慌乱了一阵,顾朗坤急忙隔空传音给常长老,让他快些回来。
常长老很快推开门进来,好像并未走远,走过来,再次执起篱瑾的手腕。深深叹了一口气,眉目间俱是了然的无奈和痛
惜。
“篱右使,是要早产了。”
“什么?”
“篱右使体内积淤的毒性不化解,毒是除不掉的,那解药里定是会有活血化瘀的辅料,这孩子,怕是留不住了……”
“不,不会的!”篱瑾好像一下子缓过来了似的,拉住常林的衣袖,“常长老,你一定有办法的,留住他,留住他!”
“恕老夫无能,若是现在行针保胎,方才那解药,便是白服了。要解毒,势必要等到一个时辰以后,那药力完全发挥功
效,把右使体内的余毒积血化去才算彻底解开毒性。可那时……淤血化净,圣胎,也定是留不住了……而且以右使现在
的状况来看,就算行了针,也不一定能保得住了……”
“不……” 篱瑾仍旧不放弃的拽着常林的衣袖,气息不稳却仍旧固执如初,“求你,求你……我不要解毒了……我要
孩子……”
顾朗坤一把把他拉进怀里,死死搂着,扭过头问常林,“常长老,若是孩子现在出来,大人……”
“若是等到毒性解开,老夫可有八成机会保得右使无事。”
“孩子……孩子……”
听到篱瑾颤抖的呼喊,常林也很是不忍,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七星子……或许可以成活……”
顾朗坤像是寻到了借口一般,在篱瑾耳边安抚他道,“篱瑾,听到了么?孩子可能活下来的!所以你要撑住,要坚持住
……”
“顾左使,老夫刚才探脉,阵痛刚刚开始,胎水也未破,圣婴理应不会那么快出生。顾左使先让右使尽量躺平,不要让
他伤了自己,千万不要让胎水过早破了。产程漫长,疼痛的强度会越来越大,左使帮他揉揉腰腹,多少能缓解些痛楚。
老夫方才已经唤了药童上来,这会儿还早,老夫先去准备准备。”说完常林便推门出去了。
顾朗坤把篱瑾放在床上,他立马就蜷缩起身子来,不得已,只得抱着他的上身,让他展开身子。
“篱瑾,很疼是不是?不怕,不怕,我陪着你呢!”顾朗坤搂抱着篱瑾,把手放在他的腰腹上,带着些内力一圈一圈的
揉抚。
“我不要生……不要他现在出来……”
篱瑾的身子一阵阵的打抖,手想要去按疼痛的腹部,却被顾朗坤握住,只能使劲捏着。
“会没事的,没事的……常长老都说了,你要是乖乖的听话,孩子可以活下来的……”
篱瑾似乎也知道再挣扎也没有意义了,也不再像刚才那般用力抗争,只是倒在顾朗坤怀里。腹痛好像是一阵一阵的,疼
起来了,他就伏在顾朗坤怀里,咬住下唇,捏住他的手,憋着气把那阵疼痛撑过去。好一点了,就贴着顾朗坤的胸膛,
小声的一遍遍呢喃着。
过了不大一会儿,常长老又推门进来,看到篱瑾窝在顾朗坤怀里,小脸憋得通红,急忙走过去,“篱右使,你不要闭气
,尽量顺畅的呼吸,这么憋着会伤到孩子的。”
“呃啊……”常林在篱瑾身上轻点两下,泄了他的气,呻吟一下子从他口中溢出。
“篱瑾!”他一直都只是粗重的呼吸,却也没有痛呼出声,这猛然一下的呻吟,让顾朗坤很是心疼,手上不停的揉抚着
他又开始紧缩的腹部。
“篱右使,离孩子出生还早着呢,你不能闭气,要试着去适应这种疼痛,和孩子较劲只能让你更疼,对孩子也不好。你
放心,老夫会尽力保这孩子平安的。”
听了常林的话,篱瑾轻微的点了点头,努力的张着嘴呼气。
疼痛果真如上涨的潮水一般,一波强似一波的袭来,一潮方退,还不待篱瑾喘匀气息,另一个更大的浪头就打过来了。
篱瑾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响,躺在顾朗坤怀里,任由他给自己揉捏着腰腹。
只听闻生产极痛,却从未真正见识过,顾朗坤此刻看着不停挣动的篱瑾,心底有些恐惧之感升腾起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还未掌灯的屋子里有些昏暗。
篱瑾刚刚忍过一波阵痛,软软的陷在顾朗坤的臂弯里。他浓密的睫毛微微颤抖,在眼睑处落下浅浅的阴影。
屋内飘进一股淡淡的中药苦味,却不见人端药进来。
常林一直也没给篱瑾用什么药,只是让他一直这么痛着,不时把把脉,却又看看窗外,似乎在等着什么。
“嗯……咳咳……噗!”安静了半晌的篱瑾突然咳了几声,吐出一口血来。
“篱瑾!”黑红的血溅在顾朗坤的前襟上,他却无暇顾及,看着篱瑾霎时苍白若雪的脸色,他吓得慌了神。
常林走过来切了切篱瑾的脉,面上依然凝重却带上几分欣喜,“好了好了,这淤血吐出来,毒算是解了!”
“真的?”顾朗坤心里的大石落了下来,激动地抱紧了篱瑾,“没事了,没事了!”
“啊……”篱瑾却是疼痛又起,被他用力一抱,更是疼得喊出声来。
“对不起,弄疼你了,你怎么样了?”顾朗坤急忙松开他,低头看他的脸色。感觉到手上的力度又大了几分,猜到疼痛
定是又升级了,连忙给他揉腹。
解毒的喜悦被持续的疼痛打断,顾朗坤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这时,一药童端了药碗进来,常林让他递给顾朗坤,“来,让右使把这个喝了。”
顾朗坤接过药碗,“这是……”
“催产药。方才篱右使身上余毒未清,老夫不敢轻易下药,怕乱了药性。可右使本就体虚,又疼了一个多时辰,再不早
早把孩子娩出,待会儿脱了力,大人孩子都危险。”常林说着又探了探篱瑾的脉,“只是,喝了这药,疼痛会来得更急
,右使一定要挺住。”
篱瑾听说孩子有危险,没有犹豫,就着顾朗坤的手就把药喝了。
不一会儿,顾朗坤就觉得他抖的更厉害了,握着自己的手死死的掐住,指甲也陷入自己的手掌内,顾朗坤却知道,自己
手掌心的那些微疼痛,根本不及篱瑾所承受产痛的一点一滴。
到了这个时侯,揉腹已经无法减轻篱瑾身上的痛楚了,可顾朗坤却仍旧一刻不停的按揉着,仿佛停下来,愧疚心疼自责
……各种混杂的感情就会把他淹没。
“嗯……呃……”篱瑾不住的呻吟着,身子也拱起来,拼命挤着剧痛的腹部。
“篱右使不要用力,胎水还没破,你这样只会伤到孩子的!”
“篱瑾,别伤着自己。”顾朗坤拥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脸颊上,“再忍忍就好了,就好了……”
“疼……”
“我知道,我知道……”
在痛海里挣扎了好久,篱瑾身上出了一层汗,薄薄的中衣都湿透了,纵使屋里点着火炉,这会儿也有点微微颤抖。
趁着他喘息的当口,顾朗坤把他放靠在软垫上,起身取了干净衣服来给他换上。常林拦住他要给篱瑾套上亵裤的手,只
是拉过一边的锦被给篱瑾盖上。
篱瑾疼得头昏脑胀,也顾不得那么多了,顾朗坤却是有些奇怪的看了看常林。
“不脱裤子怎么生孩子?这会儿穿上,待会儿还不是要脱!”常林又给篱瑾诊了一次脉,有些不耐的训斥了顾朗坤几句
。
顾朗坤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说实话,篱瑾这阵痛来得急,各人心里都没反应过来,顾朗坤更是对产子之事不甚了解。
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只是懵懵懂懂之中凭着感觉做事。
突然,篱瑾的身子剧烈的抖了一下,面上僵了僵,顾朗坤急忙揽过他,“怎么样,又疼了?”
篱瑾却低着头,用极低的声音哼了一句什么,顾朗坤没听清,又凑了过去。
“篱右使是不是破水了?”常林倒是反应快,一把掀开了覆在篱瑾下身的锦被。
篱瑾白嫩修长的双腿微微打开,有些颤抖,一股淡淡的腥味传来,浅黄色的水从他身下流出。
顾朗坤不明所以的看着常林,篱瑾却是不好意思的缩了缩。
“好了,破水了。”常林取过一旁的软垫塞到篱瑾的后腰处。
“嗯……”篱瑾不适的哼了一声,沉坠的腰腹却让他动弹不得。
顾朗坤有些不知所措的坐在床边,看着常林将篱瑾的腿分开,篱瑾还没反应过来要去抗拒,顾朗坤先出手拦住他,“常
长老,你这……”
“顾左使不必激动,老夫是要查看一下右使穴口打开的程度。”说完,常林还白了有些讪讪的顾朗坤一眼。“还好,开
了三指,要是孩子下的快,要不了一个时辰就能出来了。”
可这破水之后,疼痛就再无间隔了,撕裂的疼痛紧紧包裹住篱瑾。他疼得七荤八素,终于止不住喊叫了出来。
“啊……好疼!啊……”
顾朗坤也不敢再抱他,只能坐在床边为他擦汗,把手借他握住。心疼,再也止不住。
篱瑾不停的摇摆着头,汗湿的发丝一绺绺搭在他脸侧,显得更加憔悴可怜。
“疼啊……哈……”
可他再喊疼,除却最开始,就也没有说过一句不生了,顾朗坤知道,他想要这个孩子。
“篱瑾,再忍忍,再忍忍……孩子很快就出来了……”
过一会儿常林就掀开被子看看篱瑾的下体,手还在篱瑾的腹上各处按按,篱瑾本就疼得厉害,他一按,更是疼得连身子
都要弹起来了。顾朗坤只好按住他的肩膀,让他躺好。
渐渐的,篱瑾的神智开始有些昏聩,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却空洞无神。顾朗坤有些怕了,拉了常林过来。
常林掀开被子看了看,又在篱瑾腹上按了按,取出参片放在他舌下,抽出银针在篱瑾手上的某个穴位刺了下去。篱瑾身
子猛然一抖,像是醒过来了一些,常林凑到篱瑾耳边说着,“篱右使,你可以开始用力了,孩子就要出来了。”
篱瑾跟着常林的话用力向下推挤了几次,常林摸了摸,孩子好像下来一些了。孩子本就未足月,篱瑾的身子又屡遭大创
,孩子的个头就更小了,故而下降的速度倒是挺快。
顾朗坤握着篱瑾的手,看着他因为用力而有些扭曲的面容,心里的裂缝再也填不满了。
“篱右使,再用力!”常林俯身在篱瑾身下查看着,嘴里不断让篱瑾用力。
顾朗坤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这样的场景他当真没见过,甚至连想都没设想过,被篱瑾握得发僵的手此刻也开始发抖。
这,就是产子么……当时自己到底是有多狠心,多冷血,才任由他做这种事情的……
“篱右使,再用点力,孩子就快出来了!”
“我……我没力气了……”
“顾左使,麻烦抱篱右使坐起来!”
“哦。”顾朗坤有些茫然的坐到床上,扶着有些瘫软的篱瑾靠在自己身上半坐着。
这样的姿势好像并不舒服,篱瑾的身子不断向下滑,头也用力上仰,顶在顾朗坤的肩胛处。
常长老却好似没看见篱瑾脸上痛苦的表情一样,让顾朗坤按紧他,苍老干瘪的手在篱瑾的腹顶按揉了几下,用力的按了
下去。
“啊!”篱瑾突然大喊出声,身子向上弹了一下,又靠到在顾朗坤怀里,“疼……”
“常长老!”顾朗坤对着常林怒目而视。
“老夫再不帮右使一把,等他再昏过去,就是胎死腹中!”常林半是气恼半是着急,也语气不善的回了回去。
顾朗坤被他吼得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拿起一旁药童递上来的帕子帮篱瑾抹去额上的汗水。
“坤哥哥……篱儿好疼啊……啊……”
久违的呼唤让顾朗坤愣了一下,那仰靠在自己肩头的脸颊有水滴滑落,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滴。
有多久没听他这样唤自己了……
眼前忽然闪过很多很多片段,第一次看他从山上石阶走下时,一举一动都宛如九天谪仙般优雅高贵,双眸里却满含期待
,第一次看他为教主度气后,他半真半假的脱力倒进自己怀里,窝在自己胸膛的脸上却隐含笑意,第一次看他行血祭时
,他颤抖着手决绝的划破自己的胸膛,抬眼时却只是安抚似的微笑,第一次看他祭献般平静的承受自己,昏过去时眼角
有泪,嘴角却微微翘起……
原来,你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被我的忽略狠狠伤害着……
原来,那被我刻意忽略掉的感觉,是心疼,是无奈,是爱……
“啊……”
篱瑾的呼痛声把顾朗坤从回想中拉回来,他再低头看被折磨的脱形的篱瑾,忽然就很恨自己。恨自己的狠心,恨自己的
忽略,恨自己让他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
把他微微发颤的瘦削身子搂得更紧,任由他掐住自己的手臂,顾朗坤侧过头凑到他耳边,有些生涩的唤他。
“篱儿……”
被生生撕裂的痛楚折磨到神智不清的篱瑾不知有没有听到,只是随着常长老用力的推腹,一下一下的挺动瘦弱的身子。
生怕他听不到一样,顾朗坤凑在他耳边,一遍一遍的唤着,“篱儿,篱儿……”
“呃啊……”
篱瑾的身子软倒在顾朗坤怀里的时候,他还是有些癫狂的重复着,“篱儿……”
看着疯魔一样的顾朗坤,常林摇了摇头,把从篱瑾身下娩出的孩子交给一旁的药童,弯下腰帮篱瑾处理下身。
“好了,生下来了,左使大人扶右使躺下歇歇吧。”
顾朗坤这才回神,看着怀里昏厥过去的篱瑾,满含疼惜的帮他理了理凌乱的发丝,小心翼翼的把他放回床榻上。
“常长老,他……”顾朗坤惴惴不安的看着给篱瑾把脉的常林。
“放心吧,右使应该无事,只是太累了。”常林往篱瑾嘴里塞了粒药丸,站起身来,“圣婴……”
“嗯?”顾朗坤这才想起那个刚刚出生的小家伙,往那边看去,只看到药童手里在忙碌着。
“是个男孩子,只是身子骨似乎弱了些……”
“嗯……请常长老帮在下一个忙……”顾朗坤犹豫了许久,又蹲下身子,扭头看了看篱瑾苍白的面颊, “圣婴之事,
先不要报于教主。”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