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髓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怒视老鸨:“你不记得,昨夜那房中伺候的姑娘总记得罢,让她过来说话!”
过了许久一位略施脂粉的姑娘才懒懒走来,一甩香帕对老鸨道:“妈妈大清早的作甚?”
老鸨对她使眼色,“有位小公子要问你话。碧柳啊,你可记得昨夜戌时伺候的人?”
碧柳姑娘用帕子掩着打了个哈欠,半朦胧的眼扫一圈众人,抛了无数个媚眼出去,才道:“不过是一位老爷,出手也不
大方,没坐多久便赶了我们一干姐妹出去。”
江髓蹙眉,疑惑问道:“房中只有一人?”他明明听见两人说话的声音,但这姑娘应当也不可能说谎。因为昨夜伺候的
不止她一人,只要当场对质便可清楚。
“自然。难道我瞎了不成!”
如此说来,姑娘们一定不知道当时房中还有一人。又或者,在她们离开后另一人才进房。但江髓那时一直看着房门,另
一人不可能由房门进入。总不会从窗中飞进去的罢……他突然想起昨夜听见的片段,那两人一个是什么庄主,一个是狗
屁盟主,大约是江湖中人了。
想到那个混蛋,江髓怒气上涌,忍不住大吼一声:“我要杀了你!”
身边众人立刻后退半步,却不是被他这一声唬住,而是老鸨懒得同江髓理论,喊了楼中的打手拎小鸡似地把江髓扔了出
去。
江髓倒在地上,身上痛的一下站不起来。一只手伸在他眼前,江髓抬头看见柏卿微笑的脸。“髓大哥,昨夜还以为你先
回去了,可是客栈中并没见你的身影。再来万紫楼时,门口的人见我年纪小,竟不让我进去。”
江髓就着他的手站起,柏卿替他拍拍身上尘土。江髓看见眼前的少年眼下有明显阴影,试探问道:“所以,你总不会傻
乎乎在门口等我一夜罢?”
柏卿对他微笑,认真说:“没有一夜,不过几个时辰而已。”
有这样一位好兄弟关心你,人生无憾啊。此刻江髓感动,只觉得身上疼痛渐消,所受侮辱也淡了几分。他心情不再像之
前那么糟糕,但那个狗屁盟主是他今生仇人,非报仇不可的。江髓一把揽住柏卿的肩:“先回客栈歇息罢,待你醒了髓
大哥带你去遍尝美食如何?听人说玉关城内‘十里飘香’饭庄是御赐牌匾,菜肴定然别有风味。”
柏卿微笑点头,突然将他另一只手的袖子撸起。“这是怎么弄的。方才见有人架你出来,莫非在万紫楼中受了委屈?”
江髓看着手腕青紫痕迹,昨夜那个人手心热度仿佛还留在皮肤上,不知怎么竟隐隐痛了起来。江髓立刻把将手从柏卿手
中抽出,面上若无其事一笑:“不过是见我没钱便将我轰了出来,这点摩擦在所难免。我又不是女人,受点委屈有什么
关系。”说着他蹙了眉,恨得牙痒痒却只有自己知晓。柏卿见他脸色不善,便也不再提起。
回到客栈柏卿去睡了,江髓让店小二打两桶热水,自己洗了个澡。身后那个地方遇水更痛,还有东西缓缓流出来。江髓
脸一阵红一阵白,一咬牙伸手进去清理一番。他看着自己一身青紫,只觉得十分头痛,干脆仰头靠在木桶边沿,将半湿
的帕子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直到水凉了他才打个哆嗦,从木桶中出来,拿了外用药膏擦身体。铜镜里的青年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从脖子到小腹
密密麻麻全是吻痕。再加手脚青青紫紫,整个一铜钱豹。
他正形象恶劣地擦着药膏,冷不防门一下被推开,有人温和声音道:“擦这些药,没有用。”
听见姬容声音,江髓第一个反应是立刻拿起衣服遮身子。姬容站在门口未动,只盯着他看。江髓讪讪一笑,挪到屏风后
穿衣服,哪知姬容突然走过来一把将屏风掀翻。江髓惊呆了,袖子还只套了一只就傻傻看着姬容。
姬容脸上带着微笑,江髓却觉得有种强大的压迫感迎面而来。半晌才回过神问姬容:“我又哪里惹了你?”
姬容漫不经心道:“秦楼楚馆的花魁还合家主心意罢。”
原来他认定自己在万紫楼中一夜风流,因此生气。但一身证据江髓也不能否认,否则只会更加难以启齿。他眼睛瞟着别
处,道:“我已同你说清楚,大家不过兄弟,你又何必生气。”
哪知姬容一把揽住他腰身,两人身体紧密贴合,用力摩擦几下,江髓的下半身就不受控制起来。他心中暗道不好,使劲
推开姬容。喘了几口气,脸一阵发热,尴尬万分啊。
“我倒不知家主哪里找的姑娘如此热情,这一身印记留作纪念。但此时这般,你还敢说你不是断袖?!”
江髓怔住,看着眼前风华绝代的人。这人一向温和,他从未见过他生气模样。此刻他对自己怒目而视,竟也好看的紧。
江髓觉得自己思绪飘忽着实好笑,脸上不禁露出一丝笑容。却又怕姬容看了更为生气,急忙侧过脸去调换神情。
他一脸正色转过头来刚准备同姬容好话好说,嘴唇却一下子碰在一片柔软上。姬容放大的脸就在眼前,长睫毛轻轻颤动
,令人想起蝴蝶振翅。江髓向后退去,姬容的手却拦在那里不容他离开。
往日只见姬容斯文清高模样,江髓如何也不会想到,姬容竟然是风月场上的高手高高手。单单一个吻,他便觉得双腿发
软,脑中空白。半晌才回过神来,一个拳头挥了过去。姬容立刻接住他的拳头,终于退开。
此刻江髓又想起昨夜之事,一时间只觉得头脑发胀,气愤不已,便破口大骂起来:“春日早过了!一个两个都只想着这
下作变态之事,可耻啊!”
骂完后心中舒服了一些,却觉得对姬容过分了。毕竟之前的江髓与他是何等亲密关系,他做这种动作,也是十分自然的
。江髓偷眼看姬容,那人似乎没生气,只是静静同他对视,半晌淡淡一笑。
姬容开口,声音柔和动听:“江髓,你听好,不论你是不是断袖,你我永远无法成为兄弟。因为我对你……”话还未完
,就被江髓一把捂住嘴。江髓耍起无赖来,一个劲道:“啊啊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听不见!”
姬容的眼睛弯了起来,他在笑。
第12章
江髓本意同柏卿二人去‘十里飘香’,谁知柏卿那老实孩子竟将其他人全拉上。江髓捂着荷包心中惨叫,柏卿看见他的
动作忍不住大笑。六个人坐在饭庄三楼点了十来个菜,柏卿这才凑近江髓耳朵道:“髓大哥,这顿容哥哥请,你放宽心
。”
江髓一听来了精神,瞥姬容一眼,那人却没在看他,江髓又若无其事地调转目光,道:“我有什么不放心的。”
柏卿微笑不语。
‘十里飘香’的菜当真不错,江髓惬意,耳边听得楼下喧哗声。他探身一看,见众人向同一个方向走去,也不知在说些
什么。突然有人‘噔噔’上了三楼,一脸红光满面道:“有人在城东比武招亲!大伙快去看呐……”
江髓觉得有趣,立刻站起身来,哪知一旁风涟冷冷扔来一句:“坐下吃饭。”江髓极不情愿地坐下了,听见江彦偷笑,
他在桌下使力一踩,江彦不笑了。半晌饭毕,一行人下楼,江髓走在后头,身边杨影深打趣道:“你若定了夫人,让我
情何以堪。”
江髓回道:“你不是已情何以堪了三回,就别太在意了。”他顺着杨影深的话恶心回去,说的是姬容等三人。
杨影深听后细长眸子一弯,只道:“如此,便一同去看看。”
江髓同杨影深一道去城东,不想其他四人也去了。那擂台被围得水泄不通,杨影深拉着他竟能走到前排。江髓见高台一
角坐位姑娘,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见过。杨影深见他沉思模样,便道:“你可是喜欢这姑娘。”
江髓听他话里有话,赶忙道:“你可别乱来,我喜欢的是热闹,可不是人家姑娘。若是比武迎了来,你自个收着罢。”
顿了顿,忍不住又道:“看来看去,果然还是我家影深一枝独秀啊……”
杨影深轻哼一声。
擂台上比武正浓,坐在角落的姑娘却突然站起身来,指着台下某处唤道:“英雄慢走!”
众人视线跟过去,江髓一怔,随后又大笑起来。那姑娘指着面无表情的风涟,而江髓想起这姑娘便是半路上遇见抢匪的
人。
那日带了刘成、赵一上路,却放着人家姑娘不管。哪知这姑娘竟是玉关城中一户人家的小姐,还弄起了比武招亲。江髓
挤到风涟身旁碰碰他的手臂,忍着笑道:“风大侠,人家姑娘这般记得你,还不快些上去。”
哪知风涟一甩袖,竟然生气了。
江髓觉得这人脾气当真古怪不好接近,自己讨了个没趣,也觉得无聊。那姑娘不便亲自前来,令家仆走来感谢风涟搭救
之恩,热情邀请众人去他主人家中小坐,话语中旁敲侧击风涟对那小姐想法如何。风涟却施以一礼,话语直白易懂:“
在下已经成亲了,不便打扰小姐。”
那家仆惋惜,直道:“唉,公子这般风采,令夫人当真好福气!”
江髓听后目瞪口呆,但又开不了口,脸上装作若无其事。没多久其他人回去,看热闹的就只剩下江髓和江彦。人潮涌动
,他二人走散,江髓独自回客栈,快到近处却看见路边坐着一个小乞丐,是个同柏卿一般大的姑娘。江髓动了恻隐之心
,买了几个馒头还有一包桂花糖递给她。那姑娘抬起头怯怯地看江髓一眼,身上狼狈的很,也看不出容貌究竟如何。只
是她的眼睛突然睁大,“啊”了一声,馒头迟迟也不接过去。
她的眼睛十分明亮,江髓觉得这个小姑娘看着挺亲切的,于是蹲下身笑问道:“你看着我做什么,本公子英俊潇洒自不
用你说。”
那姑娘脏兮兮的手一把握住江髓手臂,眉头蹙了起来,眼中竟泪水上涌。嘴唇抖了抖,半晌才开口:“髓公子,红衣终
于找到你了!”
江髓惊讶,“姑娘,你认识我?”
那姑娘哭的可怜,脸上却又显出倔强神情来。“若是谷主知道红衣找到公子,不知该如何欢喜!”
一道白光划过江髓脑中,他立刻追问:“你说的可是夏侯晗?!”
一瞬间江髓思绪凌乱,若说他与夏侯晗生了间隙,此刻即便夏侯晗又后悔寻起他来,也不可能不知道他在何处。夏侯晗
自是清楚山上江府别院的位置的,这事古怪。
不等他细问,那名为红衣的姑娘疑惑问道:“公子你,究竟怎么了?”
江髓微笑:“我失忆了,意料之外吧。”
话音刚落,红衣姑娘才止住的泪水又扑簌而下,“公子和谷主这样好的人,为何命运多舛,上天不公啊!公子,你一定
吃了很多苦罢?”
江髓淡淡一笑,道:“红衣姑娘不必担心,并没有什么苦头吃,只是我不小心脚底抹油摔了一跤。最近觉得精气神不错
,大概不久就能想起来……”
红衣听了,又见江髓分外精神,这才放下心来。想用袖子擦擦眼泪,江髓赶忙递块素白帕子去,“用这个罢,小心迷了
眼。”
红衣接过,脸上有些发热连忙道:“公子误会了,红衣只是数月来一心寻找公子,无心梳妆打扮。这几日在玉关城也遍
寻不到公子,觉得有些泄气,在路边歇息一会而已。红衣,不是乞丐。”
江髓细看发觉她的衣衫只是沾了灰尘和泥,有些脏罢了,料子却是好人家才能穿的,这才相信。他将手中馒头、桂花糖
递与红衣,道:“如此说来,你一定也未曾好好填饱肚子。先吃些,随我回客栈再一一道来如何?”
红衣点头,又突然想起什么。“公子,可是一个人?”
江髓以为她怕生,便道:“还有我那府中几人,都是极好的人。”
红衣这才放心随他而去,吃了一块桂花糖对江髓微笑:“髓公子还是这样啊,总喜欢给人买糖吃。却不知除了你,其他
人都不爱这沁甜味道。”
江髓哈哈一笑,“你髓公子我失忆之后也不爱甜食了,给你买,也只是因为你是姑娘家。”
红衣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回不去了啊。”似叹息一般,怅然非常。
江髓没听清她说什么,抬头便看见客栈大门在眼前。他拉着红衣进去,见柏卿迎面而来又觉得不妥,松开了手。“髓大
哥,还以为你迷路了,江彦都回来许久。”柏卿微笑,突然又道:“啊,方才你可是同一位姑娘一道进来?我应当没看
错。”
“没错,那丫头认识我。”江髓转身,只见店门人来人往,红衣的身影却消失了。他迅速环视一圈大堂,又跑出门去,
哪里还有红衣的影子。
江髓有些莫名其妙,见江府众人都坐在大堂一张桌子前吃茶,江髓同柏卿走过去坐下,不解道:“那丫头不知跑哪去了
。”
柏卿道:“我只见她一进门仿佛惊呆了似地,立刻跑了出去,也不知她是何意。”
江髓听见这话,想起柏卿曾说在姬容来到江家之后,夏侯晗与他闹了矛盾。恐怕红衣是见姬容坐在大堂,有意避开?但
姬容此刻却遮着脸,红衣不可能认出他来啊?
江髓看一眼桌边众人,没再说什么。
第13章
接下来时日,江髓提起十二万分精神,想着红衣或许会在无人之时来找他。他在玉关城停留数日,却再也未见红衣身影
。他心中不知怎的生出烦闷来,那小丫头时刻浮现眼前。
一日饭后江髓出门走走,柏卿说要消食,也同他一起。走到河边,堤岸绿柳,江髓寻了一处树荫下坐着。偶尔有姑娘经
过身前,香风阵阵。此处视野开阔,江髓惬意着竟然睡着了。梦中觉得过了许久似地,走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上。
黯淡光线中听闻红衣清脆笑声。“我说髓公子,又是桂花糖,这么大了还同个孩子一般。”
一个青年的声音回道:“你管得着吗,我乐意,我碍着谁啦?”
一片笑声过后,红衣再道:“髓公子不知羞。”
此时却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在那条没有尽头的路上回荡不去,沉静之极,令人突然安心起来。“红衣,到此为止。”
红衣不满:“谷主就知道向着髓公子,他哪来的这么好命。司徒姑娘讨厌他,讨厌的没错……”
青年立刻辩驳:“此言差矣……司徒大美人不与我亲近,只因女儿羞怯罢了。生得如此俊逸,却也不是我的错。只怪那
前尘注定,天之骄子命。”
一阵哄笑,那沉静声音也带了笑说:“所以我说,让红衣打住,他这话痨才无话可接。”
“你这吃里扒外的!”青年十分不满。
那沉静声音轻笑:“髓弟,仔细一想,是我吃里扒外,还是你吃软饭?”
又是一阵大笑声,青年带着怒意道:“你们这些作死的,从此往后我再不在你们这了!”
沉静声音柔和说道:“莫生气了,是我说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