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碧玉冠成色极好,是顾朗坤在山下玉器店里选了好久的,虽不是什么贵重东西,却也是极其精致小巧。
“怎么从来没见你戴过?”
“这劳什子心经把我的头发都变白了,带上不好看,得要是那乌黑的头发束起,戴上这个才英气呢!”篱瑾说着捉起顾
朗坤散在身前的一绺墨色发色,缠在那玉冠上,“我是想,等孩子长大了,给他带呢……”
此话一出,顾朗坤身子一震,环住他的手臂不自觉的就向前探了探,握住了他有些微凉的手指。
篱瑾没有挣开,反而带着他的手在自己的腹部轻轻的揉抚,身子也软下来,向下移了移,把头靠在他的胸口,抵着他的
下颌。
“师兄……这个孩子,我要他……我要他啊……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去呢……你还是一点都不喜欢他么……”
此刻,顾朗坤的怀中是篱瑾有些单薄却温顺的身子,腹间被温热绵软的隆起顶着,手随着他的手一起抚摸着不时活动一
下的孩子,这种感觉很奇妙。
心中安定,好像,拥着他们,就不再慌乱……
在顾朗坤没有意识到的时候,篱瑾和孩子,已然深深住进了他的心里,而那一隅,正是他心里最最柔软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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燃着火炉的车厢内,慕洋斜倚在狼皮软榻上,身子随着马车的摆动而微微晃动。
他修长的手指极其小心的摩挲着十数个厚厚的信封,眉宇间,是外人不曾见过的温柔恬淡。
那张脸庞没了往日的凌厉邪魅,倒真的和那温润如玉的人儿有几分相似。
“爹亲,您留给孩儿的书信孩儿都细细的读过了……明年的生辰,孩儿就可以拆开最后一封了吧……”
“您为什么就那么喜欢父亲呢?哪怕他让别的女人为他诞育后代……哪怕他本打算用我的心肝来祭教……您还是追随他
,生死相随……”
“那白清浅可以留下守着圣教,您却为什么偏偏要殉教?你明明还有孩儿啊……”
“您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这一切,您能忍,我却不能忍!从今往后,孩儿会为爹亲报仇!”他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层血色
,声音也尖利了起来,“不要那所谓的公道,却要让他们也尝尝骨肉至亲生生分离的痛!”
第29章:解毒
幽溟山的冬季,总是潮湿而又阴冷的。厚重的乌云在天际铺展,一丝一毫的暖意都透不过,沉闷压抑的感觉,比寒冷更
加难熬。
山巅的玄冥坛,一如往昔般幽寂,仿佛已然许久许久都未有人入住了。只有细看时,留意到厨房虚掩的门扉中飘出的淡
淡青烟,方才知晓这里的主人,终究还是回来了……
顾朗坤蹲在药炉前,不时瞅瞅锅下的柴火,生怕火候不对,糟蹋了药材倒是其次,耽误了服药的时辰可就不好了。
药剂在砂锅中咕嘟嘟的作响,揭开盖子搅动一下,苦涩刺鼻的药味撞进鼻腔眼眶,顾朗坤却已经习以为常,不甚在意的
揉揉眼睛,继续小心的侍奉着那火炉子。
这一路上,马车颠簸,饭食粗鄙,天寒地冻,身体健壮如顾朗坤,也是有些吃力,怀着身孕又身体虚弱的篱瑾可是遭了
大罪了。虽然靠着教主给的药丸压制住了毒性,可腹中不甚安分的孩子仍旧是个不小的负担。顾朗坤一直抱着他护着他
,还时常给他按揉腰腹,安抚孩子,饶是如此,行到后半段时,篱瑾也只剩下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的喘息的力气了,隆
起的腹部却颤动不休。顾朗坤只得更加卖力的为他揉腹,心道这孩子倒是颇有精神头,心头不由有些酸涩痛惜,再听着
他唇边偶尔溢出的破碎的呻吟,顾朗坤更是心疼的无以复加。可却又无力帮他解脱,只能寄希望于教主发发慈悲,少绕
些弯路,早早回了教中便好。
在路上行了半月有余,终于算是捱到了幽溟山。把篱瑾送回玄冥坛,顾朗坤便寻了常长老来给篱瑾看诊。常长老连连叹
息,眉头蹙起像是打了结似的。他告诉顾朗坤,篱瑾似乎是服了什么活血的方子,虽然篱瑾体格构造与女子相去甚远,
没能破了圣婴的气血,但对他的身子多少还是有损害。他身子一虚,那毒性便如洪水般袭来,侵蚀着他的心脉,即便是
余毒,也足以夺他性命。
知道小竹被篱瑾执意留在了山下,常长老也没再说什么,留下方子就走了。
没了小竹的照应,顾朗坤是怎么也放心不下篱瑾一个人在玄冥坛住着了,又不敢太过惊动教主,惹来麻烦,于是便自己
搬了过来,日夜守着他。
玄冥坛素来是没有下人的,常长老留下的药方,自然只有顾朗坤亲自煎来了。
净水浸泡两刻钟,武火煮至沸腾,后调至文火煎煮一刻,滤出药汁。再往锅中加入热水,再次文火煎煮一刻,滤出二次
药汁。两次药汁混合均匀,方可服用。
不过几日,这一整套的工序顾朗坤便已熟记于心。
端着煎好的药汁走进卧房,顾朗坤便看到床上侧卧的人儿秀眉蹙起,玉手握成拳头抵在胸口,知道他准是又心悸了。
快步走到床边,把碗搁在小几上,扶起篱瑾让他倚着自己的胸膛,熟练的把温热的掌心贴在他胸口轻揉。
回教也有几日了,教主却一直闭口不提给篱瑾解毒之事,顾朗坤快要等不下去了,天天看他这般难受,心下已经打定主
意要去求教主赐药了。
“师兄……我没事的……我很好……”正想着,那人就支起身子,有些着急的和他说着。
“嗯,知道你没事。”散乱的气息早已暴露了他现下的孱弱,这几日下来也知道他好像很是抵触解毒的事情,不知为何
,顾朗坤却也只得顺着他的意思说。
把软垫向上竖立起来,端过药碗,顾朗坤揽着篱瑾的肩膀扶他靠坐着,“来,把药喝了。”
篱瑾还是像往日一样凑上去闻闻,抿着唇不情不愿的看着黑褐色的药汁。
“这还是安胎药,你放心,常长老开的,和前几日的是一样的。”不知是第几次这样解释了,篱瑾还是会小心翼翼的生
怕自己在药里加些什么似的,顾朗坤不免有些无奈,“喝吧,对孩子好的,我还能骗你不成。”
篱瑾又看了顾朗坤半晌,这才就着他的手把药喝了,那苦的让整个舌头都能麻掉的药,他却没皱一下眉头都喝干了。
“师兄,我真的没事,所以……你能不能不要去找教主……”
“篱瑾,早日把毒解了,你身子好起来,孩子也会健康些不是?你这么固执是做什么?”
篱瑾低头不语,只是隔着锦被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眼波流转,柔情四溢。
“篱瑾……”
“师兄,这几日我觉得他又长大了,我都等不及要见到他了……铭儿一定是个乖孩子……师兄,就算你不能喜欢篱瑾,
这个孩子,你也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喜爱吧……”
听着他口中的呢喃,顾朗坤也不知道要如何接言,只是静静的坐在床前陪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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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给本座起来!”慕洋从青冥阁大殿跨出,冲着阶下已经跪了三天三夜的男人大吼出声。
“请教主为右使解毒!”几日滴水未沾的嗓子有些沙哑,却仍旧铿锵有力,顾朗坤跪在堂下,头晕脑胀仍不放弃。
“左使大人是在逼迫本座么?”
“属下不敢。”
“哼!本座既是答应了,怎会有反悔之理。你这么急切,倒是显得本座出尔反尔一般。”慕洋的话音里隐隐含着不满,
瞪着堂下那个向来忠心耿耿的男子,眼中除了怒气,好像还有点什么别的意味。“拿去!”
那两个字传入顾朗坤耳中,他惊喜的抬起头,一个紫晶瓶子落在他掌心。
“谢教主赐药!”
急急从地上爬起,早已麻痹的双腿却支持不住身子,又坐倒回地上。顾朗坤却毫不在意般的又倔强的爬起来,顾不上昏
沉涨痛的脑袋,只想着快快回玄冥坛把药给篱瑾服下。
慕洋看着他颇为狼狈的样子,皱了皱眉,深邃的目光让人看不透彻,转身回殿了。
顾朗坤跌跌撞撞的回到玄冥坛主卧时,常长老正坐在篱瑾床前帮他按揉心口。
顾朗坤急急的扑到床边,“有救了,有救了,篱瑾,快把这个吞下去。”他手颤抖着从小瓶子里把那粒药丸倒出来,就
要塞进篱瑾口中。
“嗯?”篱瑾被心悸折腾的晕乎乎的,被他一喊,本能的扭头拒绝送到唇边的东西。
“篱瑾,把这个吞下去,快啊。”顾朗坤又着急的把那药丸送过去,“吃了解药,你身上的毒就解了,快吃。”
“什么?”篱瑾这才清醒过来,反而更是激烈的拒绝,抬手推开顾朗坤的手,“不,不要,我不吃!”
“篱瑾,你不要耍性子,快把这药吃了!”顾朗坤本就不是什么极有耐性的人,再加上在风雨里跪了整整三日,精神不
济,也不再和他软言细语,钳制住他扭动的身子,有些疾言厉色的催他把药吞服下去。
“求求你……师兄……不要让我喝……”
“顾左使,切莫激动。”一旁的常林急忙劝阻要往篱瑾嘴里硬塞药丸的顾朗坤,“篱右使,你为何执意不愿解毒呢?这
毒素积聚体内,对胎儿也甚是不利啊!”
“篱瑾,”顾朗坤平静了一下,扳过篱瑾的身子,看着他的眼睛问他,“你告诉我,你到底为什么不愿意吃这解药。你
告诉我原因,也不枉我在堂下跪了三天三夜求来这药了。”
篱瑾看着有些憔悴的顾朗坤,沉吟一会儿,开口道,“祖父说,这药,会伤了孩子的……他说,解了毒,就保不住孩子
了……”
孩子……果然又是孩子……
顾朗坤慢慢直起身子,坐到床边,搂住篱瑾微微发颤的肩膀,“篱瑾啊,你把药吃了好不好?在这样下去,你会受不住
的……这孩子,若是真的留不住……就让他去吧……我是真的——”
“不要啊!师兄,不要……你可以不要篱瑾,不喜欢篱瑾,可是你不能不要这个孩子啊!”篱瑾突然打断顾朗坤的话,
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翻身在床上跪着,“师兄,算是我求你了……再等三个月,就三个月……”
眼泪在他脸上肆意滑落,眼中的乞求让人不忍直视,他微仰着头,一手紧紧搂住圆隆的腹部,一手扯着顾朗坤的衣袖。
“篱瑾,你祖父也不一定通晓医理,或许没事情呢?”顾朗坤企图让篱瑾松动,扭头示意常林附和自己的话,“常长老
,你说是不是?”
“篱右使,以你现下的身子,怕是撑不到孩子足月了……你还是……把药吃了吧……”常林也看不下去了,心下唏嘘不
已,却仍是不忍心欺瞒他。
“常长老,这是圣婴啊,是圣婴!您也要保护他的不是么?对吧,他不能受伤害的,不能的对吧?”篱瑾又满怀希望的
转向常林。
“篱瑾,是教主把药给我的!”
“不,不会的……他是圣婴……你们不能伤他的……”篱瑾有些失神的摇着头,双臂环抱住身前的隆起,跌坐在床榻上
。
看着这样的篱瑾,顾朗坤觉得像是有人攫住他的心脏狠狠挤压,挣不脱的心疼。
他咬咬牙,深深的吸了几口气,硬起心肠,扳起他低垂的头,逼着他看向自己,“孩子生下又能怎样,还不是要被送去
祭教!一样都是留不住的!不把这药喝了,你也会没命!”
圣教又怎样,圣胎又如何,在我心里,你才最最重要!
篱瑾被他的话骇到,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紧紧盯着顾朗坤的双眼,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他的真心,却因为自己眼中摇曳的
水波看不真切。
“我可以舍了孩子,可是……我舍不下你……”
顾朗坤痴恋的望向篱瑾,却看不到他眼中有哪怕一丝一毫的喜色。
“顾朗坤,如果你说要,我这周身的血液可以抽的一滴不剩全部给你,可是你若是要我的孩子,那便是绝对不可以!”
篱瑾眼里闪烁的悲痛而决绝的光芒刺得顾朗坤一阵心慌,这样的篱瑾,仿佛再不是那个会糯糯的唤着自己“坤哥哥”的
小童,再不是那个会扑在自己怀里示弱的师弟……
可是下一刻,这个以强硬的姿态护卫着自己孩子的男子却浑身抽搐着歪倒,顾朗坤急忙扶住他。
看着他额上霎时覆上的一层细密汗珠,早已被蹂躏的不成样子的唇瓣,渐渐泛上青紫色的脸颊,顾朗坤知道自己再犹豫
不得了。
他把药塞进自己嘴里,把药丸嚼碎,俯下身子,双唇贴在那死死抿住的唇瓣上。感觉到怀里人身子一颤,趁机用舌头撬
开他一瞬间有些松动的牙关,把自己口中的药尽数度到他嘴里。
“唔!”篱瑾挣扎着在顾朗坤背上拍打,却逃不脱那人扣在自己脑后和后背的大手。
把药送进篱瑾嘴里,又导了些内力进他体内,不待他把药吐出,用手轻抬起他的下颌,让药液滑进他口腔,随着那股内
力流转于他周身。引导着那股气在篱瑾体内转了几周,感觉药力该是在他体内散开了,顾朗坤才慢慢放开他。
后背被他打得生疼,唇上也被他咬破了皮,顾朗坤却顾不上这些,抱着他,怕他伤着自己。
常长老牵过篱瑾的手,细细的诊了脉象,“药力散开了,应该很快就会好了。”
顾朗坤觉得怀里的身子突然泄了气力一般,软绵绵的趴在自己怀里,有热热的东西从自己的肩膀滑落,顺着脊背流下…
…
常长老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不知道这么抱着他多久,只是不想要放开,更不敢去看他的双眼。
这样,就保住他的命了吧……可是,他就真的会恨自己了……
只要你好好的,我只要你好好的……
“呃!”突然听到怀中人的呻吟,急忙拉开一些,看到那满布泪痕的小脸皱在一起,很是痛苦的样子。
顾朗坤一下子就慌了,“篱瑾,你怎么了!篱瑾!”
第30章:早产
“疼……肚子疼……”
听见他痛苦的呢喃,顾朗坤方才感觉到那紧贴着自己的大腹此刻有些剧烈的颤抖着,还隐隐有些发硬……
顾朗坤茫然的看着他颤动不止的腹部,心下一阵慌乱,“这……这……”
“呃……”篱瑾疼得蜷缩起身子,方才就一直搂着腹部的手此刻更用力的抱紧肚子,“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