝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一把风月之刀杀死无数五岳同盟,师父和掌门就是死在他的手上,事后新盟又用华山弟子的性命,
逼迫代掌门非沁下跪臣服,这段恨永远我不会忘记!
可惜……我武功尽失,无颜自称华山弟子,要不然我的剑绝不会放过他,哪怕跟他拼个同归于尽!
这个身体弱得越来越不像话,穿过第二道门的时候,我已经气喘吁吁……
老管家带着两个新来的护院拦住我,他很客气的对我说:“庄主吩咐,兰公子身子不好,春寒不要外出,回落梅院静养为妙!”
春寒?我冷笑,早上起来裸身床上,一夜暴露身无片缕,被子就在距我床边三寸外!
雪,你知不知道,你亲手替我披上衣裳,就算单薄不能御寒,也能驱我心头之寒,让我如沐春风。如今你连这小小恩典,也不肯
施舍与我,难道我就那么不入你眼?
肺里传来一阵逆流,我强压下喉管腥甜,却堵得我几乎窒息。
老管家两只眼睛在我脸上扫来扫去,似乎想看出什么端倪,犹豫地道:“公子脸色不好,老奴让郎中来替公子瞧瞧?”
我喘上一口气,道:“师弟呢?我要见师弟!”
真可怜,我居然想用师兄弟的关系来表明我们的亲密,可那又能骗得了谁呢?
师弟收留了走投无路的师兄,成就他的美名、我的耻辱!
老管家摆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叹道:“兰公子呀,你就不要为难老奴了,实话告诉你吧,庄主正陪吟霜小姐在苑内赏着牡丹
,任何人都不得打扰!”
我握紧拳头,指甲掐入掌心,抠出血来。
碧云天下,柳芽吐绿。牡丹花前,美人罗裙。一把桃花扇,一双风流眼,吟风颂月抚琴作画,这些都是你博取芳心的好戏,只是
我不在你戏中,我是早就被你淘汰的戏子。
“牡丹?”我喃喃地道:“紫苑里有牡丹?”
我记得紫苑里只有参天槐树,而且是珍贵的百年紫槐。花期要比白槐晚些,城中白槐开始凋谢,紫苑槐花刚刚盛开,一串串紫色
的花朵,好似倒挂的豆荚,从层层叠叠的绿叶中脱颖而出,散发着甜甜腻腻的芳香。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跟雪还在树下……我的脸色开始发烧!
老管家瞥着我,慢条斯理地说话,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仆,就连说话方式都是十分相似——庄主听说吟霜小姐
喜好牡丹,就把原来紫槐统统拔掉,苑中全部种上牡丹。这一年多来,庄主花银万两,四处找寻名贵品种,紫苑早就变成牡丹苑
了!
我听得懂他话中的暗示,但心思却不在上面。
果然是大手笔,就算天水山庄不倒台,只怕也不容我如此折腾。
雪,你果然是家财万贯,用得可是我送给你的宝藏?!
我抬腿往前,新来护卫挡在我的面前。
我伸手推他,却见他胸口一弹,反将我推倒在地!
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真是一个丢脸姿势,师傅和爹爹若还活着,一定会被我气得吐血!
我挣扎着坐起,浑身骨头散了架似的,就看到老管家慌慌张张地跑我面前,露出一脸惶恐颜色,口中忙不迭地叫道:“哎呀,要
出人命,要出人命了……”
怕出人命吗?我也曾是练武之人,我看得出那护卫不是有意伤我,只是没料到我如此脆弱!
怕庄主责备吗?他会为我的死伤感一时,并在某日他需要忧郁之时想起我,但不会有心痛的感觉。
对他来说,我们的情爱都过去了,我只是他妆台上的一个摆设,随着日积月累而被蒙尘!
怕有人寻仇吗?我的师尊和掌门都死了,天水山庄也没了,没人注意到尘间又少一个废人!
老管家拍打我的后背,手法甚佳,活血化瘀,疏通筋络。我吐出一口淤血,活动一下眼珠,顺出一口气来。
他弯起嘴角,眼中一丝怜悯,叹息道“我说公子呀,你这是何苦呢,唉!”
我推开他的手,半死不活地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紫苑走去。我绕过那个护卫,他的视线正落在我的身后,我知道他是在
询问老管家的意思。
有胆,你在推我一次,再用点狠劲儿,我就可以上天堂。
听说有个地方叫做兰之都,那是遍地鲜花的世外桃源,一切厄运的避难所。
师傅和掌门临死之前,曾经托人传来口信,叫弟子们切勿气馁绝望,他们只是前往兰之都,那个没有腥风血雨的人间仙境。
等尘缘尽了,大家还会在兰之都相逢!
尘缘尽了,谁会在彼岸等候?而我的尘缘何时能尽了?
废人的身躯,狼藉的名声,屈辱的地位,我依然恬不知耻的活下来,这到底是为什么?
当我躲在花架后面,偷看那一对珠联璧合的人影,我简直想狂笑。
银兰,枉费你剑葩之称,将流云剑法练至九层,到头来手无缚鸡之力,任人欺凌。
银兰,枉费你天水山庄少主身份,将宝藏家业双手奉上。别人不要,你还死皮赖脸的硬塞,到最后身无分文寄人篱下。
银兰,枉费你一腔热血一心忠贞,说什么一生只求一爱、一身只委一人。你满心里想着的那个人,却被你这份情折磨得痛苦万分
,甚至苦苦哀求你放了他!
笑话,这将是天下间最大的笑话!
看那个人现在脸上的表情,那笑容多么甜蜜,那才是幸福的笑容,多久没有看到他这样的笑容了?
这就是他渴望获得的自由吧?!
紫苑,一株百年牡丹之下,是风月吟霜比牡丹更美的脸。
一个时辰,香逸雪含情脉脉地看着她,一直看到风月吟霜受不了,抬头嗔怪道:“你看什么?”
三分娇气、三分埋怨,竟将香逸雪看得痴迷,万般柔情盛满眼眸,看得风月吟霜心跳加速。
须臾,香逸雪回过神来,笑道:“赏花!”
她赏花,他赏她,她是他的花。
冰雪聪明的女子明白了,脸颊泛起红晕,眼睛却大胆地跟他凝视。
适时,风月吟霜站在花丛,指尖儿勾着一缕青丝,衬托出吹弹出水的肌肤,白色绫罗被风微微吹起,好似仙女谪落凡尘。
香逸雪见她此态,失了往日分寸,挽上伊人的手,热情呼唤:“吟霜……”
风月吟霜扬起美丽的弯眉,心尖儿为之一颤,比握手更让她心惊的是对方如火如荼的眼神——好似地狱之火,又好似修罗炼狱,
一条铺满鲜花和荆棘的祭血之路!
下一秒,香逸雪松开她的手,心不在焉地道:“唐突了!”
风月吟霜莞尔一笑,落落大方地道:“没事!”
香逸雪眼神复杂,淡淡地道:“赏花吧!”
就在两人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天空飞来一群彩蝶。
千百只蝴蝶飞进紫苑,在牡丹花丛中起舞,那景象美得惶恐、美得骇然、美得让人心惊肉跳!
虽然没有露出诧异表情,风月吟霜依旧被眼前美景震撼,千百只蝴蝶绕着花丛的奇景,毕竟在人间很少见到。
香逸雪微微一笑,打开折扇,蝴蝶之中的王者——一只绚烂无比的王蝶停歇扇端,前抓扒着纸儿,翅膀一张一合,美丽触角自然
卷曲,好似在给这天下最美的男子行礼。
风月吟霜笑道:“太神奇了!”
话虽然这么说,但语气中却是平和,脸上也没惊讶表情,仿佛她早就料到紫苑会有这出奇观。
香逸雪注视王蝶,眼中腾起怜惜,道:“这只就是王蝶,其余的蝴蝶都是它的臣民,听从它的指挥,臣服它的脚下!”
风月吟霜淡淡地道:“你从哪里招来这些蝴蝶?”
香逸雪笑道:“我传信给王蝶,今天有个比牡丹还美的女子会来花园,王蝶不相信我的话,所以跋山涉水飞来看你!”
风月吟霜盯他半响,水灵灵的眸子深不见底,缓缓地道:“既然这样,那你就把这只蝴蝶送给我吧!”
“抱歉,我不能送把它送给你!”
香逸雪笑容华丽,声音甜美地拒绝对方,他就连说拒绝都是那样柔情蜜意,让人无法真的生气。
风月吟霜一笑,心不在焉地道:“哦,在你心里,我不如一只蝴蝶吗?”
“不是不如,是我没资格,它不属于我!”
香逸雪笑盈盈地对王蝶道:“回去吧!”飞回属于你的地方,代我向你的主人致谢,以后别来我的紫苑了……
王蝶好似听懂香逸雪的话,优雅地绕他飞了三圈,带着蝶群翩然飞走。
香逸雪望着蝶群远离,好似目送故人归去,寂寥的目光中隐藏着说不出的羡慕。
风月吟霜美丽眼眸凝视着他,利剑一般锋锐眼神,似乎想看穿那人内心,想洞悉那人全部的心绪。
香逸雪回过神来,看到对方的神情,失笑道:“怎么啦?”
风月吟霜一字一顿地道:“你真是个奇怪的人,你用尽心机讨我欢心,却在最后一刻放弃了!”
香逸雪莞尔一笑,伏在她耳边,柔声道:“所以千万别答应我,因为连我都不能保证,我能爱你多久!”
这是一个无礼的举动,暧昧的语气,色情的挑逗,却又带着适可而止的从容,让人无法真的生气。
风月吟霜不由得发怔,那人的气息犹在耳边,一字一音充满诱惑,可是传递的信息又带着警示意味,真是自相矛盾呀!
不明白他的意思,却隐约升起不祥之意,风月吟霜凝视眼前绝色男子,半天才想起来,该为他方才的轻浮生气!
可是她为什么生气不起来,反而觉着淡淡悲哀?他的话暗示了什么?
香逸雪笑容温润,体贴地道:“赏花半天你也该累了,我让人送你回房,你休息一下,晚上我带你看河灯!”
既是温柔体贴的照顾,也是亲近之后再次拉开的距离,风月吟霜有些不明白眼前男子,他是在欲擒故纵吗?
风月吟霜点点头,二话不说转身离去,虽然还想多了解他,但是自幼养成的果断性格,不允许她在此多作磨蹭。
花廊之下走出一条人影,白色衣裳泥血污迹,双拳依旧紧握,指甲抠入肉中,血从手掌流出。
香逸雪眯起双眼,表情不悦——那人总是不合时宜地出现,还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他当真是以前那个风华绝代的兰吗?
香逸雪平静地道:“师兄,恭喜你,你越发猥琐了!”
银兰笑了,却比哭还难看,讥讽道:“是我该恭喜你,你又找到新欢。你为她寻来这满园牡丹,引来漫天蝴蝶,晚上还有美妙灯
会,你还真是无所不能呀!”
香逸雪啧嘴,道:“我当年为了你,也是费了不少心血吧?”
轻描淡写一句话,将银兰珍藏在心底的甜蜜,将那人当年的千辛万苦一句抹杀,那些属于两人的苦难历程,他怎可说得如此轻易
?!
难道山神庙前的盟誓,黑暗山腹同生共死,在那人眼里不值一提吗?
银兰颤抖嘴唇,半天才道:“香逸雪,你……你当真是无心之人?”
香逸雪扬眉,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的心,只是活在当下!”
银兰颤声道:“哪怕她是风月凝的女儿?”
香逸雪眼神坚定,毫无畏惧地看着他,口齿清晰地重复道:“哪怕她是风月凝的女儿!”
银兰咯咯咯地笑开来,那是发疯的前兆!香逸雪退开几步,象避开不祥之物,扭头叫人。
紧接着,就看到银兰用脚踩踏那些名贵牡丹,一株一株,踩不掉的就用手拔、用牙咬、疯狗似用身子碾压,反正能用上的都用上
了!
香逸雪一手抱着手肘,一手托着下巴,冷静远观,鄙夷淡漠。
银兰的发疯,他不是第一次领教,相信也不是最后一次,没有必要为此激动。
等到家丁来了,香逸雪不发一言转身离去,任由家丁在身后将他按住、打晕、拖回落梅院。
一场风花雪月的开局,一场疯子闹剧的收尾!
馨雅阁,上下五层,楼顶平台,能将山庄风光尽收眼底,是香逸雪的偏房夫人——蝶儿的居所。
平台之上,繁茂的花草之间,隐蔽着一方仙桌,几张素椅。
一壶清酒,几碟小菜,一位清贵男子悠然自饮,晚霞春风,旖旎无限,却掩不去他眼底淡淡哀愁。
香逸雪轻步前来,笑道:“不想活就从这里跳下去!”
梅风转过头来,嗤笑道:“五层而已,我又没有被废武功,从这里跳下去死不了!”
香逸雪拉开一张椅子,戏谑地道:“你知道新盟把你的赏银提高多少?”
梅风笑道:“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又拿不到!”
香逸雪按着太阳穴,无可奈何地道:“梅三少爷,缺钱的想拿你的头换钱,不缺钱的想拿你的头扬名立万,你居然还敢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