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会儿要沐浴,让他去烧些水而已。”不去看顾朗坤,篱瑾对着小竹吩咐着,“你还站着做什么?去烧水。”
小竹急忙推门出去了。
顾朗坤窝了一口气,“他要服侍你的,这些事情瞒他做什么?”
“他可以做些杂事。”
“你是他师父,总要教他的不是么?”
“我可以教他些别的什么,这些东西,让他知道又有何益,他还是个孩子……他将来也不必继这右使之位的。”
“教主把教习这孩子的任务交于你,你就这么敷衍?”
“不是敷衍,是对他负责任。”
“哦?那师父当初也是这般晾着你,只让你做侍童的么?”
“他既是唤我一声师父,我便不能把他往这人间炼狱般的生活里推。”
“你说什么?”
“如果可以,我不会让他走上我这条路。”
顾朗坤火了,用力一掌拍在桌上。“师父教导你,让你坐上了这众人仰慕的右使之位,你还有什么不满?”
“篱瑾不敢。师父当初的教诲言犹在耳,篱瑾定会恪守本分,师兄不必担心。只是篱瑾本是孤儿,故而无人挂念,我这
般的,怕是死在这里了,也不过一缕孤魂罢了。这孩子家中还有祖父,老人家知道,怕是会心疼的。”
听着他这么落寞的话语,顾朗坤觉得心间漫上酸涩的潮水,“你这说的什么话,好端端的,好像要死要活的。”
“是啊,篱瑾说话不中听了。”篱瑾抬起头有些惨淡的笑了笑。“来吧,快些行了血祭,那孩子该回来了。”
“嗯。”不知该说些什么,顾朗坤还是走了过去,把刀子递给篱瑾。
看着他行了血祭,帮他止血上药,他有些不敢再去看篱瑾苍白的面色和他紧闭的双眼,顾朗坤端着盛满篱瑾心头血的白
瓷碗出了卧房。
他回身关上门,却在一旁阴影下瞥到了一个人影。
小竹靠在廊柱上,屋内漏出的光线打在他的侧脸上,忽明忽暗间,却是面如死灰。
顾朗坤看他这般,自是猜到他怕是听到了些什么,本就不打算瞒他的,开口和他说,“没事了,去歇着吧,你师父行了
血祭,这会儿在休息,应该使唤不到你的。”
顾朗坤气定神闲的走了,那门口立着的少年却是久久定不下心绪来。他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到床边。
篱瑾隐隐听到脚步声,吃力的睁开眼睛,“小竹啊,我累了,先歇下了,你也去休息吧。”
“师父……”
“怎么了?”听到那孩子的声音带着些颤音,篱瑾刚刚微闭的眼眸又打开来,忍着痛问道。
小竹在床边蹲下身来,“师父……”
“嗯?”
“我以为右使就是神的……以前看师父,总觉得就是神仙般的人物,高高在上,万人景仰,理应是不食人间烟火,如神
明般逍遥,被砍一刀也马上就愈合了…… 所以我很崇敬师父,听祖父说教主要我入师父门下,我很开心,也很害怕…
…不知道像神仙一样的师父是个什么样子……下午看到师父,比远望还美,真是比神仙还好看呢!可是看到师父还是有
些害怕,总觉得你有什么神力似的……可是……”那孩子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篱瑾胸前薄被上沾染的丝缕血迹,“我
才发现,原来师父也要吃饭,师父也会心疼人,师父也会流血,师父也会心痛……”
“傻瓜,瞧你说的话,怕我做什么,我总不过是个人。呵呵,嘶!”篱瑾被他有些傻气的话逗乐了,轻笑一下却牵动了
胸口的伤处。
“师父疼么……”
“嗯?”篱瑾有些怔住,疼么?已经有多久没有人问过他疼不疼了……好像他身上的血是取不尽的,他体内的真气是散
不尽的,好久都没有人在乎过他的感觉了吧……
“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小竹会好好跟着师父,好好服侍师父的。”少年仰起头,定定的看着篱瑾,“师父,小
竹会挂念着师父的。”
第10章:情牵
小竹倒当真是个机灵孩子,没几日就已经适应了玄冥坛恬淡到有些无聊的生活。
相熟了篱瑾才发现,小竹是个活泛的孩子,相比那时沉默寡言,胆小怯懦的自己,这样活脱灵动的性子才更像是个十几
岁的少年。渐渐的,篱瑾发觉自己是越来越喜欢这个给自己安静到落寞的生活带来些欢乐的孩子了。
顾朗坤好些日子没来了,想来教主近日定是教务缠身,修习暂止了。可这若是再行血祭,怕就不止半瓷碗血打的住了。
还有那每月例行的度气,过不了几日的夏祭,希望不要吓到小竹那孩子才好。
这些个烦心事篱瑾也不再去纠结了,不管是心头血还是内力,任他们随意取用这些年了,现在再去计较又有什么意义。
他的坤哥哥,总会有明白的那一天的。倒是春去夏至,风拂香雪落,有些事情该做了。
“师父,这梨树什么时候结果子啊?”小竹蹲在树下,手里拿着装花瓣的布袋子,仰着头问一旁拄着花锄的篱瑾。
“怎么,馋了?”
“呵呵,梨子最好吃了,甜津津的,酥脆多汁……”
“看看你,口水都出来了。”篱瑾颇有些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小徒弟,也是苦了他了,陪着自己净吃些寡淡的饭食。
“我最喜欢吃山下伍记的白糖糕了,我小的时候我爷爷每次下山都会给我买呢。”
“来这玄冥坛也近半月了,小竹可是想念祖父了?”
“嗯?”小竹为篱瑾的问话愣了一下,随即又笑了,“想啊,小竹从小就是和爷爷一起长大的呢。可是我上来之前,爷
爷叮嘱我要好好和师父学,好好伺候师父的。小竹很听爷爷话,今后也会听师父话的。”
看着他的小脸上写满了认真,篱瑾点了点头,“好了,小竹,你去煮些水,师父给你做些东西。”
“嗯?师父要做什么?”
“一些小食,给你这小馋猫解解馋。”
“真的?”小竹似乎有些不敢置信,想象不出自家师父这样清逸的人儿做饭的模样。
“好了,你还不信为师了不是?”
“怎么会!”
“那就快去吧,时辰若是早,还能多做些。”
“好啊好啊!”小竹笑着跑去烧水了。
看着他像只小鸟一样飞走,篱瑾脸上也浮起淡淡的笑意,坤哥哥那时,是不是也曾站在树下这般看着活脱灵动的自己呢
,是不是也如自己这般心生怜惜……
若说方才小竹还是将信将疑,现下看着篱瑾在厨房内和面,拌馅,造型,那熟练的动作让小竹不服都不行了。
小竹一句话都说不出,只是看着自己那如神仙般的师父从容不迫的做着各道工序。这些个粗活到他的手上,竟然也可以
做的如斯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飘逸清雅。本以为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呢,却对这中活计如此熟稔,当真让人惊奇
。
直至篱瑾把炉火上的笼屉摞好,盖上盖子,清洗了双手,转过身来,才看到那个愣在一旁的小徒弟。
“怎么,小竹想学么?”
“师父是哪里学的功夫啊?看着好厉害!”小竹看向篱瑾的目光里带着钦慕。
“我自小是个孤儿,跟着师父回幽溟教前是一个瞎眼老婆婆养大的,婆婆是个做糕点的,跟着学的罢了。”
“这样啊……”看着篱瑾有些落寞的表情,小竹急忙说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的,师父别生气。”
“没事,很久之前的事情了。”篱瑾摆摆手,并不在意,“那小竹是为什么会入教的呢?”
“我生在幽溟山,长在幽溟山,自然就是这幽溟教的人咯!”
“生在这里么……”
“嗯。我父亲是漆溟坛坛主,母亲是上任秋护法,老教主仙逝的时候,我母亲是要殉教的,可是她怕父亲会随她而去,
断了香火,于是她在殿前跪了整整七天求教中长老,方才用一身功力换来一个机会,直到生下我才自绝于教中圣陵。她
是想用我来锁住父亲的,但是后来父亲把我托付给他师父,还是追着母亲走了。”
篱瑾看着身旁的少年,之前的无忧无虑一扫而光,有些忧伤爬上他的面庞。
“你怨他们么,抛下你……”
“爷爷对我很好啊,一心都在母亲身上的父亲也不一定能给我现在这样的生活呢。爷爷说,父亲是极爱母亲的,就算为
了我活着,也不会舒心。他还说,对于有些人来说,除了爱没有别的东西可以锁住他的。”
锅内的水开了,锅盖一弹一弹的跳动,袅袅青烟在屋内蒸腾。
水雾模糊了篱瑾的双眼,他忽然觉得眼前朦胧一片。
小竹的娘亲该是多幸福呢,甚至连亲儿在爱人心中都不及自己的分量重,那人甘愿舍了命去陪她,血脉的延续也无法让
那人独活于世。小竹的娘亲费了那番气力留下孩子给爱人,爱人满心还只是她。
那自己呢……
他的坤哥哥,是不是除了爱,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锁住呢……可是他不求那人随他而去,只是希望他至少,能因为这个
孩子,会偶尔想着自己点。
可若是自己和孩子,都不能入他的眼呢……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篱瑾已然了解,现在的顾朗坤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坤哥哥了。那些曾经的回忆,他都不在乎了,丢
弃了……那自己追着他这么久,再连累个孩子进来,自己是越做越绝,可到底又是否值得……
“师父,师父!”
“嗯?”小竹的叫声让篱瑾回神,看看一旁的沙漏,时间差不多了。
篱瑾走过去,小心的掀起锅盖,蒸汽从缝隙钻了出来,梨花的清甜混合着酥油的鲜香扑鼻而来。太过熟悉的味道了,篱
瑾却突然觉得胸口有些烦恶之感,他皱了皱眉,用力吞咽了几下,把那种感觉生生压了下去。
“师父,好香啊!”小竹被那股香气馋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却看篱瑾一手提着锅盖定住不动,便走了过去问道,“好
了么?”
“嗯。”篱瑾缓了缓,一手不露声色的掩住口鼻,一手将锅盖移到一旁去。屏了呼吸,微微倾下身子,又看了看。“小
竹,取些小碟来吧。”
“好的。”小竹轻快的跑去拿了碟子来,“师父,可以吃了么?”
篱瑾接过瓷碟,胸腔内翻涌着难耐的酸涩,他还是努力让自己的手不发颤,极其小心仔细的捡了几块最是好看的夹起盛
在碟子里,直起身来,“把那些都盛出来吧,你自己拿些来吃。”说完快步出去了。
“诶?”篱瑾突然的离去让小竹有些摸不到头脑。他摸摸后脑,还是不放心的跟了出去。
一踏出门槛,小竹便瞧见了倚在墙上的篱瑾。他伛偻着身子,肩头一颤一颤的,似乎不太舒服。
小竹急忙走上前,扶住他的身子,“师父,您怎么了?”
篱瑾面色发白,嘴唇紧抿,院中清风让方才烦恶的感觉退下不少,他看了看身旁一脸担忧的小徒,牵起嘴角给了一个安
慰的笑,“没事,有些累了。”
“那我扶师父回房休息吧。”
“无事,好多了。你快回去吃糕吧,这梨花糕热着吃,味道最佳。若是不嫌弃,装些起来,等下次顾左使来了,帮你给
你祖父带些去。”说了这么几句,篱瑾觉得又不太舒服了,他推了小竹进屋,有些严厉的说,“快去。”
小竹站在门边看着他挺直身子有些缓慢的往卧房走,却也不敢跟上,直看他回了房方才回身。
回到卧房内的篱瑾,把那碟梨花糕放在桌上,在竹凳上坐下。
那股恶心欲呕的感觉已经被自己压下去了,可是心里的苦涩呢,要怎样安抚。
每年都会做这梨花糕,却好像再也做不出那时的味道了。而那品尝的人,也不再喜好这一口了。这次,自己竟然闻见味
道就犯恶心了,是连身体也开始厌恶自己的痴缠了么……
“吱呀~”院门突然被人推开来,篱瑾抬起头,大敞的房门外,两人正踏进玄冥坛。
为首那人一身张扬红艳的锦袍让篱瑾浑身一颤,站起身迎了出去。
那两人看到篱瑾走出,便在树下止住了步子。
篱瑾在几步远处停下,俯身行礼,“篱瑾不知教主驾临,接驾来迟,请教主责罚。”
小竹听到声音跑来跪在篱瑾身后,跟着行礼。
红衣人踱步过来,低下身子,“责罚?心疼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责罚你~”甜腻中带着邪魅的嗓音,让篱瑾一阵战栗。
慕洋伸出羊脂玉般的手托起篱瑾的下巴,“数月未见,瑾儿倒是愈发动人了,小脸也白嫩了。看来这小徒弟伺候的不错
嘛~”言语间都是挑逗的意味。
篱瑾撇过头去,挣开那只罪恶的手,却恰巧看到一旁站着的顾朗坤。
他一脸平静,看不出喜怒,似乎眼前的一幕与他无关。
篱瑾心中痛楚,面上却也不动声色,低下头去沉声问道,“不知教主此次驾临可是为了度气一事?若是,请教主移驾神
坛。”
“哟,本座的瑾儿这般心急的要把这身功力给本座啊,”收回被篱瑾晾在一处的手,慕洋也不气恼,直起身子围着篱瑾
走了两步,在他身后停下,又俯身附在他耳上颇为暧昧的说道,“瑾儿的阳性功力在本座体内散开,本座浑身都是暖暖
的呢~”
热气喷在篱瑾面上,让他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慕洋却不再纠缠,忽然直起身子转身往神坛走去,“来吧。”
篱瑾如释重负的出了长长的一口气,站起身来。突然起身,他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想要跌倒,以为小竹会扶住他,
却是一只有力的臂膀撑住了他。
抬起头,那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正对着他,眼中似乎闪烁着忧色,“坤哥哥……”
方才看到他起身时身形不稳,脑内还没思考,身体就先一步上前扶住了他。这时听出他呼唤里的委屈,顾朗坤反倒有些
不自在了,立马松开了他。
“咳……跟上。”清了清嗓子,顾朗坤提步走了。
篱瑾望着他的背影,嘴角翘了起来。原来他的一个关怀,就可以让自己多年的等待有价值。只是一个扶持,篱瑾就已然
忘却了方才的失落,甚至连一会儿的度气也不再挂心了。
一旁的小竹看着师父脸上柔和的笑意,却暗自叹了口气,这般明显的爱慕,若不是石头,就只能是流水有意,落花无情
了……
第11章:度气
幽溟教的度气,乃是另一处完全体现其邪教特质的地方。
所谓度气,可不仅仅是一输一接这般简单轻易的,是个及其耗费内力的痛苦过程。度气的目的是把授方体内的内息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