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浩也不像以前那样和他聊天，也不教他认字了。

程浩还要阿敏搬回杂物间睡觉。

阿敏终于急了。

和程浩在一间屋睡觉对阿敏而言，有着非比寻常的意义。他觉得这么近地呆在程浩身边，照顾程浩的生活，似乎他们之间就有了某种特殊的联系；似乎他在程浩的生活里就占据了一块地方，是别人到达不了的。

他可怜巴巴地问程浩，是不是自己吵到他了，并保证以后一定

小心。

程浩看了他半天，然后叹口气说，算了算了，住着吧，杂物间也不好住人。

这次事情过后，阿敏开始有严重的危机感。他觉得程浩似乎一夜之间忽然变得厌弃自己，想划清界限似的。

是不是自己最近过得太开心，无意中得罪了浩哥也不知道。要不然这么温和的人，怎么翻脸跟翻书一样快。

阿敏抱着脑袋回忆自己的言行，把记得的细节在脑子里来回过了几遍，可是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啊。

因为不知道原因，阿敏觉得好像头上悬着把刀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宣判死刑，砍在自己头上了。他变得格外小心翼翼，又恢复到刚来时那种看人脸色做事的状态。他越这样，程浩对他越不耐烦，似乎离他又远了一些。

终于，再一次遭遇程浩的冷淡后，阿敏躲在被窝里哭了。他怕吵到程浩，只敢小声呜咽。

心太痛了。又委屈又惶恐。

刚置身于幸福快乐的云端没几天，就被打落到冰冷凉薄的地面。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浩哥要这么对待他？他是不是被讨厌了？浩哥是不是以后都不会再关心自己、在乎自己了？

如果一直都是卑微地活着，他不会失落。然而在他已经习惯温暖之后，如何能有勇气再次面对严寒？

他不想失去。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想要拥有，想要依赖的一样东西啊。

哭了一晚上，阿敏稍稍平静一点儿。他决定去找石小玉。这个在前门街认识的朋友，特别有主心骨，人又机灵，以前自己遇到什么事都是找他出主意的。

阿敏来到感化院。

小玉一见他就乐了：“哟，怎么变熊猫了？还是水泡过的熊猫。”

阿敏苦恹恹地说：“你别笑话我了！我都快烦死了。”

“哈，失恋了？”

“差不多。”

“那个浩哥吗？”

“嗯。”

“你们好像就没恋过……嗨，你别哭啊！有话好好说……你慢慢讲，我给你分析分析。”

阿敏把最近的情况大致向小玉讲了。

“也就是说你们其实还处在纯洁的友情阶段，但是他突然就不理你了。”小玉听完他的叙述后，总结陈词。

阿敏点点头，

“他既然没说过喜欢你，只是把你当朋友，对你冷淡一点也正常啊。”

“可是他对我一直都很好，从来不像这样的。”

“本来你和他住在一起，你可以慢慢来，让他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你。你这个傻瓜，现在搞得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单相思，浩哥肯定也知道了。既然是你追求他，他当然要挑选一下了。”

阿敏一听小玉这么说，顿时萎靡下来：“我本来就配不上他，还是个男的。”

小玉摸着下巴作沉思状：“男的是改变不了了，以前的事也改变不了了，你只能现在努力做好，让他认识到你的好处。不过，听你说浩哥连小姐都没找过，可你是出来卖的啊……他说不定嫌你是个MB。”

“他说过不嫌弃我的。”

“做朋友不会嫌弃，做爱人就难说了。有几个男的受得了喜欢的人出来卖？”

阿敏心情沉重地从感化院出来。他觉得小玉说的没错。MB的职业确实是他和程浩之间最大的鸿沟，即使程浩不嫌他，他自己也是自卑的。

他不止一次想换工作，每次都是因为收入问题而作罢。

现在，因为程浩，他第一次如此痛恨命运，痛恨自己。

他想做个干干净净的人，却不得不挣扎在现实肮脏的泥沼中。命运为什么要捉弄他，嫌他吃的苦不够多吗？

国色天香的人发现阿敏变了。以前拼命抢客人，如今却是接客最不积极的一个。陪客人的时候，不殷勤不讨好，谁都看得出他是强颜欢笑。要是有客人要带他出台，他就说自己得了性病，硬把客人给吓跑。在国色天香里，还是第一次见这么砸自己牌子的MB。

不过阿敏条件真的不错，糟蹋名声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不少熟客。

张先生就是其中一个。他原是阿敏从冰冰那儿抢来的客人。没想到他对阿敏还真常情，回回来都要点阿敏。即使被阿敏以性病的理由拒绝了几次，也不生气，来了照样点他，规规矩矩地唱歌喝酒。

有一晚，张先生心情不好，好像是生意上出了问题，一来就闷着头喝酒，阿敏劝都劝不住。结果他喝醉了，还醉得很彻底，站都站不住。

车是开不了。阿敏不放心他一个人坐车回去，就主动送他回家。

张先生的家在离幸福街不远的高档小区里，是一幢带花园的两层小楼。他单身，一个人住。

阿敏特别喜欢张先生家。房间宽敞明亮，装修简洁温馨。张先生见他喜欢，就常常带他回来。

阿敏架着张先生，熟门熟路的爬上二楼。刚把他放在床上，他就吐了一床。

阿敏没办法，把他拖到卫生间洗刷干净，又给他换了衣服和床单被褥。谁知道，阿敏正想走的时候，张先生竟蜷在床上哭起来。四十多的人，哭得像孩子一样伤心。阿敏不忍心，便留下来陪他。

好不容易等他哭完睡着了，天也快亮了。阿敏从冰箱里找到点剩饭，给他做了碗粥，才离开。

阿敏蹑手蹑脚地回到好又来，刚进房间，就听见程浩问：“怎么现在才回来？”

阿敏吓了一跳，呐呐说：“有个客人喝醉了，我送他回去。”话一出口他就想起什么来，慌慌地解释：“我就是送他回家，照顾了一下，没做别的。真的，我们什么都没做。”

程浩心中一动。想起前两天，阿敏和客人出来吃宵夜，一见到他，转身就躲，比兔子的动作还快。

这傻孩子啊。怕自己看到他陪客人，是担心自己会看不起他吧。

他这些天诚惶诚恐的样子，程浩都看在眼里。有时候真不忍心，可是……自己这么做，到底对不对？

阿敏还在小心翼翼地解释。

程浩用食指点在他嘴唇上，不让他再说话。

他柔声问：“饿不饿？”

阿敏点头。

“我给你下面吃好不好？”

阿敏用力地点头。眼睛里忽然氤氲一片。

22、熟客

这几天阿敏心情好一些，因为程浩对他的态度没有前段时间冷淡。

他觉得小玉说得对，程浩肯定是嫌他做MB。他不跟客人睡觉后，程浩对他又好起来。

他越来越厌恶MB这个工作。他想，再过几个月自己就满18岁了，可以正大光明地找工作。虽然找到的工作肯定工资不高，他可以多打几份工，等积累些经验了就能找更好的。

不过，欠程浩的钱要怎么还。还有老爸全靠自己养，万一以后生病怎么办。

阿敏每天都在琢磨这些事，愁得象个苦瓜似的。

他如今生意越来越差，好多熟客都不点他了。他知道自己这副苦大仇深的嘴脸没有人喜欢。可是他不在乎。客人少才好呢。钱赚得少没关系，重要的是面对程浩时他可以坦然一些，不会像原来那样自卑。

这天，阿敏才上班张先生就来了。

他一见阿敏就直接问：“你吃饭了吗？”

“吃过了。”

“我还没吃呢？我请客，你陪陪我。”

“现在就出台啊？”阿敏有点为难。

“是啊。今晚算我包夜。”

“包夜？可我的病还没好……”

“我知道。我就是想请你出去坐坐，不动你。”

“那多不划算。”阿敏还在踟蹰。

“我觉得划算就行。你还怕我出不起钱吗？”张先生有些不高兴。

张先生是个严肃的人，平时来玩都是不苟言笑的，跟他上床也讲不了几句话。那种威压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不管和他有多熟，阿敏还是有点怕他。

“你到底去不去？陪我吃顿饭怎么啦，要想那么半天？我又不会少给你钱。”张先生眼中已经透出不耐烦。

阿敏被他盯得心慌，而且确实没有理由拒绝他。最后还是答应了。

张先生是四川人，带阿敏去吃川菜。

他对吃好像挺有研究，每上一道菜都要评论一番。

程浩喜欢吃辣，虽然现在吃得少了，偶儿还是要过过嘴瘾。阿敏成天对着菜谱学做川菜，今天见识了正宗川菜，虽然不饿，还是每样菜都尝，一边尝一边和自己做的比较。张先生评论的时候，他不但听得认真，还不时提问题。张先生有了谈话对象，一下子来了兴致，话多了不少。

张先生吃饱后，放下筷子对阿敏说：“你那天煮的粥真好吃。”

他没头没脑地说这么一句，阿敏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我喝醉了你送我回去那晚上。”张先生提醒。

“只是碗白粥啊。”

“就是碗白粥。但你是第一个替我煮东西的人……我带回家的人不少，全都想着收钱，没人想过要照顾一下我的生活。”他点上一支烟，淡蓝色的烟雾萦绕在他深锁的眉头前，阴冷的面目变得柔和起来，有些沧桑。

阿敏想起那晚他嚎啕大哭的样子。觉得他可怜。

张先生沉默地抽完一支烟，对阿敏笑笑说：“想去哪里玩？”

“我随便。”

“我除了到国色天香玩一玩，就很少出来。不知道你们这些小孩喜欢玩什么时髦玩意儿。”

“我平时也不太出来玩的。”

“是吗？你不上班的时候做什么？”张先生有些惊讶。

“睡觉，做家务。”

“喜欢做家务啊，怪不得把我的床单洗那么干净。”张先生像是觉得这句话讲得很幽默，自己在那儿嘿嘿笑。

阿敏勉强配合他笑了一下。

“那下面就由我安排了。”

张先生的安排就是去喝咖啡。

他带阿敏去的地方比星巴克高档，是个私人会所。紫色的大沙发人一坐上去就陷阱半个身子。墙上贴着印花的壁纸，镶金边的壁灯射出昏黄暧昧的光，桌子旁边有半人高的绿色植物。有个乐队在前面奏着舒缓的音乐。

阿敏有时也会跟客人到高档酒楼吃饭，但是吃饭的目的是为了床上运动，从没有客人会花钱带MB喝咖啡。

除了程浩，张先生是第二个请他正正经经喝咖啡的人。

阿敏很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身子僵直地坐在桌旁。

张先生看出他没怎么来过这种地方，所以也没问他，直接给他点了冰激凌。

阿敏其实不怎么爱吃冰激凌。他想吃黑森林，可是没敢说。

“你多大了？”

“十七，过几个月就满十八了。”

“做了几年了？”

阿敏的心咯！一下。他最近对MB这职业特敏感，总觉得丢人。

他很小声地回答：“两年。”

“不像啊。那么老实，我还以为你才出来做。”

听他这么说阿敏一点不感到欣慰，只觉得做MB太给自己抹黑了，低着头假装吃东西，一只手不自在地绞着裤子。

张先生没注意到他的反应，自顾自地说：“以前跟我的孩子，全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给他们几分颜色，就爬到人头上来。一点也信不得。有个孩子跟我住过一段时间，我很宠那个小家伙，谁知那个小家伙不但不领情，还倒踢一脚，偷了我的东西溜走了。从此以后我就不留人和我一起住了。阿敏，你哪里懂得？四十岁的人，不能伤心，也伤不起！”

阿敏听他说得伤感，安慰他说：“他们不珍惜是他们瞎了眼。张先生你总会遇到对你好的人。”

“你这孩子真懂事。”张先生伸手摸摸他的头。

“谢谢你那天晚上照顾我。”

“应该的。你平时也很照顾我。”

阿敏吃完冰激凌，刚把手放在桌上，就被张先生抓到手里。阿敏全身一僵，紧张地左右瞅瞅。

张先生像看出他的心思，笑着说：“这里是GAY　CLUB，没关系的。”

阿敏再打量周围，确实都是男客。

张先生呵呵笑起来，用力捏捏他的手，说：“你这么可爱，很难让人不去照顾。”

阿敏干笑着，不敢抽出被握住的手，只是更用力地揪裤子。

又坐了一会儿，两个人都没有太多的话讲。张先生终于结账，阿敏松了一大口气。

坐上车的时候，张先生问：“去我那里坐会儿。”

阿敏忙摇头说：“你早点休息吧，我不打扰你了。”

张先生也没再坚持，开车送他回好又来。

临下车的时候，张先生拉过阿敏，凑上去吻他。阿敏挣不动，被他吻住。

阿敏背上直冒冷汗，生怕被程浩看见。

张先生见他木木地没有反应，使劲咬一下他的嘴唇，嗔怪：“真是坏东西。”然后又说：“下次找你，我们再出去。”

阿敏摸着嘴点点头，然后说一声：“晚安。”急急忙忙跳下车跑了。

23、变故

张先生又带阿敏出去过几次。有时候喝咖啡，有时候到张先生家里看电视。

张先生依旧沉默寡言，阿敏也没多少话说。两个人就这么安静地坐上几个钟头。经常坐着坐着，张先生就突然抓住阿敏一通热吻。阿敏知道他是有欲望的，之所以没有做到最后，还是顾及阿敏的身体，怕他真有病。

凭心而论，张先生对阿敏算是的不错的，和他说话都是和颜悦色的，出去的时候也很照顾他，还送过他一件ESPRIT的外套。可是阿敏还是有点怕他。说不上为什么。那件外套也被他压箱子底，一次没有穿过。

在阿敏心中，张先生是客人。对他再好，也是客人。

小玉提前从感化院出来了。他出现在阿敏面前的时候，阿敏愣了半天。后来知道小玉提前放出来，阿敏高兴地又跳又叫，忙着把他介绍给好又来的人。当然重点是给介绍程浩。

小玉乌溜溜的眼睛像X光一样，恨不得把程浩看个通透，嘴上却笑嘻嘻地打招呼说：“浩哥，你好。经常听阿敏提起你，说你很照顾他。”

程浩微笑说：“我也听阿敏提过你。”——好像阿敏只有那么个朋友。

“你们好久不见了，上楼去聊吧。”

阿敏拉着小玉跑上楼去，一关上门就问：“怎么样？浩哥怎么样？”

小玉郑重地点头说：“不错，蛮帅的。你眼光不错。”

阿敏抓着头傻笑。

“他现在对你怎么样？还像以前么？”

“比以前好一些。”

“我就说嘛，他肯定是介意你出来卖。”

“什么卖不卖的，真难听。”

“MB不是卖，是什么？不能因为他不喜欢就否认这个事实。你过几个月就满18了，不要做了。想找工作我给介绍。”

“你才出来就能给我介绍工作？”

“我在里面认识了一个教授，很有名的，电视上都有他的节目。他人很好……这回就是他帮我做评估，我才能提前出来。他帮我找了工作，明天就上班。你是我的朋友，他肯定会帮你的。”小玉说着说着，脸不自觉地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