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那你不能骗我，你要老实回答。”

苏秦咬了口排骨，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是明星，也没有你爸的赌债要还，你会不会和我在一起？”

“不会。”

“你那天喝醉了吗？”

“不记得了。”苏秦说完，还补充了句，“醉到不记得了。”

“那最后一个问题。”李绍君靠在沙发上央求，“让我多问一个吧。”

苏秦也是大方，捧着盒饭说，“你说。”

李绍君咬着手指，整个人都蜷在了沙发上，他问问题时也不看苏秦了，低低地说：“他们说拍信鸽的时候，你和我那么要好，是因为你知道我把角色让给了你，你要拉拢我，抓住你最后的这个机会，是不是？”

“你要听实话，那我告诉你，是。”

苏秦自始至终都没看过李绍君一眼，李绍君长吁出一口气，轻松地笑了，“我懂了。”

他缓缓起身，走到外面时还和rose打招呼，“rose姐明天还来吗？明天有我的重头戏。”

第二天那场在街上淋雨的戏确实是李绍君在电视剧里最重要的一场戏，他演的角色被赶出办公室，抱着自己的纸箱孤零零地走在下雨的街上，苏秦演的男主角看到他，从街对面过来给他撑伞，他们说了些话，李绍君还是默默走掉了。

因为当天真的下大雨，阴沉的天气一下把演员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从李绍君抱着纸箱自大楼里走出来，再到苏秦撑着伞从街对面赶过来，两人都演得非常自然，台词也没念错。

苏秦对李绍君说：“真的要走？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李绍君说：“你们好好加油。”

对视了数秒后，两人就此分开，李绍君往镜头外走，眼看已经走出了镜头的范围，他却还不停下，赶上去想给他打伞的工作人员也被他推开。他抱着道具纸箱，在瓢泼大雨中一路向前走。

伍云成喊人去拦他，可拦也拦不住，他忙打电话联系桐姐。苏秦站在雨里看他，他这时已经走得非常远了，只能依稀看到一段缩着肩膀的背影，又瘦又小的，好像马上就会被雨水吞没。

苏秦想起来，刚才对台词的时候，李绍君的眼睛有些红，好像在哭，可是泪水混在雨水里，哪有这么容易看到。

第十三章

李绍君沿着大路走，遇到红灯就往绿灯亮起的方向转，路上没人认出他来，他落魄的样子实在像个刚被裁员的可怜人，没人会多看他一眼，他的星光都被雨水浇灭了，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身上的戏服也被淋湿了，西服里面的白色衬衣湿到已经能透出肌肤的颜色。纸箱里的道具也湿透了，他走累了就把道具箱放在路边，抹了把脸继续往前走。城市的道路似乎没有尽头，永远也走不完似的。周围的景色越来越荒凉，车也越来越少，行人更是不见了踪影。李绍君想到要抬头看路牌时，路牌上的路名他完全没见过，他也不在乎，只管继续往前走。

他不想停下来，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还不是停下来的时候。

可到底什么时候才是停下来的时候，他自己也不知道。

世上那么多玄妙的问题，他怎么可能一个个都知道答案。

李绍君觉得冷了，抱着胳膊使劲搓手，他的脚步放慢了，打着哆嗦打起了喷嚏。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雨忽然停了。李绍君意外地抬头看，再没雨滴砸在他身上，唯独他脸上还在下雨。

他停下了脚步，好好地看了看周围的风景。天很黑，没有一盏路灯，他左边是一座工厂，右边是一片荒地，半人高的杂草在风中摇晃着。李绍君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平整的柏油路上没有一辆车，他现在开始觉得累了。他慢慢坐下，手撑着地，躺倒在了地上。

他躺在地上看夜空，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的夜空，就只是一块单调的青色绒布，静静等待着谁来为它增添些装饰。

如果现在突然有辆车开过来，碾过他的头部，这个夜晚想必会变得更为精彩。李绍君想到这儿，稍微侧过头看了看。这条黑暗的，无人问津的路，并不准备上演什么当红明星死于车祸的惨剧。李绍君困了，他闭上眼睛，就这么躺在路上睡着了。

第二天起来的时候，李绍君就知道他感冒了，还发烧了，他脑袋晕乎乎的，还是被早上来工厂上早班的工人弄醒的。他们以为他是个流浪汉，但是有人说觉得他长得像一个电影明星，还拿出手机拍他。李绍君好不容易站起来，他想问人借手机打个电话，转念一想他唯一记得号码的那个人也不会想要听到他的声音，也就作罢了。

他拨开人群，裹着衣服往回走。

他不记得过来这儿的路，胡乱走了一通看到有公车站，走过去坐在了公车站牌下面。大概是他这身打扮实在太过落魄，还有好心人当他是乞丐给他扔零钱。李绍君收到钱还对施舍的人笑，双手合十说：“好人一生平安啊。”

这么坐到中午，竟然让李绍君凑到了搭公车的钱。他上了公车，司机还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有个打扮时髦的女人还瞄了眼他，捂着鼻子抱怨：“啧，什么味儿啊。”

李绍君自己闻了闻身上的味道，也说：“味道确实有点重。”

公交车开了两站他就下车了，他找了个街心公园，脱下外套和衬衣晾在树上，他光着上身冷得直发抖，他现在特别想洗个热水澡，再吃一碗热牛肉面。原本这些热乎乎的东西他都唾手可得，可他自己偏偏不要，硬是要在寒风里走，让自己冷，让自己生病。

他心里明白，走完这一程，病完这一场，一切就都能好起来。

李绍君把外套扔了，他穿上晒得半干的衬衣继续往市中心走，走走停停到了下午，又开始下雨，李绍君跑去便利商店门口躲雨。他边上也有个正在躲雨的年轻人，过来和他搭讪，第一句话就是：“有没有说你长得很像一个电影明星？”

“谁？”李绍君瞅着他手里的烟，舔了下嘴唇，反问道。

“李绍君啊，你知道他吧？”年轻人问他，“要不要来一根？”

李绍君点头，年轻人给他点烟时，还说：“真得很像。”

“大明星怎么可能穿成这样来躲雨。”李绍君深吸了一口香烟，过瘾地打了个颤。

“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玩玩？”年轻人直勾勾地看李绍君，同类总能轻易地嗅出同类的气味，李绍君眨了眨眼睛，笑着说：“好啊。”

年轻人带李绍君去酒吧喝酒，打着昏暗的红光的酒吧里谁也看不清谁，各色香水的气味混着发胶的味道，闻久了有些反胃。年轻人拉着李绍君去厕所隔间时，李绍君强忍着胃里的翻腾和他做了一场，他的牛仔裤被褪到膝盖下面，被年轻男子从身后进入，他第一次尝试被人从后面进入，疼得没了快感，后来被年轻人用手弄了出来，两人事后去酒吧外面抽烟，年轻人不好意思地问他：“你第一次？”

“后面第一次。”李绍君说。

“我觉得我们还蛮合得来的，我留个电话给你啊？”年轻人拿出了手机，李绍君胡诌了个号码，年轻人问他名字时，他说：“阿深，深浅的深。”

“哇，那你和那个李绍君还挺有缘的，前几天电视上还播他那本信鸽，他在里面的角色就叫这个。”年轻人一边往手机里打字一边说着话，李绍君忽然觉得他被手机屏幕照亮的嘴唇有些说不出的可爱，他捧起他的脸，亲了一口，对他挥手说：“再见啊，电话联系。”

“再见啊，阿深。”

年轻人笑着和他道别。

李绍君心满意足地笑了，他终于把所有和苏秦有关的回忆都扔掉了，他把它们送给了别人，连那段最宝贵的合作的回忆他也哈它说了再见。

他晚上去公园找了条长凳坐下，有个流浪汉过来和他说他占了他的地盘，李绍君拖着鼻音和他吵了起来，两人大打出手，引来了警察，警察要看李绍君的身份证，李绍君说：“没带，你带我回家我给你看。”

“那你家住哪儿？”

这两个警察也是好脾气，问到李绍君家的住址就把他送了回去，李绍君按了门铃，里头传来方辞的声音，李绍君嘴角破了，捂着嘴不太想说话，就答了句：“我。”

公寓楼下的大门开了，李绍君回头对两个警察致谢：“谢谢两位警官啊，要签名吗？”

两个警察面面相觑，看着这个邋遢的流浪汉走进了高级公寓，一个警察叮嘱他：“你住这儿就别和其他人抢长凳了！”

李绍君嘿嘿笑，他走进电梯，终于是回到了家。让他意外的是，没人在门口等他，他敲了两下门，桐姐出来开的门。李绍君见到她，忙要伸手抱她，桐姐往边上躲开，捏着鼻子说：“你都干吗去了？快去洗澡！”

李绍君脱了鞋子，光脚走到客厅，看到屋里坐满了人，他还惊奇地说：“怎么大家都在，我看看，都来了些谁。”

他眯着眼睛打量，伍云成和妍丽来了，方辞也在，就连苏秦和rose也在。李绍君打了个哆嗦，苏秦看到了，从沙发上站起来，李绍君盯着他看，苏秦只是往自己的茶杯里加了点热水，还是方辞走过来把李绍君带到了浴室。

“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方辞往浴缸里放热水，回答道：“你失踪了两天了，我们正商量要去哪里找你。”

“那找苏秦干吗？”

方辞没回答，反而说：“你妈和欧阳医生也来了，不过她刚才身体不舒服，家里打电话找她，好像是催她回去，欧阳医生先送她去机场了。”

“我妈也来了？？她身体怎么了？”

“你走了这两天还没听说吧，你爸中风，送医院了。”方辞试了下水温，继续说，“你妈本来是想打电话找你回家，手机我接的，我说你去外地忙了，后来她看到新闻，说你从片场失踪，就过来了。”

李绍君脱衣服的动作停了两秒，打了个喷嚏，吸着鼻子说：“你把我手机给我拿进来。”

方辞把手机给他后就退了出去，客厅里伍云成问大家：“这小子我得好好教训教训，耽误了大家这么多时间真是不好意思，尤其是苏秦，真是太对不住了，要不明晚我请大家吃个饭，算是赔罪？”

桐姐叹气，“伍导别了，要赔罪也是那家伙给大家赔罪，明天你们还要早起开工，今天就散了吧。”

她转头看rose，特别抱歉地说，“rose这次真是对不起了，还找苏秦一起来……”

“没事，桐姐，那我和苏秦就先走了。”rose客气地和桐姐握了握手，苏秦和众人一一道别，笑着走了出去。

李绍君洗好澡出来，看到伍云成和妍丽还在，“你们怎么还在？等我吃宵夜？”

伍云成跳起来就给了李绍君一个爆栗，“你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李绍君捂着额头说，“我出去散散心也不行？”

“你这也叫散心？？？记者都在报了，说你情伤难愈，忿然离开片场。”伍云成气得牙痒痒，妍丽在一边当和事佬，“好了好了，反正人都回来了，吃东西了吗？要不我们去吃点东西？”

李绍君忙说好，他说：“胃里有些烧，是想吃点东西。”

他还说：“以后我的事就别找苏秦了，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说什么？”桐姐竖起了耳朵，“你再说一遍我听听。”

“我和苏秦没关系，以后我的事别找他。”李绍君一板一眼地重复，桐姐郑重地拍了下他的肩，“你和家里人联系了吗？”

“嗯，我明天回去，反正我的戏都结束了，顺便能把自传也写了。”李绍君已经做好安排，吃夜宵的时候他和方辞坐在一块儿，还偏过头和方辞说悄悄话，对他讲：“抱歉不能带你一起回去，等我爸身体好些了我就带你回去见见他。”

他在桌子下握住了方辞的手。

回家后方辞给他吃了点感冒药，李绍君裹着被子睡下，他问方辞：“夏天要去你家，现在就要买机票了吧？”

“现在买？太早了吧。”方辞说。

“你不是还在忙工作，突然回来没问题？”

“没事，对了，你认识的那个导演，孙晓，他联系我经纪人了。”

“他找你？拍电影？”

“好像有这个意思，说下半年开拍。”

李绍君觉得挺好，怂恿方辞问孙晓要剧本看，“孙晓挺有才气，别看现在还没出名，不过以后一定能成气候，舞台剧演了这么多年，是该试试新东西了。”

他说到这儿，还亲了下方辞的脸，说：“我也想在大银幕上看到你。”

方辞被他说得脸都红了，他推开李绍君，“你别趁机把感冒传染给我。”

李绍君抱着他笑，他很快睡着，这一晚什么梦都没做，起床后方辞送他到机场，两人拥抱分别后，李绍君坐上了回老家的飞机。

第十四章

李绍君一回到家就病倒了，发烧发到39度，直接被送进医院，他烧得迷迷糊糊，只管躺在床上被人照顾就好，只是可怜了他妈，从他爸的病房出来就要跑进他的病房。李绍君退热后他妈来看他，给他带了点补品，李绍君不喜欢吃，坐在床上吃医院送来的午餐。他妈还带了个男助理在身边，这个男助理进来的时候，李绍君不由多看了他两眼。他妈介绍道：“这是你爸的助理秦朝然，你爸身体不好，公司里的事都是他在打理。”

秦照然一直在按手机，听到李太太介绍他给李绍君认识，忙抬起头，走过去和李绍君微笑握手。

“哦接班人啊。”李绍君象征性地握了下秦朝然的手，“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和一个明星长得很像？”

李太太笑眯眯地坐下，看着秦朝然说，“你说苏秦吧？是挺像的，你们俩一起就像你和苏秦那个电影，叫什么来着……”

李绍君皱了下眉，打断了李太太：“爸怎么样了？”

“明天回家，都挺好的。”李太太说道。

“都挺好的怎么会突然中风了，不是每个星期医生都来体检吗？”李绍君掀开被子要下床，他妈看到了伸手要扶他，却被他躲开，“我上厕所，自己来就行了，我又不是中风。”

“你爸之前一直在国外，上个星期才飞回来，下了飞机说头痛，你也知道他本来就有头痛的毛病，我找范医生回家给他看，他又不要，去了公司就不回家了。”李太太转过身冲着厕所的方向说话，李绍君上完厕所出来，洗手的时候瞅了眼镜子里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瘦了，但是气色比以前好，果然大病了一场，好了之后就会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绍君你在干吗呢？”李太太敲了敲厕所的门，李绍君打开门说：“没干吗，我今天能出院了吗？”

李太太伸手摸了下李绍君的额头，她把秦朝然叫过去，让他把医生找来。秦朝然退出去后，李绍君拉着他妈问她：“这个人你哪里找来的？”

“面试来的啊，在你爸那儿做了好多年了，人聪明，能干，踏实。”李太太接连说了好多褒奖的词，李绍君听烦了，扭头掏了下耳朵，却没打断她。

他在想，这事有些奇怪。

他看到秦朝然，他和苏秦那么像，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这不正常。他从前只要看到眉眼稍微像苏秦的，心跳就会加速，眼神都要不由自主往那人身上飘，可是今天他看到秦朝然，也仅仅只是因为见到陌生人，想要记住他长相而让视线他身上多停顿了几秒。他对秦朝然没有任何感觉，就像他再想起苏秦，他心里也不会觉得细痒难耐，苏秦成了他的一段回忆，一个符号，代表着他长达十年，孜孜不倦的爱慕。他一生中应该再不会这样迷恋一个人迷恋这么久，人尽皆知也好，默默无闻也好，他再喜欢上别的人，爱上别的人，都不可能这样激烈这样沉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