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秋风+番外——暮远长河
暮远长河  发于:2013年05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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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淡笑“我饿了。”他大喜出门,买了十余种小吃,这孩子这些天来只用些米汤续命,是该好好进食了。进屋时,少年却已走了,留下了一封信“舅舅,我这才知道,我还有亲人,真好。我想静些时候,舅舅不必寻我。 川儿”雁雨然看着信纸上的泪痕,内心冰冷。真好么?那为什么还要走?十六年,自己一走了之,这是六年后的相认,毕竟,还是迟了吧。

两个人相对沉默着,最后,还是雁雨然先开了口“这一次,可不许再一声不哼地走了。”雁落川笑笑,声音有一些远“你真是我舅舅么?”雁雨然不知怎样回答,却听雁落川自语道“我娘,呵,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印象了?”他抬头,目光清澈,看向雁雨然“我只记得,娘姓雁。”笑,笑得有些无力。呵,娘。娘的怀抱,该是温暖的吧?

雁雨然看着雁落川,这孩子在笑,可是为什么,这孩子的眼神中,看不到一丝笑意?

他终是,回来迟了。

雁雨然从雁落川手中拿过药碗,问道“川儿,还想睡么?”雁落川垂下眼,看着锦被,还想睡么?有伤的时候,可以有一个温暖的被窝。他把被子向上拉了一点,有点冷“我累了”可惜,不是一个家。雁雨然点点头,替雁落川掖好被角,转身,走到门口时,顿了一下,轻声“川儿,无论如何,我都是你舅舅。”给我一个机会。身后,没有声音。他笑笑,推门。

山顶白雾浓得化也化不开,石径延伸,弯弯曲曲。凌宗玉随意坐在岩上,醉眼朦胧地看着远处。云海翻腾,风过,满山的枯草摇曳,无声。积雪遍野,白得令人心颤。少年孤单的身影,在风中是如此单薄,

二哥的病好些了么?京城,可该是更冷些了。

大哥,两年了,你还好吗?天上,冷不冷。你为什么要这样糊涂?那个冷雨夜,大哥被箭射中,血,顺着嘴角流下,分明听到了大哥的叹息“天家骨肉寒。”

凌宗玉下意识地摇了摇酒壶,听到了风声,又失望地把酒壶扔在了一边。

那天,他进城门时,已是身无分文。前路茫茫,也不知会飘向何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递饼给他,他一时怔住了,好熟悉。在少年转身的瞬间,他认了出来“六弟?”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微笑“哥,你怎么在这儿?”

第5章

那天,他们聊了多久?还是他说得多些吧?六弟只是淡淡地听着,直到他说累了,才听见六弟说“哥,这是银子。”

六弟将手中的包放在了地上,也不说声保重,转身离开。他这才反应过来,拿了包,追上几步问“那你呢?”六弟沉默。他恍然“这银子,我不要。你我兄弟难得老天有眼,在此相聚,一起走吧。你小子四年没个音讯,我还当……”说到这儿,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道“六弟,这几年……”六弟却已将银子推给他,淡笑道“我有住处。”他还想再问什么,却只看到了风中渐远渐逝的影子。

独自立在风中,没有动。长天夜幕,他缓缓将手中的包裹抱在怀中。

从小,他与六弟想来最是亲近。在那冰冷的皇宫中,一样是没娘孩儿,一样是无足轻重的小皇子。六弟幼时调皮张扬,总是挨罚受伤。每一次,都是他守在六弟身边。每一次,六弟总爱靠了他默默的流泪。他明白,性子刚强的六弟从不在白天流泪,一如他知道六弟的委屈。

他忽然想问,方才,那真是六弟么?为什么,他没感到一点儿温度?

山风凛冽,吹的凌宗玉一个激灵,凌宗玉伸了个懒腰,站起身来,脚下有些虚浮,轻飘飘的,直欲乘风而去。凌宗玉长舒了一口气,仿若要借着这山间的雾气洗尽胸中块垒,却忽地一怔,钉住了。

在他的不远处,一个男子淡淡的立着,袍子随风作响,眼神冰冷,沉寂中掩不去锋芒。他冷冷打量着凌宗玉“你就是凌宗玉,燕秋笛的小弟子?”凌宗玉心念电转,恍然明白他是谁了,揽衣拜道“师伯”

男子没有叫起,依旧只是淡立。山顶地凉,凌宗玉跪得不耐了,抬头,道“师伯有何吩咐?”男子没有理会,目光落在酒壶上“现在清醒了?”凌宗玉早已酒意全无,咬牙不语。男子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起来。”转身下山“山顶无人,倒是练功的好去处,你既爱呆着,便好好呆着吧。”

凌宗玉一怔,山道上已是空空寂寂。好好呆着?这是要禁足?我师父都没罚过我,你?凭什么?凌宗玉举步下山。

我就不留在山上,又如何?

凌宗玉进房门时,秋漠归正在喝茶,只微微抬了抬眼,又垂眼看茶碗了。凌宗玉倒是吓了一跳,跪下。呀,你想如何?

良久,没有动静。抬头,秋漠归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本书,凌宗玉咬了咬唇,低声“师伯。”秋漠归这才放下书,淡淡问道“我的话,没听明白?从今天起,你不得踏出山顶半步。”凌宗玉终于忍不住了,怒道“凭什么!”秋漠归冷笑“凭什么?”一把抓住凌宗玉,按在了桌子上“你就这样同长辈说话?”

凌宗玉被他抓住,感觉浑身一瞬间失了力气,紧接着身后一阵剧痛。他转头,狠狠的盯着秋漠归,他十八了,居然会有一天被人按住打屁股?又羞又愤。

秋漠归面无表情,仿若打人只是在完成任务。抬手,一下比一下重。很快,凌宗玉的意识被痛楚占据,羞愤也没了,只剩下痛。

良久,秋漠归冰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偷懒,喝酒,违命,顶撞,还凭什么?如果再有下次,让我看见你不在山顶,我不介意你当众受罚,再有下次,可以去衣受责,或许你能更清醒些。”按在腰上的手放开了,凌宗玉滑落在地。从小到大从没受过这样的责打,他一时有些懵了,好一会儿,醒过神来,挣扎着站起来,这才反应过来“去衣受责?当众?”愤怒,还你不介意?强烈的痛楚让他清醒了些,他皱眉问道“我师父呢?”

秋漠归微一耸眉,沉默。凌宗玉再问“我师父呢?”秋漠归干巴巴的说道“你师父有事,不在山上。”顿了一下,又补充道“我想他有告诉过你,你有一个师伯。”凌宗玉怔了怔,颓然。

啊,是,有事,他到忘了,师父向来很忙。师伯,当然,师父貌似说过,要师伯治自己来着。对,还说挨了打也活该。这可真,这打算是白挨了。凌宗玉躬身“宗玉这就上山”惹不起,我躲总可以了吧?转身,拖着伤痛一步步爬山。早怎么就不知师父有这么一个冷血师兄?

在他身后,秋漠归慢慢走出了房门,负手立在檐下,目光深邃,眉间有了一丝忧愁,也不知在想什么。

第6章

大街上人来人往,快过年了,四处的酒楼竟是前所未有的热闹。唯独靠河的一家酒楼却显得分外冷清,雕花窗上蒙了层白雾,窗棂上还有厚厚一层残雪。室内暖如春,一个青年在独自酌酒,苍白面色上涌起了一阵潮红。仿佛是不耐室内的热气,起身推窗,一阵冷风带着片片残雪灌进室内,青年猛地一个激灵,他眺望着远处的人群,慢慢地,眼中闪过一丝羡慕。

凌中恒一边推着门一边连连叫冷,然后怔住了,他看到了凌文尘立在窗边,背影萧瑟。勉强笑了笑,转身关上门单膝跪地“太子”

凌文尘背影一僵,回身笑道“起来吧,都是自家兄弟。”凌中恒笑笑起身“太子殿下找臣弟?”凌文尘点点头“快过年了,你二哥这些天病才好,竟抽不出时间兄弟一聚,往年父皇总能抽出一天时间带咱们兄弟一块儿出来玩,今年便只能咱们兄弟一起说说话了。”说着兀自坐下,目光中有了丝温和。凌中恒看着二哥温和的面容,不知怎么心中不安,却只是揽衣坐下笑道“太子有令,臣弟岂敢不从?”倒了一杯酒“臣弟敬太子一杯!”没有反应。

沉默,凌中恒举杯的手悬在空中,想着突然没了踪迹的父皇,目光中有了些锐利,太子这是想干什么?还是已经和父皇联系上了?

良久,凌文尘叹了口气,倒酒“四弟,你自小傲气,性子也是最急的。”笑笑举杯,仰头饮尽。大约是喝得急了些,呛得咳嗽。凌中恒怔了怔,突然笑了:一向云淡风清的二哥竟也有今日!他一边起身倒茶一边微笑着说道“太子,您大病初愈,不宜饮酒。”

水声滴答,身后凌文尘急促的声音总算停了,一声轻轻的叹息宛若窗外散落的雪尘“父皇昨晚便装回京了”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出。

凌中恒身子一颤,茶水溢出,他恍然觉得扶杯的手一烫,定了定神将茶盏递出“太子,茶。”凌文尘神色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弟弟,接过茶盏“四弟,你倒真是长大了。”长大了,见到我也会恭恭敬敬了。可我宁愿你还是小时候那个骄横的自恃身份的讨厌孩子,那个仗了身份对我冷笑让我愤怒的孩子,那个不论怎么欺负六弟也会再六弟遇险时舍命相救的孩子!而不是,在我面前微笑却用尽机心的,皇子。凌中恒苦笑“人总是会长大的。”总会明白的,明白自己一无所有,而不是拥有整个世界。

凌文尘看着凌中恒,依稀还记得十年前那个眼高于顶的小孩子,在家宴中总爱争着第一个向父皇讨要赏物。彼时年夜烟花灿烂,兄弟俱在,他们几个小兄弟也总是期盼着获得父皇的关注,哪曾想到如今兄弟死的死散的散,当年的天之骄子跌落云端,不复天真也不复骄横。究竟是为了什么,兄弟父子要走到这地步?

凌文尘无意识的把玩着杯子,良久“四弟,父皇,不仅昰君,更是父!从小他就喜欢我们私下叫他爹的,你记得么?”凌中恒面上一僵,抬头看向凌文尘,笑了。你有几夜未睡了吧?你该是恨我的吧?

“二哥,你若和小五一样,一舟一剑,会很开心吧?”凌文尘有些恍惚,眼前不知怎的出现了朦朦烟雨,小楼一角,雨声正酣。远远江声滔滔,一壶暖酒,一卷诗书。呵,该会快乐吧?他开口“四弟……”却不知说什么。凌中恒也不笑了,你真是这样想的?你是太子!是国之储君!然后,那胸中的寒凉仿佛减轻了不少,二哥始终是二哥,是他想错了看错了,不论如何,二哥始终把他当兄弟,是他不配。可这一切,早已注定。

凌中恒起身道“我先走了”走了两步轻声“二哥”,凌文尘抬头,有了一丝感动。凌中恒低声“天寒,要注意身子,别太辛劳了。”举步离开。无论如何,我已没有退路。二哥,保重。

凌文尘独自坐在房中,风从窗户吹进,他这才觉得冷,低头饮尽残茶,香气淡淡。呵,二十多年,这是四弟给他倒的第一杯茶。

第7章

风从窗户吹进,凌文尘这才觉得冷。他低头饮尽杯中残茶,香气淡淡。呵,二十多年,这是四弟给他倒的第一杯茶。

小院素雅,精致中不乏大气。院中的小桌上摆了几样精致的小菜,两副碗筷。

雪共月明千里寒。

凌疏雪坐在月下,神色间有一丝不可捉摸的叹息。

有脚步声响起,凌疏雪抬头,见来人满面风霜,抖落了肩上的雪坐下,笑道:“酒菜都备好了?”

凌疏雪失望道:“秋笛?你怎么来了?”

燕秋笛一面吃菜一面问:“怎么?你等得不是我?”

凌疏雪摇头:“你?这菜我都摆了有三天了。”

燕秋笛抬头:“三天?这才挺热乎的啊!”

凌疏雪笑:“唔,对。”

燕秋笛放下筷子,叹息道:“你是在等凌中恒吧?”

凌疏雪咬牙:“那个逆子!”我为什么等他?

燕秋笛确实很长时间没有进食了,他一面吞咽一面听凌疏雪说:“尘儿那傻小子,跑去告诉凌中恒说我连夜回京。”笑了笑:“后果是,凌中恒狗急了跳墙。”我没有处罚他,我在等他自己告诉我。可是,三天过去了,他我没等到,却等到了你。

凌疏雪郁闷的看着燕秋笛吃饱了,放下筷子,微笑:“像你年轻的时候。”一样的,生命中没有妥协,要么败的彻底,要么,人上之人。

凌疏雪怒道:“那能一样?我是被逼的!”

燕秋笛淡笑道:“凌中恒没来找你,失望吗?那是因为他以为他手上还有筹码。”起身:“你的大将,王信中,是他的人。我赶到时,那小子正准备领了兵入关呢!”如果不是我拦下了,你现在怕不会坐得这么安稳了吧?凌中恒赌的,也不过是大军不日便到。

凌疏雪半晌,道:“是便衣入关吧?军饷是大头,好小子!好手段!”

燕秋笛笑:“王信中少时漂泊,是个孤儿。有一次流落京城,与狗抢食时,很不幸的,打死了宋家的狗。被管家一顿好打,一日一夜未曾进食。然后得救了,而且,有了银子,有了书读。”

凌疏雪张了张嘴,没有说话。难怪。

原来,那个狠厉决绝的人,也曾有过这样的善良。那个永远一脸冷漠的女子。

然后笑了笑:“凌中恒,我倒小瞧他了!”一拳击在桌子上,转身。走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燕秋笛看着凌疏雪的背影,苦笑。一直以为凌中恒对你而言,连一个存在都算不上。其实还是在意的吧?毕竟,是你的儿子。

凌中恒呆呆地坐在黑暗中,没有动。曾经对自己誓死效忠的人,已经一个不剩。三天,三天之内,京城中再无一个心腹。可父皇发落了所有人,却单单地把自己撇在了一边。没有惩罚,没有一句话。王信中的军队,早该在前几日便到的,就算是路上拖了几日,怎么至今仍无消息?

一阵冷风从门口吹进。屋中没有生炉子,阴森的大堂寒气逼人。凌中恒有些恍惚,真静,一个人也没有。

四年前那个夜晚,得知父皇要回京,母亲搂了他默默流泪。18岁,18岁的他坚毅地搂着娘,说:“没事的,他是我爹,我是他最宠爱的儿子。”烛火忽明忽暗,映到了舅舅忽明忽暗的面容。

好一会儿,舅舅沉声道:“太子,追杀皇上的人,是你下令撤了的?”

他点头,是他撤了的,他只想除了六弟。六弟的能力,六弟的势力,让他不安。他十八了,他明白没有承位的下场。但皇上是他父亲,他喊了十八年爹的人。是最疼他的爹。为什么?

宋见方甩手叹道:“妇人之仁!”出门招手,一列士兵占到了门口。

母亲像是反应过来,哭求道:“哥!”

宋见方深吸了口气,道:“不是个狠心。你也知道,皇上他下江南是为了什么,凌牧川才是他最爱的孩子,才是他早已内定的太子!如今他地位稳固,输此一招,只怕再无机会了。可恨他瞒了十多年,还以为他不在意那个女人,还以为他真心爱恒儿。”宋见方眉间愈见嘲讽:“早该想到的,本以为你为后可携我宋家一门光耀,不了你这般无用,就连生个儿子。”宋见方扫了凌中恒一眼,叹了口气:“我宋家尚想留得一脉烟火。”说罢,走出殿门。脚步声沉重,一声一声压在他的心头。

可笑的是,父皇根本没给舅舅一个申辩的机会,才回到京便判了死刑。朱墙高门,仆从一时云散。他与母亲门前的士兵被撤走了。父亲冷冰冰的目光只扫了他一眼,旋即宣布废后。

四年了,父皇没多看他一眼。多少次午夜梦回,还依稀可以听到父皇的笑声。四年,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太子落魄到无人问津的皇子。他连臣子也算不上,父皇从不曾让他分担过一丝一毫的政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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