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风+番外——暮远长河
暮远长河  发于:2013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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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文尘苦笑着拒绝,天知道,他最讨厌姜的。

吃饭时,云兰商量着道:“天也入冬了,你的被子怕是薄了些,娘今儿待会让人给你再弹一床出来。”

凌中恒笑道:“只听娘的。”

云兰嗔怪道:“说你什么你都只会这一句,真真是!娘不在了看你还到哪去听娘的话!”

凌中恒给云兰夹了一筷子小菜:“娘说的哪儿话,娘要长命百岁,孩儿天天听着,将来孙儿也得听,谁不听话尘儿就打他屁股!”

云兰笑叹道:“你啊你。娘呢,只盼着你能这么诗画山水的一生,什么名啊利啊都和你没关系。还有,你父皇总是你爹,父子天性,你能凡事孝顺着点也就是了,娘也就心满意足了。”

凌中恒笑道:“我还当是什么呢,娘放心吧,这还不简单!”

“对了,娘,眼看着要过年了,咱们什么时候回京啊?这也越发的冷了,只怕娘的身子骨受不住。”

“也是,那就收拾收拾,后天走吧。来,恒儿,陪娘去那片枫树林走走。”

凌中恒告饶:“娘,这多大的雪!当心冷着了!”

云兰佯怒道:“吗、你娘就这么没用?”

凌中恒连忙赔笑:“哪里啊,儿这就去准备。”

从树林回来,已经是下午了,娘两个随意吃了点东西,云兰便道了乏,自去睡了。

晚上的时候云兰还没有醒,凌中恒促狭的想吓娘一吓,却发现云兰睡得极沉。

凌中恒轻摇着娘亲,想要把云兰唤起来,却听到小丫鬟惊恐的声音:“娘娘她,没气了!”

凌中恒一怔,怒喝道:“胡说!你看看,娘娘面色这么红润,分明就是睡的沉了!”

手却颤颤地去试探云兰的鼻息。

仿佛烫着了一般,凌中恒惊慌的起身:“快!快叫太医!快啊!”

太医赶来时,只是摇头:“四爷,娘娘的身子都凉了,怕是早走了好些时辰了。”

“胡说!你胡说!”凌中恒赶走太医,自己解衣抱紧云兰:“娘,孩儿给您暖暖,您倒是快醒过来啊,您忘了么?您答应了恒儿的,咱娘两个长命百岁,诗酒山川的!”

冰冷的身子被凌中恒抱紧,窗外北风呼啸,风夹着雪。

灯火忽明忽灭,凌中恒就这么抱着娘,不言不动。

白天还给孩儿煮了姜汤,还叫恒儿好好听父皇的话。还拉了恒儿去看枫树林子。

雪地里的枫树林子别样荒凉,娘那时还指了他们说,别看现在荒寂,等雪化了,到了来年春天,又是一片新绿,甚是喜人。

还埋怨自己说娘能行的,哪要你扶,娘又没老。

还说明儿晌午要吃羊肉的火锅。

娘,这都下半夜了,您不是老说人不能睡久了的么?不然没病也会睡出病来。

您怎么自己倒睡上了?

睡这么久,怎么行?

快醒醒啊,恒儿还等着喝您煲的汤呢!

咱不是说好了的么,后儿就回京了!

云兰的面色依然红润,只是身子越来越冷。凌中恒的心也越来越沉,这样一个微笑的神情,分明是宛若生前啊!

怎么会,怎么能!

大雪纷飞,夜半凄凉。昔日的皇后,今朝的宁嫔,就这么安静的在寂寂深山中睡去了。

所幸的是,身边还有儿子相伴,因是睡梦中走得,笑容安详。

午后的小点心,寒夜里的暖汤,再不会有了。

上苍!这究竟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凌中恒将娘亲越抱越紧,却明白,这样的冷,再也暖和不了了。

第21章

凌文尘赶到时,凌中恒正瞧了一束梅花发怔。

凌文尘默默地对着云兰的灵位拜了三拜,起身道:“四弟,身子要紧。”

“父皇已经知道了,他说了,宁娘娘的丧事要及早办,再迟些,就过年了。”

凌文尘似是叹息 般地道:“太突然了,前日里娘娘还说要做些梅花糕来给我解解馋的。”

凌中恒一怔,是啊,太突然了!娘亲身子一向好的,怎么就无缘无故的走得这么突然?

“今冬的这场雪真大啊,恒儿,陪娘去瞧瞧那片枫树林子。”

“恒儿,父子总是父子,娘只盼着你这一生能够诗酒山川。”

“恒儿,你什么都说只听娘的,娘若是走了,你可怎么办啊?”

为什么要突然来山上住?为什么要总提这些?为什么,一个人独自的时候只喜欢叹息。愿以为您还是放不下。

竟是因为这样么?父皇,大哥说的竟是对的,天家骨肉寒啊,您终是不肯背上一个杀妻的名声的?

我说呢,我怎么还能这么好好的活着,原来不是因为您还顾念父子亲情,只是因着,只是因着……娘亲。

“恒儿,你要痴傻些倒还好了,聪明是累,娘啊,只盼着你这一生平安喜乐。”

不!娘!您叫孩儿,怎么能够?

凌中恒的目中渐渐有了神采,他注视着凌文尘轻声道:“太子的关怀,臣弟在此替娘谢过了。”

凌文尘神色一黯,迟疑地道:“那娘娘的丧事?”

“还请太子回禀父皇,娘娘喜欢清静,既然选择了此地长眠,必是极爱此处的,且容恒儿选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安葬了吧。”

凌中恒的神色有着说不出的平静。

凌文尘还想说什么,凌中恒已经道:“太子殿下就先请回吧,等安葬完了娘娘,四弟一定登门造访。”

这是承诺,凌文尘知道,四弟已经决定和自己联手了。

父皇日益的宠纵六弟,他在朝中的局面越发尴尬,偏偏六弟从不领情。父皇拿六弟无可奈何,却总要埋怨自己无用。

自己这个太子,原就是个摆设罢了。早就注定了的,父皇兴许看重的,正是他这一点。

只是,他也是人啊,也是堂堂男儿,也是皇家子孙。凭什么,就该被这样对待?

凌中恒起身走人,只是到门口的一瞬,忽而回头,动情的道:“四弟,再唤我一声二哥吧。”

你的二哥,那个云淡风轻的二哥,怕是再也回不来了。

凌中恒诧异的抬头,半晌,颤着声轻唤道:“二哥!”

父皇,您看看啊,这都是什么父子,什么君臣!

娘,您等着,等孩儿了解了此事,就来这儿陪您。

说好了的。

凌疏雪正在同雁雨然下棋,听到凌中恒想将云兰葬在山上的消息时,微微一怔,旋即斥道:“胡闹!还有没有一点体统?”

凌文尘躬身道:“儿臣也是这么骂四弟的,可四弟说,宁娘娘生前就最爱檀山的枫叶,山明水秀,娘娘在天有灵,一定会欢喜的。”

凌疏雪沉默片刻,叹道:“你告诉他,违背祖制,他可要想明白了,不是朕不允,祖宗家法还看着呢!他若执意要如此,朕说不得要降他的爵位来给宗族朝廷一个交代了。”

凌文尘内心冷笑,却淡淡地道:“是,儿臣一定劝劝四弟。”

什么爵位?如今的四弟,怕是什么也不稀罕了。

凌疏雪想起儿子那一裘单薄的袍子,抱着自己苦苦哀求:“一切都是恒儿一人所为,与娘亲无关!”

大殿上受了那么重的杖责侮辱,听到了娘亲的名儿,眼里抑制不住的神采。

这个孩子,该会有多伤怀啊。

有半年没见到孩子了吧?上一次见他,还是川儿回来的时候,这孩子正在舞剑,那洋溢的笑容止也止不住。

凌疏雪半是心疼的叹息一声:这孩子本就瘦,心思又重,莫不要伤心出病来才好。

想到了这儿,凌疏雪又沉声吩咐道:“让你四弟早些下山来,大雪眼见要封了山,总在山上也不是道理。就是年间的祭祖,他也该在场的。”这么冷的天,莫要在山上熬出病来了。

还是找些事给他做,也还算是分心了,免得这孩子想不通。

凌文尘低头,顺从的应了声是,转身告退。

棋盘上落子过半,雁雨然笑叹道:“二弟心不在焉,这棋还是不下也罢。”

凌疏雪铁青着脸放下手中的棋子,半晌,恼恨道:“你说说川儿这倔小子,朕三番五次的要封王,他三番五次的和朕对着干,真能被他给气死!”

雁雨然笑道:“皇上还指望什么,川儿这两次办的差事,倒是极漂亮的。”

凌疏雪半是不满的:“那也不是因为他想吧?”

那是那么多臣子动情的向他跪下诉说感激之情,他心下不忍罢了。

他当年在江南,无形中毕竟是得到了许多的士子百姓之心。

可是再怎么肯办差,也不代表他愿意留下啊。

雁雨然不置可否的笑笑:“二弟,你可要去看看四皇子?”

凌疏雪怔怔,怒道:“有什么看的?我还在想呢,这眼见就要过冬了,那女子也不像是言而无信的,如今,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吧。”

雁雨然也起身道:“也罢,你啊,还说川儿倔强呢,嘿。我劝你一句,父子天性,再怎么样都是你的儿子。我恨自有我恨的道理,你却莫要将来后悔。”

雪压枝头,这会儿扑扑簌簌的打下来,凌疏雪默默地看了一会儿,起身道:“朕乏了,回吧。”

第22章

凌牧川正在作画,看到雁雨然倒是一怔,笑道:“舅舅?”

雁雨然淡笑道:“梅兰松竹,你倒好雅兴。”

凌牧川黯然的叹息一声:“舅舅,我是一日也呆不下去了。趁着现在走了吧。”

雁雨然这才肃然道:“怎么,你这是怕了?”

凌牧川看向窗外,半晌淡淡地问道:“听闻宁娘娘死了?”

雁雨然点头。

凌牧川自嘲一笑:“这可真是个大快人心啊!我娘在天有灵,可该是笑了!”

雁雨然皱眉:“川儿!”

凌牧川仰头:“可是逝者已逝,说这些又还有什么意思?只怕这世上从此又多了个无父无母的孤儿。”

雁雨然看着凌牧川,半晌叹道:“也许你爹真错了,你这样的性子,不适合。”

凌牧川冷笑:“我倒是不和他心意的,总会有的。原先二哥不也是如我一般么?而今呢?听说他第二日就上山去了,真是个兄弟情深!”

那个多情重义,淡然温煦的花中君子,那个小时候称了众人不注意偷偷给自己送药的二哥哥。

知道吗?再不走,我就永远走不了了。

哪里还有退步的余地。

二哥已经不是从前的二哥了。

“父皇这下总该是称心了,江山后继有人啊!”

微讽的话语刺得雁雨然怔住了,良久,沙哑的道:“你竟是这么想你父皇的?”

你别的兄弟们这么想也就罢了,你怎么能?

雁雨然厉声道:“你不是想走吗?你现在就去和你父皇说清楚!去啊!”

凌牧川默默地看一眼舅舅,转身:“好。”

生气了?你凭什么?

我被堂兄弟们欺负,孤立无援的时候,你知道吗?

我一身的伤痛被关进小黑屋三天无水无饭,你知道么?

冬夜寒凉,年幼的我跪在殿前整整一夜,几近冻死,你又知道么?

你只是说父子恩义,倒是显得我不懂事了。

可这样的父子恩义,谁稀罕!

凌疏雪在批阅奏章,看到凌牧川来,微微惊喜,笑道:“来得可巧,朕正想去园子里呢,来,咱们爷两个走走!”

凌牧川退后一步,躬身道:“是。”

雪后的园子本也没什么看的,不过是数枝梅花,一点素白。

凌疏雪却似极有兴致,指了一片梅林道:“你不是最爱梅花露水茶的么?且说一个笑话来听听,若是好,朕便让人收集了都赏你去。”

凌牧川淡淡的道:“谢父皇,郑先生答应过孩儿,今春的这梅花露水,孩儿却是有的。。”

凌疏雪神色微变,挥手道:“你们下去。”

凌牧川冷冷看着,半晌方道:“谢父皇!”

凌疏雪冷道:“你闹够了没有!”

凌牧川微笑:“父皇,孩儿想江南的烟雨了,求父皇成全。”

那一个笃定的神情只让凌疏雪觉得心寒,还以为能父慈子孝,原来不过如此。

凌疏雪抬腿就是一脚,折了枯树枝照着凌牧川身后狠狠地抽打。

凌牧川忍着疼痛,笑:“父皇莫不是忘了,再狠的鞭子,孩儿也领教过。”

凌疏雪怔了怔,眼前闪过那个晨曦中的血人,小的几乎可以紧紧抱进怀里的孩子。

那时候这孩子就没有嚎啕,只是默默忍痛,默默流泪。何况现在。

何况现在。

凌疏雪住手,淡淡的道:“你自己去宗人府领二十鞭子。”

凌牧川讽刺的笑笑:“是。”

可是那一个颓然的神情,却让牧川微微刺痛。

两个月了,无时无刻的关注,每每的嘘寒问暖,就算知道这个人是有目的的,可也微微动摇。

是父子天性,还是自己痴傻?

冷淡的话语从身后传来:“你就是想走,怕也走不了了。还是死心吧。”

凌牧川脚下微顿,旋即快步离开。

可笑!可叹。

凌疏雪默默地看着凌牧川离开,良久,叹息道:“大哥。”

雁雨然安静的看着凌疏雪,道:“皇上。”

凌疏雪苦笑:“连你也恨我么?”

坐下,轻声喃喃:“那么你倒是告诉我,除了这样,我怎么留住他,靠父子恩义么?”

如果是那样,倒好了。

雁雨然苦笑:“何苦呢?这孩子,怕要恨煞你了。”

凌疏雪摇头:“我什么都可以依着他,只这一点,不能。”

他是我精心雕琢出来的美玉啊。费尽心血,费劲时日。

他是我看着一天天长大,一天天坚强的孩子。

十一岁就能独当一面。是我的全部骄傲。

我的一切,都是他的。而我除了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再没有其他。

只有他,才是我希望的延续,也只有他,才能继承这一切,俯视苍生。

凌疏雪缓缓露出一个笑容:“只要他能留下,就行。他是我的儿子,我就不信,他还能翻出天去!”

雁雨然皱眉:“你到底是变了。”

凌疏雪微笑:“大哥,你果然一如当年。我早就变了,被迫迎娶将军之女的那一日,就不再是我了,你至今才明白么?”

雁雨然安静的道:“那好,我和川儿有五年之约,皇上也不要忘了。”

凌疏雪大笑:“好,一言为定!”

五年之约?他现在就已经走不了了。

雁雨然这才跪下:“臣,告退。”

五年之约,我和你赌的,不过是这世间的情义罢了。

二弟,如果这是代价,我不希望川儿改变,也不希望你改变。

凌疏雪一怔,苦涩地笑道:“不论如何,你是我大哥。”

雁雨然一腔怒气忽然淡了,他抬头笑道:“是,在江湖,雁雨然和凌疏雪永远是兄弟。可是在朝野,臣与皇上,还当是君臣。”

二弟,我没尽到责任,也不能愿你什么。

如果我输了,你是对的。如果我赢了,凌文尘不能留下川儿,也希望,你能真正快乐。

第23章

凌中恒半年来第一次下山,因是临近新年,也不敢大肆的披麻戴孝,只穿了件素白的衣裳,越发显得单薄。

隔着马车帘子看那满街的繁华,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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