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一部 上——绾刀
绾刀  发于:2012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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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芩想了想,摇头道:“娄宇光有可能在老‘龙王庙’落过脚,但绝不会还在那里。”

周正道:“就是说,他们只会无功而返了?”

黄芩道:“也不尽然,也许那里会留下‘北斗会’的蛛丝马迹。”

邓大庆道:“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州里出了不少事啊。”

殷扬大致将郭仁到来前后的事情告诉了他。

邓大庆道:“这些人搜不到娄宇光,恐怕不得安生。”

殷扬道:“就怕他们扰民。”

周正道:“总捕头,我们要不要追上去,阻止他们?”

黄芩摇了摇头道:“阻止?怎么阻止?他们有凭有据的,那么做只会让知州大人为难。”

邓大庆道:“那就坐视不管?搞不好他们会把庙里闹得乌烟瘴气。”

黄芩道:“那庙早已年久废弃,就由他们去闹吧。等他们闹完了,我们再去仔细查探一下,随便安抚周围民众。另外,还可借此机会向大人禀明缘由,请拨银钱修缮庙宇,若得成行,也算为渔民做了件好事。”

第十一章:鉴古玉云开月现辨真伪,掷骰子得来一吻费思量

韩若壁回到‘迎来送往’时已临近黄昏,客栈中挑起灯火,照亮了店堂内三三两两围坐吃喝的客人。靠近门口的柜台后,掌柜的不在,只有帐房师爷正一手持着毛笔,一手熟练地拨动算盘珠,间或还翻看手边册簿。他的手法极为巧妙熟练,拨算珠、笔记录、翻簿页,齐头并进,都不曾落下。

韩若壁习惯性地四下扫视一番后,见早先在‘老胡茶棚’里遇见的黄泉无常等十一人,一个不少,全都在座,不禁哑然失笑。这些人也瞧见了韩若壁。除了几个喜怒不形于色之人,其余均面有惊讶之色,想是和韩若壁一样,没料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剑绝神情紧张地站起身,瞄向韩若壁身后,象是在找寻什么。

韩若壁知道他是畏惧之前与自己同行的黄芩,于是摆手笑道:“莫紧张,那姓黄的捕头不在。”

剑绝神色稍缓。

韩若壁又使坏一笑,道:“不过,也莫高兴得太早,你若怕见他,趁早收拾东西滚蛋,迟恐不及。”

剑绝没再说什么,俯身落坐。

刀绝却一拳捶上桌面,“呼”地站起身来,怒道:“小小捕快,怕他个鸟!再胡说八道,道爷一拳废了你的卵子!”

那张桌子骇然已被他捶成两半,桌上酒壶碗盘“叮咛哐当”碎了一地。

刀绝的功夫高出剑绝少许,但为人鲁莽,性情易怒,行走江湖全靠剑绝照应,才得保全。比起他,剑绝则要精明许多,是以平日里便以剑绝为领头大哥。之前在茶棚内,刀绝已诸多吃憋,一直憋到此时,又见韩若壁对自己大哥语带讥讽,便再顾不得实力差距,发起飙来。

原本闹哄哄的店堂瞬间安静了下来。

这里除了那十一个江湖人外,还有不少稍作休憩的行商过客。这些人见惯了江湖人二言不顺,三言不合就大大出手,是以害怕接下来会起冲突,为免殃及,便顾不得原本是打尖,还是住店,匆忙结了食钱,猫着腰离店而去了,连个招呼也没敢和帐房师爷打。只有三、四个人,要么是胆子大想看热闹的,要么是脑子笨不及反应的,留了下来。

帐房师爷倒没显得多紧张,只停下了手中活计,立在柜台后一边暗暗估算损失,一边静观其变。

他有如此胆色并不稀奇。须知,这种大客栈开门做生意,一年迎来送住的客人没得几万,也得几千,其中再难打发的地痞流氓也打发过,再难送走的牛鬼蛇神也送走过,没有这点本事,哪能做‘迎来送往’的帐房师爷?

韩若壁双肩一耸,笑道:“一口一个‘爷’,也不怕把自己叫老了?真当了爷,离进棺材之日就不远了。”

眼见刀绝就要冲上前去,剑绝一把紧紧拽住他,目光瞟向邻桌的‘鬼手虚无’,压低声音道:“你再能打,还强得过鬼手前辈?”言下之意,鬼手虚无都并非韩若壁的对手,你上去岂非白白挨打?

刀绝浑然不顾,只怒道:“人争一口气,佛争一柱香,这小子看不起大哥,就是看不起我,打不过也要打!”

这时,宋秀才站起身,走上前,摇头叹道:“越是无用之人,偏生脾气越大。”转身,他叹道:“凭你们两块料也敢对韩兄大呼小叫的?”

被人用话活生生呛了几口,刀绝心下怒火冲天,可被剑绝拼死拽住,无处发力,只觉浑身如被火焚般憋屈难受。

韩若壁见他虽然鲁莽,却自有一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胆色,颇为认同。他一扬手,冲柜台后的掌柜道:“这位朋友想是喝多了,酒劲上头发邪火,烦你给他们另换一桌,这桌的损失只管算在我帐上。”

听他这么一说,刀绝愣了愣,那把焚身之火无形中消了个七八分,心道:这姓韩的小子倒是有股子豪气。

帐房师爷笑道:“好说,客官如此仗义,令人钦佩,这些损失打个八折好了。”

宋秀才继续与韩若壁搭话,道:“小弟记得韩兄不幸落入公人之手,这么快得以释放,莫非是那公人良心发现?真是可喜可贺。”

韩若壁苦笑道:“真是良心发现倒好了,他是分身乏术,不得已才撇下我,得了空时一定又来抓我的。”

刀绝听见,心下懊恼,道:原来是我错怪他了,他并非消遣我大哥,而是那捕快真的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来此。想着,他抱拳道:“韩兄弟,我错怪你了。”

韩若壁摆了摆手,道:“不妨事。”

剑绝就势将刀绝拖到另一张空桌上坐下。

宋秀才心有感触道:“小弟也曾被公人盯上过,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难为韩兄了。”

韩若壁叹道:“讨生活就是如此,没有这种麻烦,便有那种麻烦,习惯就好。”

宋秀才微微施礼道:“小弟先前见韩兄玉树临风,卓尔不露,有心结交,只是时机不巧,未能成行,所幸在这里又遇见了,指望韩兄成全。”接着,他又道: “以韩兄的见识,想必早知我等的来历。”

韩若壁道:“四海之内兼兄弟,结交只不过是个形势,何必拘泥。”他目带笑意,缓缓滑过这十一人,拱手道:“在座的各位,不管在下认不认识,都请放开肚量吃喝,这顿包在兄弟我身上。”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鬼手虚无”身上,又道:“之前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各位海涵,也算韩若壁在这里给各位赔个不是。”

江湖上混的,大多东奔西跑,今朝聚,明日分,刀口上讨生活,断没有大把时间交朋友,更不存在什么你了解来,我磨合去的,是以,结交朋友的方式极其简单,不外请客吃饭,接济给钱。是以,大方豪爽、仗义疏才的,朋友就多;小气木讷,斤斤计较的,朋友就少。

韩若壁这一大方之举,令得包括黄泉无常在内的十一人都对他刮目相看,生出好感来。而那几个未被吓走的事外人也都凭白捞到了一顿好吃喝。

宋秀才拉着韩若壁,将他领至自己和方拳师这一桌,同坐下。

三人正要再多闲话,唐丁已到了他们桌边。

此人已经卖了两块古玉给狄员外,虽然价格被杀得极低,但他反而连连称谢。众人明着不说,暗里都笑他是个标准的败家子。

来到桌前,唐丁深施一礼,道:“韩公子可是喜欢玉器?”

韩若壁道:“你怎晓得我喜欢玉器?我好象从没对你提起过。”

唐丁笑道:“哪要韩公子提起方始得知,只瞧你腰间带扣乃是西滇出产的墨玉便可推知。这等物事,若不是喜爱玉石之人,如何会有。”

韩若壁点头赞道:“想不到你是玉石方面的行家,有话坐下讲。”

宋秀才知唐丁定是瞧见韩若壁衣着华贵,佩有好玉,出手阔绰,是以想卖几块古玉给人家。

唐丁坐下道:“韩公子对古玉可有研究?”

韩若壁淡然笑了笑,不置可否。

方拳师忽然插嘴道:“不就是翡翠、玛瑙、宝石一类的石头吗,有什么值得研究的。”

唐丁反驳道:“方大哥此话欠妥。”而后便滔滔不绝起来,道:“古玉大致可分为‘传世古玉’和‘上古玉’两种。所谓‘传世古玉’,是指古玉中一直在人间流传,从未入土的。这种古玉,都有如牛毛般的血丝遍布玉上,玉色温润洁净,没有土斑。而玉上的血丝,是因为被例届主人配戴、把玩,主人的精神、气血沁入玉器的纹理中所致。而所谓‘上古玉’,则是指曾经入土,后又出土,被世人所得的古玉。这种玉因为掩埋地下时间久远,受周围环境影响,会形成各种不同的 ‘泌’,也就是附着的染色,诸如朱砂红、鸡血红、鱼肚白、黑漆古等等。富贵人家殓尸多用玉器,是以当今古玉之中,多半是入过土的‘上古玉’。”

方拳师有些厌恶道:“我还以为那些东西多好,却原来是死人身上的玩意儿。”

唐丁白了他一眼。

韩若壁含笑问道:“那殓尸所用的上古玉又有什么讲究没有?”

唐丁忙道:“自然是有的。殓尸古玉之中,以含在口中的含壁,围在腰上的玉押为上品。其次是眼压、鼻塞、乳压、胸压之类,最次的要数阴塞、肛塞一类了。”

宋秀才道:“看来唐公子对古玉知之甚多。”

唐丁叹了口气,面色黯淡道:“我家祖上几代都爱玉成痴,苦心收集,浸淫其中,是以留下了这些宝贝。可惜到了我这个无用子弟手中,别说发扬光大,就是保全家业也做不到,只得……唉……”说到此处,他神情悲伤,捶胸顿首,似是懊恼之极,令人怜悯。

宋秀才面有怜色,道:“看来,唐公子那些古玉必是世上难得一见的至宝,贱卖实在可惜。”他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道:“其实我有心买你一块,也好占个大便宜,无奈你虽已贱卖,可我手中银钱仍是难以为济。”

方拳师道:“那倒是,老狄比我俩有钱多了,也只能买他两块而已。”

唐丁望向韩若壁道:“古玉需要精心养护,才得光华,我所求无他,只希望找到珍惜、善待它们的主人,至于价钱如何,总好商量的。”

他这话看似回答宋秀才,实则是说给韩若壁听的。

韩若壁点头道:“我确是爱玉之人,你可拿与我瞧瞧,如遇可心的,我凭良心给你价钱。”

唐丁听言,小心摘下腰间几块陈色各异的古玉,放在韩若壁面前,一边指点,一边评说,其间旁证博引,推究年代来历,讲的头头是道。

韩若壁一块一块拾起,先是凝目而视,后又捏在手中细细把玩了一番,放下,抬起头来,只瞧着唐丁,却不说话。

唐丁见状,讶然道:“都不中意?”又匆匆打开随身包裹,翻出另几件,道:“没关系,我还有其他的。”

韩若壁摇头道:“不必了。”

唐丁不解道:“为何?”

韩若壁道:“你是何人?”

唐丁讶然道:“我姓唐名丁,以前是富贵人家之后,后来家道败落,才不得不混迹江湖。”

韩若壁“哦”了一声,道:“我瞧你有剑傍身,想是剑法不错。”

唐丁苦笑道:“幼年时,家里请的护院武师中,有一人是使剑的,我跟着学了些,说不上不错,应急防身还凑合。”

韩若壁笑了笑道:“看在你费了诸多心计,又说的这么热闹的份上,桌上这一堆,我出五两。”

他话一出口,不但唐丁愣住了,很多私下对唐丁的古玉有兴趣的人也都跟着愣住了。

狄员外自桌上起身,走过来,干笑几声道:“韩兄弟,我自认是个利字当头,六亲不认的生意人,杀价从来都是下狠手,但今日见到你,才知道什么是小巫见大巫。你杀价,是不给人活路走的那种。”

韩若壁淡淡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可杀价,他可不卖。”

宋秀才迷惑问道:“韩兄,我瞧你话里有话,绝不简单?”

他见韩若壁不象是利令智昏之人,觉得事有隐情,是以有此一问。

唐丁轻叹一声,迅速收拾起桌上古玉,道:“原来韩公子并非爱玉之人,怪我错看了,就此告辞。”

收拾完了,他并没有向原座走去,而是径直往客栈大门而去。

狄员外闪身挡在他面前,道:“事情未弄清前,你走不得。”

唐丁质问道:“你一百两银子买了我两块古玉,已是占尽便宜,不准我走是何道理?”

狄员外瞧了瞧韩若壁,又瞧了瞧唐丁,道:“韩兄弟的那些话,总得弄弄清楚。”

唐丁怨恨地瞪了眼韩若壁,道:“光棍不挡财路,你不买便罢,作甚乱说话,坏我的买卖。”

韩若壁笑了笑,道:“谁让你瞎了眼,把我当怨大头。”

狄员外道:“韩兄弟,他的古玉到底有甚古怪?”

韩若壁道:“他的古玉是伪做的。”

狄员外惊道:“怎么我没瞧出来。”

韩若壁摇头道:“须知,一点儿不懂玉的人根本不敢花大价钱买玉,所以,他要骗的正是你这种半调子角色,对玉稍懂,却又知之不深,自以为能照着书上记载的方法鉴别真伪。买了他的假古玉,还当占了大便宜。”

狄员外火冒三丈,咬牙切齿对唐丁道:“没想到我号称‘亏死别人,大赚自已’,居然也会阴沟里翻船,栽在你小子手里……这玉我不买了,你把钱还我。”

唐丁不到黄河不死心,道:“你怎知不是他骗你?说我的玉是假的,有什么凭证?!”

韩若壁笑道:“你的玉并不假,只不过统统不是古玉。”

狄员外疑惑问道:“古玉要如何做假?”

韩若壁道:“做假的方法有很多。比如,把大块新玉琢成小器,割开活羊的腿部,植入小器,再用线缝好,等几年后取出,玉上便会有血色细纹,好似传世古玉上的红丝沁,此种方法称为‘羊玉’。但羊玉显得干涩,不如真者温静;再比如,将狗杀死,趁狗血未凝之时,将玉器放入其腹中,缝好埋入地下,经数年后取出,玉表面即产生土花、血斑,称之为“狗玉”。但这种玉器上带有新玉的颜色以及雕琢之痕。还有什么“梅玉”、“风玉”、“叩锈”“硵提”等等,方法可谓举不胜举。”

微微一笑,他又道:“高邮州虽不算大,但总有一、两个当铺,唐公子若坚持手上的古玉是真的,不妨到那里验上一验。”

狄员外问道:“唐丁,你敢是不敢?”

唐丁听言垂头不语。

狄员外恨恨道:“既然不敢,还有什么话说。”

唐丁叹道:“我还能说什么,认栽,还你钱便是。”

狄员外眼中射出摄人的凶光,喝道:“哪有那么便宜。若不教训你一顿,我枉称‘毒舌灿花’!”右手抓出,就要去拿他肩膀。

却不想这唐丁滑如泥鳅,肩膀只一抖便甩开了狄员外,纵身掠出了客栈。狄员外哪肯放过,也跟着追了出去。众人眼见二人如飞鸟投林般消失在门外的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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