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顺手指向一处小屋,道:“下回你来了自己到那儿睡,这天气还好,等冬天来了你小子还敢如此托大有你好受的1”
凌中恒一怔,仔细的打量着眼前的汉子,一晚上的恨意忽然就淡了。
李丅鹏拉着凌中恒进了客厅,端了碗白粥道:“吃吧。”
凌中恒这回只是笑笑,没再倔强。
一日一夜没有正紧的进食,温热的白粥倒是让叫嚣的胃平静下来。
李丅鹏似乎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凌中恒道:“这是治伤的药,我昨晚上醉的迷糊,下手兴许是重了些,小娃娃不要记恨。”
说到这儿,也自笑了。
凌中恒这才惊诧的看了李丅鹏一眼,忍不住的摸摸身后,面上浮出一个尴尬的神情。
他是含着金匙长大的,打小儿金贵异常,除了凌疏雪,谁个敢对他这样!
凌中恒的神色被李丅鹏看了去,嘿嘿笑道:“小娃娃面嫩,男孩子还有个不挨打的?”说着又正色道:“昨儿给你的功法好生练着,再这么废物,耽误了送信,只会罚的比这个重,。”
一句话又说的凌中恒神色微变。
废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了。
身为平民而又身体孱弱的他,似乎只配的的上这么一个称呼。这个汉子的话虽然鲁莽,可是不无道理。
他昨晚的鄙视,也是应该。
凌中恒强忍着心中的不适应,道:“是。”
李丅鹏又道:“你在这儿休息一天再走,凭你现在反正也不可能爬一天的山路。中午想吃些什么?”
李丅鹏的热心让凌中恒心中微暖。
这个鲁莽甚至有些粗俗的汉子,心肠倒是极好的。
仿佛看出凌中恒神情间的不情愿,李丅鹏补充道:“我昨儿酒喝多了,撒酒疯呢。”
不说还好,一说凌中恒又想起昨晚那个不屑的嘲讽的神色,他闷闷的说道:“不必了,我能行的。”
李丅鹏见凌中恒一脸的不乐意,也知道自己的口无遮拦惹人嫌恶一般,不介意的笑笑:“那好,这是要送上山的信件,你自己注意。”
凌中恒接过信件转身走了,也不打声招呼。只是走出门时,神色古怪的回头看一眼平平常常的小门,快步走开。
那个叫李丅鹏的汉子看着凌中恒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凌中恒就这样每隔三日送一次信,闲暇时看看夕阳练练最初的那本养气的功夫,山中无岁月。这般的就过了半月有余,凌中恒的身子骨奇迹般的强壮起来,不再如初时一般的孱弱了。
而秋漠归,自那日见了一面以后,仿佛就将他遗忘了。
很久以后,凌中恒想起这一段山中岁月,嘴角还会露出几分心酸几分回忆。
番外10:若只如初见
雁落川这一场病从秋雨淅沥一直到初冬雪冷。
钟渡篱每天给他说些逸闻趣事,教他读书,陪他说笑。二人都不再提从前的事,也再没有杀手找上门来。
这样的平淡生活,美好而温馨。
这一日是钟渡篱的生日,雁落川一大早起床,溜进钟渡篱的屋子。钟渡篱恍惚听到老鼠走动的碎小声音,惊醒。
雁落川嬉笑着大声道:“师父!起床了!”
钟渡篱一面穿衣一面看着窗外蒙蒙亮的天色,嘟囔着道:“死小子,天还没亮呢。”起身拿起一块绿豆糕,问道:“你今儿怎么起的这么早?”然后瞪眼:“这是什么?!”
雁落川一脸的灿烂道:“绿豆糕啊!”
“咸,咸的绿豆糕?”钟渡篱叹气,“你的创意?”
雁落川一本正紧的点头道:“是啊,你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所以我就改进了那么一点,怎么样,不错吧!”
钟渡篱叹息道:“好吃,太好吃了。”
雁落川闻言郁闷,这个表情也太……太诚实了吧?然后笑着拿起一块塞进钟渡篱嘴里道:“那你一定要一起吃掉!”
“你!”钟渡篱哭笑不得的嚼着嘴里什么滋味也不是的绿豆糕,然后看见雁落川递过一杯酒跪下,仰起小脸,“师父,生日快乐!徒儿恭祝师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钟渡篱怔住了,今天,是他的生日吗?他都快忘了。
眼睛有些湿润,这个孩子——这个固执的孩子!这个调皮的孩子!他在祝福自己呢!他是我的孩子,我今生今世,再也不要失去他,永不。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川儿,怎么祝词这么老套?”
雁落川大叫:“哪有!”却被哈哈大笑的钟渡篱举起,于是大叫道:“哎呀,师父,放下放下,我快十三了!这这这……”心中也笑,老套吗?这可是我最想说的啊。愿您平平安安,长命百岁,快快乐乐。这样,我就知足了。
雁落川甩着手走在大街上,神情惬意,目光灵动。
一个人影在面前一闪,拐入小巷。雁落川微微一怔,跟了上去。
深巷,一个小子跪下低声道:“六爷!”
雁落川点点头,问道:“王中其,上一次那批兄弟的家属,安排的可妥帖?”
王中其一怔,旋即低头道:“安排妥帖了,是属下大意了,六爷治罪!”
雁落川失笑道:“治的什么罪?是你六爷安排错了。”旋即正色道:“他们最近在准备什么?”
王中其神色严肃中带了丝义无反顾,咬牙道:“调集人马,想法子对付钟先生。”
雁落川沉默了,良久,叹息道:“你听着,我今日会离开这里,想法子让他们明白,钟先生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王中其惊诧的抬头道:“六爷!”
雁落川负手淡淡的道:“不必多说,你就告诉我,办得到办不到吧,办不到,我换人。”
王中其叩首道:“六爷!”
雁落川微笑道:“好。”
王中其默默叩了一个头,离开了。
雁落川缓缓闭上了眼,稚嫩的面容显现出不趁年龄的无奈与坚毅。
钟渡篱看到雁落川时,雁落川正围着桌子转,一边喃喃道:“这是我爱吃的,这是师父爱吃的。恩……这个我也爱吃,还有这个。”
钟渡篱奇怪的看了一眼雁落川,低头看菜:“这都是些什么?”
桌子上泾渭分明,半边是点心,半边是菜。品种五花八门
雁落川吐了吐舌头,把师父让到位子上,自己抓起一块芙蓉酥道:“师父,吃啊!我特地买的,好吃吗?”
钟渡篱一面缓缓吃菜一面微笑着看着雁落川,“你现在的吃相大概同咱们门口那群饿狗差不多。”
雁落川呛到了,“师……师父。”
钟渡篱点头道:“这盘鸭舌味道不错。”
雁落川喃喃:“是,是。当然好吃,醉云居的呢。”然后举杯跑到钟渡篱面前:“师父。徒儿敬您一杯!”
钟渡篱扫了徒弟一眼,道:“吃可以,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
钟渡篱笑着端过一小盏燕窝道:“吃了。你大病初愈,正该补补身子。”
雁落川点头接过,缓缓吃了。钟渡篱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钟渡篱觉得自己有些醉了,也有些困了。起身道:“川儿,我去睡会儿,你给我乖乖的,不许……呃,不许淘气。”
雁落川笑道:“知道知道。”
钟渡篱睡的很沉,雁落川在酒里下了少量的麻药。宫廷秘制的珍贵药材,就算是师父,怕也很难抵挡得住吧?何况,下药的是自己的徒儿。
此刻雁落川立在床边,眼中没了方才的神采,一直笑着的表情,却凝固了。
他要记住钟渡篱的样子。也许,他没有机会再回来了。此去前路坎坷,也许,这是最后一面了。
雁落川一直一直看着师父,眼中有一点进了沙子的感觉,仿佛在回忆,回忆刚才,那一次相聚。是美好的,快乐的,它将成为自己,永恒的记忆。
那种温暖的感觉,我生命中的阳光。
然后,雁落川微微笑了,掏出一封早已准备好的信,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阳光照进屋内,淡淡的光辉。室内是这样安静,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
就这样吧,我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了。也许,真能找到幸福。如果我不能维持这样的生活,我也不能给你带来麻烦。
我走了,师父,你也一定,要保重。
雁落川推开大门,回身看了最后一眼,转身离去。
没有犹豫,没有回首。泪光,浮现。
大步向前,从此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天涯海角。
番外11:世事何苦辛
阴晦的寒雨夹杂着点点雪籽,一阵朔风吹动着另一阵朔风。一个人缓缓地在风雪中走着,神色冷厉,面无表情。
淡青色的袍子沾染了点点血痕,凄楚而艳丽。
脚步踉跄,目光中却是沉稳淡然。正是钟渡篱。
钟渡篱擦拭着手中的剑,良久,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今天是最后一个据点了。想来除了派出去的几批人马,再不会有什么威胁得到川儿了吧?
如果凌疏雪在此定会惊讶不已,他辛辛苦苦寻找不到的杀手,已经被钟渡篱一人一剑杀了个干干净净。
钟渡篱随意的身形在进屋的一刻忽然绷紧,沉沉喝道:“什么人?!”
一阵朗笑,为首的人拱手道:“钟先生!”
钟渡篱皱眉不语,他感觉到体内的真气在一点点丧失,空气中的毒气随着呼吸散布全身。
“钟先生技艺高强,请原谅在下的谨慎。只要钟先生答应见我家主子,在下定当向钟先生请罪。”
钟渡篱皱眉冷笑道:“你威胁我?”
“不敢。”来人神色不变。眼底却带了丝狡诈。
这样厉害的角色,他根本不想让凌疏雪知道。
钟渡篱缓缓调息,半晌,冷冷地道:“一起上吧。”
来人等的就是这句话,飞身而起,长笑道:“钟先生体内的伤,感觉如何?”
钟渡篱眼底闪过一丝惊怒和决绝,垂首看剑。
川儿,至少,你安全了。
风起,剑气如虹。
雁落川坐在船头,看朝阳一点点生起,江面上空荡荡的,只此孤舟。霞光万丈照射在水面,两岸青山还在蒙蒙山雾间欲隐欲见,潺潺的流水声伴着欸乃的橹声,恍若世外。
江上几人在,天涯孤棹还。
不知怎的,想到了这一句话。略带一点点悲哀。师父,还好吗?
良久,一只雄鹰从白云中穿过,一张纸条缓缓飘落。
雁落川展开,神色逐渐阴沉。
“钟先生被召太子太傅,不允。”
雁落川几乎可以预想得到,师父,根本不可能答应!
不行,他必须回去!
雁落川神色一变,纵身跳入水中。耳边听到一声巨响,木舟已成碎片。
雁落川微微松弛的神经再一次绷紧。
这段时间不知为什么,追杀松弛了很多,基本没有多少了。
雁落川奋力游上岸,转身就是一个火霹雳。
萧森的剑意从四面八方传来,雁落川咬着牙回头。
这一次总共是有十个人,除去方才被炸死的两个人,还有八个。
雁落川一声不发的挥剑,暗器毒药漫天挥洒。
他还要见师父,决不能现在就倒下!
不知过了多久,雁落川怔怔的看着一地的死尸,心中一喜。呵,总算活了下来!然后晕倒。
再次醒来,是晚上了。雁落川草草包扎一下伤口,寻了一匹马,连夜赶路。
伤口依然很痛,但他,一点也不愿意停下来。只希望,能够快一点,再快一点。
马匹累到,他开始狂奔。直到找寻到下一匹马。
不知疲倦,不晓昼夜。
番外12:浮沉雨打萍
雁落川赶到时,已是第五日黄昏。身上的伤流出血,冰冷的贴在衣上。雁落川遥遥看到了夕阳下的深巷,笑了。
那里是他的家,那里有他的亲人。漂泊半月,终于回来了。
下马入巷,推了一下门,没有开。翻墙而入,雁落川分辨出空气中的一丝血腥味,似乎还有一点毒气。
惊慌。“师父!师父!徒儿回来了,师父……”雁落川闯进书房,看到了靠在书架旁的钟渡篱,一滩鲜血。
他喃喃着道:“师父……”跪下,“师父……”
朝廷逼迫,师父没有远走天涯,而是执意留了下来。
因为他说,我还会再回来,师父,你等着我。
师父没有等到他,却只等来了死亡。
这些人,真卑鄙。
我还会再回来,还会再与你相聚。我以为我再也回不来了。可是现在,我回来了,却已与你,天人永隔。
你不是要等我回来的吗?为什么?要这样残忍?
弃我而去。为什么?
你真残忍。
雁落川全身的血液凉了下来,不能动,不能说话,只是茫然的,在冰冷的房间内,一动不动。
我回来了,我不顾一切的回来了,却只看到了你的死亡。
不知过了多久,雁落川起身,想再看一眼师父。
月光下,钟渡篱安静的靠在书架旁,仿佛随时随地会醒过来,笑话他“川儿,吓着了吧?”
雁落川站在那儿,等着。等着师父醒过来,等着师父笑他胆小。但,只等到了永无止境的寂静。
天地静止,寂静无声。
良久,雁落川颤抖着去扶钟渡篱。不,师父,不要吓我,你要醒过来。
手碰上了钟渡篱的手臂,触电般收回。怔了怔,雁落川慢慢扶起钟渡篱,试探。
没有呼吸,没有。
不!雁落川使劲摇着钟渡篱,不!不要!不要扔下我一个人,不要……于心何忍?
然后,雁落川怔住了,他颤抖着小心的从师父身后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
是中宫对付他的证据。
最上面有一小块布帛,血红的字迹是那么刺眼。
川儿,对不起。
记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答应师父,快乐生活。
凌乱的字迹不改坚毅沉稳,雁落川的手慢慢划过已干了的血字,没有表情,没有思维。
呵呵,天下无不是的父母!
师父,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快乐生活么?
师父,我的生命,已不再有阳光。你让我,如何快乐?
你为什么不能坚强一点?为什么没能等到我的回来?
眼前,仿佛出现了师父临死前沾着血,一笔一笔,写下叮嘱徒儿的话。
师父至死,还在惦念着他。
可师父,把他一个人扔在这儿,这尘世!这茫茫苦海!
踉跄离去,生无所恋。
那么,我还何必,苦苦挣扎?
全身的伤口一瞬间,疼痛无比。刺心的痛。
脚步轻浮,不能思考。雁落川机械地走在深巷,月光下分外惨白。
然后,雁落川撞到了一个人,一个狂喜的声音“川儿!”
雁落川抬头,看到了凌疏雪。愤怒。
是这个人,这个从没有关心过她的人,下令,杀了他师父!
他生命中唯一一点温暖。
他看到了凌疏雪在笑,沉默。很高兴吗?杀了他的师父,夺他所爱,这个人,很开心吗?
雁落川轻轻地推开钟渡篱的手,厌恶的道:“离我远一点。”
凌疏雪狂喜的表情定格,。呵,这孩子讨厌他。他不该讨厌自己吗?自己逼他这样漂泊。
凌疏雪缓缓收回了手,那是一个准备拥抱一下这孩子的姿势。
我的孩子,你还活着。你知道吗?我多想紧紧的抱住你,表达我内心的喜悦。我多么怕,再一次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