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就不该顺着教主的意思。”
“思楠……凌思楠凌右使?”顾朗坤对于常长老突然提起上任右使的名字感到奇异。
“思楠也不过是诞下圣婴三载便去了,这孩子呢……”
“常长老……”他的话让顾朗坤浑身不自在,便竭力想将常长老引回正题。
“在教众眼里,圣胎重于右使,是幽溟教对教主无上神功的生祭,右使纵然高高在上,却始终不过是为了孕育圣婴而存
在,”言至此,常林停下来,转过身看着站在床前的顾朗坤,“可在左使眼里,也是如此么?”
被长老那双似乎洞察一切的眼睛死死锁住,顾朗坤有种无所遁形的无措感。张口却是丝毫不服软的辩白,“圣教总是重
于一切,身为教中一员,牺牲总要有的。为了教主神功大成,身为属下的甘当路石。”
“如若右使诞下那圣婴,左使当真舍得献出,供教主生啖其心,以求神功大成?”
“顾朗坤甘愿为神教赴死,自是无不可为之事。”
“顾左使当知,这世上有些事,要比死亡更加痛苦。只愿当真到了那时,顾左使仍能如今日般狠绝,否则,又该是一段
剪不断理还乱的孽缘。”
“做属下的自然是要唯主上是从,常长老又何出此言?”
“我年纪大了,在这幽溟教里活到古稀之年,看得事情也太多了,几代教主都理不顺的缘,怕是仍会让你辈纠缠不清。
也罢,你这个年纪,正是风华正茂,血气方刚之时,有些事,怕不是我三言两语便能点醒的。待到你如我这般年岁,看
透了,自然就明了了。”常长老说着站直起身子来,颇为慈祥的笑了起来,“我这老头子年岁大了,脑子也不好使了,
糊涂了,顾左使莫见怪。可这些话,自你师父去后,怕是也只有老朽我,可能说与你听了。”
看着常林向门边走去,顾朗坤出声想要唤住他,“常长老,这……”
“劳烦左使大人帮篱右使沐浴更衣,避开他胸前的伤口,之后把这药给他涂上,药方子我开好了再遣人配好给顾左使送
来。教主那边,我自会去回,顾左使还是先料理好这边吧。”
帮篱瑾清理身子上药时,顾朗坤才明白了常长老离开时回身补上的那句话,“倘若左使大人将来娶妻,切不可如此对待
佳人,如此粗暴,亏得这孩子能忍。”
近来的几日,顾朗坤常常进出玄冥坛,一想到那本来任由自己摆布的人因为一滴药水就抖作一团,顾朗坤还是不能说自
己一点震动都没有的。
也不是不知道篱瑾对自己的那份执着的念想,所以顾朗坤一直尽力回避,可是近来,事情好像愈演愈烈。过去的几年内
他都不曾如现下这般留意这个小师弟,可这已经是第几次望着他青白的面色出神了呢?
想着想着,顾朗坤就觉得心神烦乱,抬手抚了抚有些胀痛的额角,起身出了卧房。
木雕门合上,房内又是一片沉寂。日光从雕花窗内漏进屋内,暮春的风携卷着淡淡的梨花香飘进来,也是一室暖洋洋的
春意。
床上的人动了动身子,幽幽转醒,缓缓的掀开了眼帘。
篱瑾似从一个悠长的梦中走出,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回过神来。印象中自己好像从那日行事之后就一直昏睡了,看这日头
,不晓得自己又荒废了多少时日。
篱瑾叹了口气,准备起身,忽然发觉身上甚是清爽,中衣也是新换的,好像伤处也都上了药……
玄冥坛内除了长居此处的自己,就只有教主和左使可以自由通行。教主若非祭典和度气,极少会来这里,那为自己做了
这许多事的,只能是那人了。
想着想着,篱瑾脸上就爬上了笑意,卧床几日的绵软身子也好像霎时间有了力道。想来院中梨花正盛,也该是做梨花糕
的时候了。篱瑾从床上起身,虽然脚步仍旧有些踉跄,但是身上已是大好了。找出自己那件盘锦云纹纱衣,套在那件白
色长衫外,篱瑾从自己的宝盒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玉冠,在手里摩挲了半天,却又放了回去。
又在镜子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发丝,篱瑾方才起身出屋。
轻轻推开虚掩上的门板,篱瑾慢慢踱步走出,目之所及,满树繁花。
树下一人长身玉立,墨绿色的长衫衬得他身材愈加修长挺拔,一头青丝在春风的撩动下飘逸随性,梨花瓣如雪坠下,栖
息在他肩头……
“坤哥哥……”看得出神的篱瑾不自觉的就唤出口来。
那人听到身后的声音,身形一转,回过身来。他旋身的瞬间,抖落了身上停歇的梨花瓣,伴着淡雅的香气,当真如香雪
飘落一般。
顾朗坤的目光在触及到廊间那抹清逸出尘的白色时,闪动了一下,但旋即又恢复了常态。
“醒了?”他沉声问道。
“嗯,醒了。”
“身上可还有不爽之处?”
“不,好得很呢。”
“那便好了,你呀,身上不舒坦,就说出来,一个人撑着算什么事,倒好像我不讲理虐待你似的。”
“没有……”他现在是在关心自己吧,他以前可从来都不会说这些个软话的,就是自己喊疼,他也只会怪自己娇弱呢。
“师父临终前将你托于我照顾,有些什么,你也该让我知道。”
“哦……这几日,是师兄在照顾我吧,多谢师兄了。”
“常长老诊出你已经怀胎月余,圣胎珍贵,你多保重。”
“嗯?”顾朗坤突然的一句话,让篱瑾愣在当场。
顾朗坤却是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好了,我先下去了,教主唤我。”说完,迈开步子走了。
头一次,篱瑾的目光没有追着他的背影走,他像是有些不可置信一样的倚在门边,口中呢喃着,“孩子……有了么……
”
篱瑾脚下虚浮,一步一步朝院里走去,慢慢靠近那棵陪伴他十几年春秋的梨树。背靠在它粗糙的树干上,篱瑾方觉得有
些心安,悄悄抬起手覆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面上露出复杂难辨的神情。
怀胎月余?是说的自己么?那这里,可是住进了一个小生命?
那么,坤哥哥是不是就不会再来了……
这近两月,或许刻在自己脑中的只有痛楚,但毕竟和最爱的人做过世人口中的欢 爱之事,也不算是遗憾了吧。
至于这或许已然落于自己身体内自己却毫无感觉的身份地位甚至高于自己的圣婴,应该是自己早该料到的不是么,早在
继了这右使之位,上任凌右使的信就已经明明白白的告诉了自己,身为这幽溟教右使,职责便是孕育这圣婴。可是自己
怎么到了现在,还仿若听到天方夜谭一般,不可思议。
他篱瑾再怎么说也是男儿身,这具身体当真能够孕育生命么?
是的,他当初只是为了坐上这右使之位,却不知这位子当真不好坐,等待自己的,是瞧不见光亮的前路。
若是果真有了融合了自己的坤哥哥血脉的孩子,也是件幸事了。这也是他顾朗坤的长子呢,再怎么样,也还是会念着的
吧。
“坤哥哥,你不爱我,可会爱他……坤哥哥,你会舍不得的……”
第9章:小徒
顾朗坤再次回到玄冥坛的时候,已是红霞满天之时。
他向来没有敲门的习惯,这次却抬手在门板上轻叩了几下,方才推开木门。
走入院中,便看到那人倚在花锄上立于树下。
落日余晖下,篱瑾宛若九天谪仙般静立。
白的发,白的衣,白的花,满眼雪色,天地之间仿佛只余那黛眉樱唇。暮色四合,天边云霞也比不上人面桃花。他低眉
浅笑,自是比花儿还美上几分。
原来,他笑起来这么好看。
顾朗坤驻足廊下,看着那身负落雪的白衣人,恍然发觉,似乎已是多年未见他这般笑过了。那众人眼中宛如谪仙般的人
总是神情淡漠,看向自己的目光里,更是带着痛苦,即使笑,也是苦的紧。顾朗坤眼眸微闪,在很遥远的记忆中,那白
衫小童趴在窗边,也是如现今一样笑靥如花。
“唔……”头痛似裂,顾朗坤俊眉蹙起,不知何故,每每忆起些往事,随之而来准是如同凿钉入脑的疼痛。愈演愈烈的
头痛让他更加不愿回顾那些个陈年旧事,忘记也罢。
“篱右使好兴致,落霞飞花竟让右使大人沉醉若此,连师兄进门也恍若未闻。”
“嗯?”神游天外的篱瑾被门边的一声呼唤惊到,身子颤了一下,回过头去,便瞧见了立于院中的顾朗坤,“坤哥哥来
了。”
“你这是做什么呢,像个女儿家一样喜欢个花花草草的。”
“师兄该是知道的,每至梨落时节,篱瑾都会收集这梨花瓣的。今日恰巧瞧见这梨树落花,想来该是做梨……”
篱瑾的话未说完,顾朗坤就不耐的打断了,“好了,别总把自己弄得悲悲戚戚的。”
篱瑾苦笑了一下,他从来都不曾认真听过自己的话,自己也不曾把想说的话说完过,该说他害怕听全自己的话么?
“也是大好年华,习武打坐读书,哪一样不好,你怎么偏生喜欢摆弄这些个东西。女里女气的,又不是妇道人家。”
“妇人么……”顾朗坤当真知道怎么开言最伤人,妇人,自己现在这般境况,怕是还不若妇人呢。
“好了,你这个性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说了你也不听。我这次来是奉教主之命送人来的。”
“送人?”听顾朗坤这么一说,篱瑾才注意到他身侧站着的少年。那孩子低垂着头,两手绞在一起,颇为拘谨的样子。
“嗯。从今天起,就收他入你门下吧。”
“入我门下?是让我收徒么?”
“嗯,教主口谕。”
“呵,这倒当真可笑了,我这样的收个徒弟做什么,我能教他些什么,不过误人前途罢了。”
“你在说些什么呢,教主让他入你门下,自是有所思量的。你身怀圣胎,也正缺个人照应不是。”
“圣胎……”想到自己身体的变化,篱瑾心里一阵不舒坦。把自己推给个孩子,顾朗坤就更不会来了吧,这之后怕是连
血祭都不必他亲自来往了。这圣胎果真是地位高啊,也不知这常长老怎么诊出的脉息,自己也就“母凭子贵”,连长自
己三岁的顾朗坤都未收徒,自己可就要做师父了。
“罢了,那就留下好了。”篱瑾放了花锄在一旁,缓步走了过去。
“这般便好,那我就先行回去。你身子不比当初,好生将养着,你有什么就说,别总是忍着。”
他真的是开始关心自己了,篱瑾想想就觉得盘旋在头顶的阴郁散开了,脸上也染上了笑容。
“你别多心,师父临终前将你托于我,我自是要多照拂你些的。”
师父?那抹笑意还未完全绽开就生生僵在那里,原来是忆起了师父的嘱托啊。那若是没了师父的话,你还要怎么狠心呢
?
“好了,我这就走了,”顾朗坤转向身旁的少年,“你且跟着他吧,机灵着点。”
顾朗坤在踏出门槛时回过头来,补上一句,“晚上怕是要再来,今日要行血祭。”
门再次合上,篱瑾盯着那门板半晌,叹了口气,正待回身接着收拾那一地残花,却忽然想起门内的另一个人。
“你叫什么名字?”篱瑾轻柔的问道。
“小竹,”
“小竹……很清雅的名字。你别垂着头了,抬起头来吧,怕些什么呢?”
那孩子慢慢抬起头来,对上篱瑾的双眼。
只这一眼,篱瑾好像就从那双眸子里看出了一些似曾相识的东西。那目光里除了一般教众见着自己时的惊艳痴迷,还有
些惊魂未定,有些试探不安,倒是和儿时的自己有一分相似。只是那稚气掩盖下的伶俐倒是与自己那时纯粹的惶恐不同
,多了些灵动,也该是个讨巧的孩子。
“我这里也不是什么有趣之所,我也不懂什么精深法术,怕是闷的紧,无聊的紧。”篱瑾笑了笑,“可是看你也是个机
灵孩子,或许耐不住这寂寞,虽是教主吩咐你入我门下,若是哪天你呆不惯了,我便也是可以和教主禀明,给你换个地
方的。”
“不,小竹会好好学的,不要赶我走。”
“好了,这幽溟教本就没什么所谓的拜师礼,你唤我句师父,便算是入了门了。”
“师父!”少年反应倒是很快,急急的唤了声。
“嗯,” 篱瑾淡淡的答了句,“你今后就住在西厢房吧。”
“好。”少年点了点头。
这小院很是安静,两人也不说话,便是只剩下风摆弄树叶的声音了。恰在此时,“咕噜”一声。篱瑾自是听到了,笑了
下,看着那个满脸通红的少年。
“小竹饿了么?”
“嗯……”
“再等下吧,我还没有煮饭。”
“煮饭?”少年猛地抬起头,脸上写满了惊异。
“怎么,怕我做出的东西难以下咽?”
“小竹不敢……”少年复又垂下头去,过了片刻他抬起头来,“师父歇着,让小竹来吧。”
这小竹当真是个聪明能干的孩子,该做的活计一样不落都会,灶台边的事情也懂得不少,晚饭收拾的颇为丰盛。只是篱
瑾明显的觉出他似乎有些畏畏缩缩的怕些什么,他不说,篱瑾也懒得问些什么,毕竟并不熟悉。
篱瑾在桌边坐下,小竹却立在一旁。
“怎么,你不是饿了,怎么不过来吃?”
“师父在上,小竹不敢……”
“这里就你我二人,哪有那么多讲究。过来坐下。”
小竹坐是坐下了,却只是低着头扒着碗里的饭,不敢抬头瞅一旁的篱瑾。
篱瑾一个人惯了,他也吃不很多,安安静静的吃饭也不觉有什么。可是这看起来挺机灵的孩子在自己面前怎么就这般拘
束,篱瑾心里也是琢磨不清。
“小竹家中可还有亲人?”
“嗯……还有祖父。”
“哦。”
“看你年岁不大,有十四了?”
“十五。”
“这里没那么多规矩,多吃些,长身子的年纪呢。”
“嗯。”
篱瑾问一句他才答一句,篱瑾也觉得没趣,便就这么沉默着了。
晚饭后没多久,顾朗坤就又回来了。
篱瑾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看着一旁准备端茶倒水的小竹,篱瑾皱了皱眉。
“小竹,你去烧些热水来,看着水,等水沸了再端些过来。”
“是,师父。”说着小竹就要推门出去,旁边却有人拦下了他。
“等下再去”,叫住小竹,顾朗坤看向坐在床沿边的篱瑾,“作甚将他遣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