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流事,平生畅 上+番外——御景天
御景天  发于:2012年02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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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可治世,武可安邦。先帝称他是北漠开国以来第一臣。

十年,他鲜少回京,偶尔几次奉诏,也是来去匆匆。

曾叹他不近人情,岁末都不返家一探高堂。也曾恼他不谙君臣之道,先帝驾崩新君继位竟未返京吊丧迎贺。

对他的所有挑剔停止于两年前的那天。

雁门大战后,他飞奔回京,风霜满面,一路奔至萧氏祖坟,长跪不起。那一战,虽胜,但对北漠对他都是不堪回首的伤。无数将士马革裹尸,而他痛失至亲。

他在坟前跪了多久,我便隐在林里看了多久。

知道什么叫锥心刺骨么?尝过了才知道。

回首看昨日,幼年一句痴话,换来二十年目光追随。

看他修文习武,寂寞不悔。看他少年英姿,傲视朝堂。闻他不顾生死,血战沙场。

对他荒唐过,赞赏过,不屑过,嗤笑过,敬重过,痛惜过,可曾真的……爱过?

“宣大司马萧广隶觐见。”

随着这一声圣谕,百官无一例外的朝殿外看去,谁不想将声名远播的他瞧个细致了?

一身戎装,步履从容,沉静淡定,气度不凡。

他上殿,朝今上叩拜:“臣萧广隶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抬眼,一双凤目波澜不惊,平静而惑人。

那一刻我知道,他一直在我心里,不曾离开。

番外:莫言 熟悉的陌生人(上)

写了撕,撕了再写,再撕,再写……

拿刀将心削成一片一片,也许就是这样的痛觉。

回京之后,折磨便如影随形地困着我。不,或许在更早之前,痛已然存在。

避无可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没有尽头,反而更好。无需决裂,不必形同陌路,他还是人人敬仰的大司马,风流不假的萧郎。我仍然可以一抬眼,一侧身,看他在触手可及的地方风流人生,惬意畅快。

人生若只是初见,该是何等妙事。

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再教我做一次选择,那么……

第一次听到“造孽”两字是自姐姐口中,那时我才懵懂,不知其意,但从姐姐的语气和神情,似乎那是挺招人待见的两字。

再次听闻是在几日后的饭桌上,娘夸我聪明,会背诗了,当场叫我背给爹听,我背得一字不差,爹很惊喜,素来严厉的眼浮上笑意。他摸着我的头说:“言儿好资质,勤加苦读,有朝一日若能如造孽,爹这御史大夫不做也甘心。”

我疑惑的望着爹,突然听到大哥满口饭菜的嚷嚷:“他公母不辨,有什么好的,小言日后决不能像他。”

我还没反应过来,爹已赏了大哥一个大爆栗,并且怒其不争道:“难不成要像你一般么?造孽与你同年,人家都会作诗了,你倒好大字不识几个,真教为父汗颜。”

“没错儿,你说人公母不分,昨儿也不知道是谁较造孽打趴在地起不来。”姐姐翻着大眼,毫不留情的在大哥手臂上拧一把,痛得他呲牙裂嘴还不解气,接着道:“哥,我瞧你是嫉妒人家长得比你好,学问比你强,打架也胜你厉害。”

我瞧大哥蔫了,闷闷地扒饭。

那一刻,我大致知道了,“造孽”原来是个人,一个姐姐誓言非他不嫁,大哥对他心口不一,爹爹期待我以他为楷模的人。

我的孩童时期便是在家中造孽如何,造孽怎样的赞誉声里度过的。那时每每看爹提起他时激赏的眼神,听兄姐因他争执,我的心就很不平静。

我才是爹的孩儿,莫家的小弟,多少世伯世叔赞我聪颖,为什么在家里永远只听到造孽长造孽短?

我一直很想见见那个众人口中的造孽公子,想看看是怎样的风采可以教京里无数目光紧追不放。

可是,连着七年,我竟一直未能如愿。虽然我和他同在京城,虽然我爹和他爹交情匪浅。

听说他舍弃了所有玩乐闲暇,只顾读书,练武,对自己甚是严苛。

从懵懂到少小,我对他的感觉从好奇转为嫉妒,进而是自命清高的不屑。

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素昧谋面,不曾相识,我和他其实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

只是,他若饱读诗书,我便不能容许自己文才不佳。他若武艺过人,我便不允许自己技不如人。这便是小小年纪的所谓淡定,现在回想起来,正是这番无形追赶,成就了今日的莫言。

第一次见他是在那年殿试后,他夺魁荣登三甲之首,相府设宴。

白衣胜雪,俊朗少年淡定从容。

姐姐痴了,她说退去了幼时的倾城容貌,英气逼人的造孽公子更教人神往。爹叹他小小年纪不慕虚荣,退了状元服迎客,心中定是名利淡薄。而我,早在他冲我淡笑的那一瞬,便失了心神。

从此之后,纵使千般不愿,也不得不承认,造孽公子名满京师,当之无愧。

他进了户部任侍中,十五岁,跟同为三甲的李不让成为殿上最年轻的才俊。我扪心自问,三年后,我能如他一般傲人么?

那之后大约过了半年,我被先帝选为皇子伴读,从此经常出入禁宫,见他的机会便多了。

半年以来,关于他的传言多不胜数,只是不再是一味的赞誉。那里面有不屑,有不满,有刁难,最多的是苛责。我静静地听,偶尔也会幸灾乐祸的暗笑,但我很清楚,所有的诋毁都只不过是旁人的艳羡嫉恨在作祟罢了,就好比我经常暗地里挑他刺,然后嗤之以鼻。

对于太过出众耀眼的人,世俗的眼光向来苛刻。

漫天的毁誉伴随他在京师的每一天,可他从来淡定,置若罔闻,似乎一切与他无关。我开始觉得爹的话也许是对的,名利真的非他所求。

只要稍适留心,就会看到他常在御花园的某处独坐,手不释卷,也可以见他在练武场里恣意挥剑,更能遇见他携着锦瑟宫皇子游园玩耍。

闲来无事,我曾不止一次的窥探过他,于是我知道,皇子面前的他跟平时不一样,笑容里多了一份柔和的暖,也或许那才应该是平常的他。

朝廷的闹腾仍持续着,又过了一年多,众官对他的刁难愈渐激烈起来。

爹私下里劝萧相是否将他外调,暂避风头。萧相不置可否,没多久便告病三个月,也就是这三个月,他替父掌印,一道《承天赋税制》镇得哄闹了快两年的朝堂鸦雀无声。

而众人尤未清醒,他却交了官印,从军去了。

没多久,雁门萧郎的名声就传开了,后来更是如雷贯耳。

每当听着有人议论他,我面上虽平静,心里其实很不平静,总要躲到无人的地方刀枪棍棒的猛练几个时辰才肯罢休。

雍王曾很讶异的问过我:御史之子,文风世家,通读诗书,为什么我还不辞辛劳的练武。

细想来我真的没有习武的必要,追溯根源也不过是幼时的意气之争。可我竟然一直没有放弃手中的兵刃,那份执着直到现在想来都觉得不可思议。

雍王也曾很直接的问过我:文武双修,是不是在学萧广隶。我当时立刻就否认了,不知道那样子看在雍王眼里像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三年后,我终于也成了一届状元,只是比之当年的他长了两岁,更不同的是我是武状元。

爹不舍我受罪,便请托萧相在先皇面前进言,在京城里给我谋了个武职。这大概是他为官那么多年里难得的徇私了。

可他的这份心意,我当真领得不甘不愿。

不知何时起,边关两字在我听来,已经是那样的叫人着魔了。

我以为我不会再有戍边征战的机会,边关有他真的固若金汤。虽然很遗憾,但这到底是北漠的福祉。

所以当今宣我入宫,问愿不愿去边关的时候,我真的很惊讶。待明了了当今的谕意,我就更惊讶了,惊讶的有些心寒。我几乎想问一问,他是否还记得御花园里曾经的良辰好景。

可一触及他的眼,我便愣住了,那眼里的暗沉冷酷哪是刚亲政半年的十六岁少年能拥有的。

一朝为帝,往事俱散。帝王都是无情的,就不知眼下的横祸,造孽公子可曾已经料到,可做好了承受的打算。

我压抑着难言的兴奋,没作太多深思,接下了皇上的旨意。

番外:莫言 熟悉的陌生人(下)

六年,一个人的改变能有多大?

我站在他的帅帐里,记忆中俊雅飘逸的少年已不见了踪影。眼前之人,历经了生死洗礼,战火磨砺,俊雅染上了风霜,沉淀出山岩般的坚定毅然。曾经冷淡从容的微笑,许是看多了血染沙场的豪情,平和之外更添一份豁达。

肩挑社稷安宁,舍身忘死,他已然是个真正的男人,顶天立地。

戍边之苦不是身居京城繁华地域的人能够想象的,更不是文人笔下几句诗词便能囊括。

战乱,荒凉,酷寒,贫乏……我不知道他为适应这一切默然扛下了多少艰辛,我只知道戍边的第一个冬天我就很没用的病倒了。

高烧,浑身乏力,本也不是什么大病,但不知为甚能将其他军士治好的药材用在我身上就是不见效。拖了些日子病情便严重起来,就在我迷迷糊糊的以为自己要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时候,病况又渐渐好转了。事后才知是他亲自快马扬鞭不知从哪里找了几味药回来,交与军医煎熬的。

说心里没有感触是假的,从小到大他一直是我筮待超越的目标,对他关注也罢,不屑也罢,都是自己好强不服的个性使然。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下子就能坦然了,看透了,也许是这孤寂荒凉的边地,让世俗所有的浮华,荣耀,清高都烟消云散了吧。

他对我照顾有加,也提携有加。虽然我自认有些才干,有朝一日定能教爹刮目相看,但若没有他数度“一意孤行”的给我机会,我的“有朝一日”还真未可知是何时。

后来我曾问他怎么这般看好我,他对我又不熟。

他回答说他相信自己的眼光,看着那抹自信的淡笑,我心里冷不丁冒出个疑问——他相信自己的眼光,那么他眼中的皇上是怎样的人?知晓了当今的用心后,他可还能这般自信?

我的疑惑教他有所误会,他解释绝对不是在敷衍我,又说北漠需要一些能担大任的将领,资质好的一定得多加历练。

我说有司马在,北漠可无忧。这话是事实,我说它有真心在,也不否认恭维之意。

他听了,看了我片刻,淡道,万一他不测,死了,怎办。

我一生都不会忘记那刻他的眼神,清明平静,波澜不惊,没有丝毫情感的谈论着自己的生死。

我发现对于这个认定了多年的竞争之人,其实自己一点都不了解。

他又说就算是老天眷顾,让他长命百岁,可兵权最好还是不要长久掌在一人手中。

他那么一说,我几乎就以为他也对当今起了戒心,瞬间心里掠过的竟不是紧张,而是莫名的庆幸。只是过了很久之后,我知道那不过是就事论事而已。

为了缓和气氛,我岔开了话题,说他这般辛苦为朝廷选拔可造之材谋略深远,但若是一朝不甚看走眼阻碍战事怎办。

我记得他悠然一笑,说他会挽回,实在挽回不了,他能担当。

担当,他是这样用行动来解释那两字的含义的。

强邻西陵的虎视眈眈,南唐因为秦王世子的用兵才干蠢蠢欲动。他戍边的年月,是除却北漠开国之初,边地纷争最盛的时期。

战事如此频繁,战况如此多变,他行军用兵有违圣谕也是经常。

刚开始我只是默不作声的旁观,可这样的事情多了,心里就急,他如果是仗着跟当今的渊源有恃无恐,那我该提醒他收敛一下。

可他却只给我一句话——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这话颇值得推敲,端看龙座上的那人怎么想。

我无法点破什么,只能再三暗示。

他却反问我难道只为是圣谕,就能眼看着将士赴死?

我无言以对,是遵旨还是抗旨真的很难决断。

其实这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如是道,眼神犀利逼人,莫名的尴尬和羞愧教我不敢直视他。

他说为帅者为麾下承担,为臣者为君上分忧,俯仰无愧,抉择并不难作。

他总能让我体会挫败的感觉,却又让我折服不已。这样的一个男人,怎不教麾下敬仰,誓死相随!

我想我这辈子都无法超越他,他像是一座山,在我面前不远处静静地矗立,我闷着头追赶,总以为赶上了,抬头却发现他仍在不远处矗立,看似相近的距离其实还很遥远。

在他身边久了,就会知道他其实是个很单纯的人。

不是说他傻或者不谙世事,他比谁都清楚官场的尔虞我诈,更能一眼看透宦海阴谋,他什么都知道,只除了看错皇帝。他身在最复杂的境遇里,选择了最单纯的行事方式。

那偷偷被他扣下的军饷便是最好的证明。

虽然边关粮饷、应急措施筮待解决,可他怎能选择这引火烧身的法子?他该清楚一旦事情被捅出来后果无法预测。

可他竟笑得如此从容,还跟我说此事只有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这也是他所说的一种担当么?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这种殊荣我不要。

我所想要的只是血战沙场的默契,是恣意比剑的快意,是纵马驰骋的豪情,是月下对饮的亲近。

他最爱花雕,可身份尊贵如他,在边关那也是种奢侈。

第一次见他捧着坛子豪饮是在一个月朗星稀的半夜,营房里除了鼾声便只有巡戒军士的脚步声,我起夜解手,看到了明月下城楼上一抹挺拔身影。

没有铠甲护身,只着了件素白宽袖长袍,宽带束腰。夜风里衣袂轻飘,恍惚似回到从前,那曾经傲视朝堂的少年,若没有奔赴边关又该是何种模样?

定然风采不逊其父,安邦治国一代名臣。

很久以后,已跟他对饮了不知多少回,我问他怎么爱上花雕的,因为我记得他离京之前是很少饮酒的,要喝也只是淡淡的清酒。

他淡淡回我,最初喝花雕,是因为它烈,容易醉,醉了便能忘记很多事。而喝多了,渐渐习惯,便爱上了。

我想知道他要忘记什么,但不敢问。

很多东西都变了,不服成了折服,疏远变了亲近。就这么呆在他身侧,直到某一天马革裹尸,这结局想来也不坏。

我一直以为人都是怕死的,可跟他呆久了,似乎死也不是什么让人恐惧的东西。

西陵南唐联军来势汹汹的那刻,他神色一如以往的淡定,但是我在他眼底看到了一抹担忧和决绝。

我告诉自己,有我在定不能让他有事,若我不在了,帐下将士绝不能让他有事。

他到底比我更了解西陵王和秦王世子,也更了解战场全局。战事果然不易。

他的用兵向来张弛有度,刚柔并济,进攻迅猛,防守严密。加之谋略过人,战术战略都教人钦佩。可西陵王御驾亲征,秦王世子也不是省油的灯,取胜谈何容易。

战况胶着,却又传来他兄长阵亡的噩耗。

他的恨他的痛我都看在眼里,没法阻止他领兵去夺萧广浩的尸首,所以陪他一起去。幸好一起去了。

看他夺了尸身仍不回头,不顾生死的挑战秦王世子,我想他是伤到了极致。不然怎会在做出那等鲁莽不智之举。那可是在敌军营前,面对着数十万的联军!

秦王世子被他伤的不轻,可他受伤更重。

能将他背回军营,连我自己都觉得是个奇迹。

他在生死边缘挣扎了好些日子,不过万幸,他挺过来了。

我不知道那些天自己是怎么撑下来的,瞧着他面无人色一脸沉静的昏睡,我有一种直接冲到敌营里乱砍一气的冲动。所谓心如刀割度日如年就是那样的感受吧。

我盼他醒来,很多人都在盼他醒来。可他清醒的那刻便是自己痛不欲生的开始,上天待他真的很残酷。

敌军仍盘踞边境,战事正紧急。拖着重创的身子,他必须督战御敌,所以,丧亲之痛他无暇顾及。

他只有用片刻的回眸,遥望京师,来祭奠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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