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无常之易受难攻 中——花逐月
花逐月  发于:2013年0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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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你心意即已无可转回,念在旧情份上,我也只能送你这一程,帮你这最后一次了……”

“白某不胜感激……”说着又是谦恭的一拜,丝毫没有平日里倨傲狷狂的影子。

天鸾君说着蹲下来,匍匐在冰原之上,五指扣在青蓝色的冰上,便觉得冰层下忽然生出了如经脉一般脉络分明的大树,大树粗壮的枝干瞬间仿佛托起了整个冰原。

“好了,你可以放心的走了……可是下一关就没那么幸运了……”天鸾君说着纵身凌空一跃,悬于半空中俯视着魄冰川与冰川上那个渺小的白色人影道:“后会无期!愿君平安!”

魄冰川的一切透过浮楼幻境映照在小阎王的眸子里,小阎王抬袖熄了那唯一的一盏宫灯,望着这幻境中的一切道:“想必白卿一个人也能走出魄冰川……”

“嗯,只是艰难万分,会更苦一些罢……”甄姬回道。

“可是他也太苦了,竟苦了有这么多个轮回了……”秀气的眉眼里陡生了怜意,殿外彼岸花开,荼蘼了一池,恰如那年他浅笑盈盈地拜道:“在下今后就是白无常了!”

第四十二章 渡千劫

地府之中总是阴森幽暗,不见光明,小阎王受转轮王迫害,身子骨本就孱弱,去了阳间则要变成小孩子模样,去人间游玩的机会少之又少,他看不见山樱烂漫,闻不到三秋桂花香,亦不能欣赏到十里荷塘清浅,他只能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个位置上审判来来往往的孤魂,不得解脱。

小阎王是喜爱白无常的,白楼幻这个人性子放浪不羁,极为洒脱,每次去阳间勾魂必给他带来点新奇小玩意儿,又不似崔府君那般严肃,不苟言笑,一来二去,二人竟成了莫逆之交,虽则君臣有别,但小阎王到底少年心性,待人接物不免孩子气一些。

“他们人间先贤有句话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白大人跟我说他这番受苦是极有意义的,定将全胜归来,可本王心中还是忐忑不安啊……”小阎王把玩着手中的玲珑骰子,想起白楼幻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的云淡风清,便更觉得身上的胆子重了。

“孤梦河走到哪了?除了陵王之外,其余的人应该都已送入六道轮回了吧?枯骨山万般凶险,我们是不是得派点人手跟着他?”小阎王徐徐说道。

“有孟婆跟着他,应该不会出乱子……”甄姬回道。

“孟婆跟着黑无常去了,那谁在奈何桥边候着?”小阎王疑道,皱起了柳叶眉,俊朗中又有股威严之气。

“喏……不是还有他吗?”甄姬凤眸一瞥,朝窗外递了个眼神,只见一个修长的轮廓映在窗棱上,却看不出究竟是何人。

“你说画皮鬼?他靠得住吗?”小阎王终于反应过来,虽则方才一切都是在崔府君面前演的一场戏,但是画皮鬼这般暧昧不明的态度让人着实猜不透,是敌是友尚且分不清楚。

“如果我们肯信白大人,便可以信他了,别看这画皮鬼一副朝秦暮楚的模样,他对白大人可是忠心耿耿,绝无异心。”

“那好吧,招他进来,我看崔崔也跪得累了,传我令去,命他退下吧……”小阎王吩咐道。

“奴婢懂了……”甄姬欠身一摆,盈盈出得门去,正巧与画皮鬼擦身而过,二人相视一笑,仿佛有种难以言说的默契。

小阎王将画皮鬼召到身前,简明扼要晓以利害,画皮鬼频频点头道:“小的明白了……不过小的尚有一事相求。”

“说……”小阎王挑眉望着画皮鬼,但见他褪下了平日里妖娆的画皮,青衫磊落丝毫不显扭捏做作,倒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不媚不妖却透着股青松般的风骨。

“既然是做戏逼崔府君去找转轮王,保全这一颗棋子,那便不要再留情面了……又或者让他恨透我都是无碍的,只要他平安无事。”画皮鬼垂着头,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语意却诚恳地让人难以拒绝。

“好!本王答应你!”

“谢主隆恩……”画皮鬼刹那间喜笑颜开,抬起头望着小阎王,五官却得得确确是精致的,就算不假以面具却也美伦美奂了。

画皮鬼起身接着道:“殿下,孟婆与孤梦河已经快到老陵王身边了,真的不怕老陵王说出什么吗?”

“不怕,白大人都不怕,你怕什么?”小阎王拾阶而上,背对着画皮鬼抬袖示意起退下道:“好了,去办你的事吧!”

内殿终于空无一人了,小阎王兀自泯唇,唇角勾勒起自嘲的笑意,人人都怕阎王爷,都以为命是那阎王爷说拿就拿,说还就还的,却孰不知阎王爷也有烦恼,也受人限制,转轮王倒不是最大的敌人,那敌人比转轮王藏得还有深还要高,这一局赌输赌赢都是一条不归路,白无常已经早早启程,自己怕是要快了吧,总会有正面较量的一日,想着心中暗道:“白楼幻你就放心去做自己的事吧……孤梦河自有我来照应!”

风波不止,地狱无涯。

孤梦河已经在地府中辗转了数日,将阳间的亲人都看了个遍,最后唯独留了陵王没有见。他一个人从第

一层地狱走到十八层地狱,所见情状已是言语难以形容,好在家中女眷与家仆都喝了孟婆汤早已忘记了他是谁,只是连连点头感恩戴德的叩首,不住道:“谢谢黑无常大人,大人恩德感恩不尽,来生自当做牛做马报答大人!”

“呵……”孤梦河惨然一笑,面色更加苍白得像鬼一样,心中暗道:“妙极、妙极!反正谁也不识得我孤梦河了,又何必装腔作势,故作姿态啊……”

这段日子流连于地府与人世,过得简直是非人的生活,虽算不上身心受创但也颇为不易了,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秦灭当初多么地想笼络自己,而如今却一脚踹开仿佛想赶紧让自己魂飞魄散,这其中难道是白无常“搞得鬼”,他在去无间地狱之前究竟安排了多少事情?竟是蛛丝马迹都不曾留下,一点破绽都没露出,孤梦河想着,脚步却是不由自主地向前疾行。

片刻之后,一阵刺目的光线夺人眼球,散发出与地府气息不合的光耀,孤梦河当即抬袖遮了遮这耀眼之光,再透过缝隙望去,这才发现孽镜地狱四个大字悚然于头顶,而一排排的孤魂野鬼则各自在铜镜遍布的迷宫中兜兜转转,时不时朝后大退一步,发出凄厉的惊叫,叫声未止,身边的狱卒便已经一个钩子勾穿了他们的身体带往下个地方发配。

纷乱的人影之中,有一个人看起来略为与众不同,他不似一般的鬼魂在各面铜镜前周旋,而是安静地落坐在偏处一隅,似乎在等人。

孤梦河径直朝那人走去,那人也缓缓起身。

“爹爹……”

“孩儿……”

父子在阴间重又相遇,竟是无语心中泪已千行,陵王入了地府却还是不失往日沉稳,此番反倒饶有兴致的望着他早已堕入地府的孩儿道:“我现在还是唤你黑无常大人好了……”

“父王……我此番来找你是为了让你早入轮回的,不用在这地府里受苦了……”

“皇图霸业未成,入了轮回更苦……”

“父王你过于执着了……”

“哈哈,我执着?你可知道……”陵王抬袖指着远方,仿佛指着大熙一整片国土般痛心疾首道:“二十年前我皇兄病重,我本可以借机称王,谁知道一步之差功败垂成,二十年后又因这二十年前的差池被人陷害满门抄斩!

“就算……就算你是那个人的转世又如何?他们不捧你,你这样也是陷落地府了,在人间,帝王那看不见的大手操纵着黎明百姓的身世,西王为了借粮草故意在巴蜀弄出灾乱,实则是人祸,在大理边境本来相安无事,又有陈王暗地里勾结大理王室……我们在北境也不是没有想过携可汗之力牵制京城的小皇帝……总之,想要裂土封疆,改朝换代,则人间必定生灵涂炭,血流成河,这是颠灭不破的真理,所以……所以你看这地府里寻常老百姓的鬼魂不过也是被有权有势的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陵王说着徐徐抬首望着孤梦河道:“后来你出生了,我记得你诞生那日天降异象,有人说你是天上的星将转世,我还当是那些道士胡诌,没想到你果然出息,虽然长得秀气,可对骑射武术倒有种难得的天分,几个兄弟中唯一能与你平色秋色的只有星阙了,十四岁随你哥哥出征,竟在边境连下梧州十二城,当真是不世出的猛将,犹如兰陵王再世一般……”

“我自然将全副心思都寄托于你身上,我成就不了的千秋功业就让你来做,既然如此我不得不牺牲星阙了,我送他入京为质,到现在我都还记得他愤恨的眼神,怒气难消,哈哈,我下了地府他却依旧在阳间游荡,他是不是做梦都恨我这个父亲呢?”

“父王……”孤梦河想打断陵王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

“我就不喝孟婆汤,喝了又如何,心中执念过深的人喝了也是白喝……哈哈哈哈,那个冷又仙二十年前假意在我身边做谋臣挡着我,却不想他也下了地府,真乃孽缘。”

“哟,你二人还在这里叙旧呢?真当你们还是王爷跟小王爷啊……呵……”鬼气森森的气息扑面而来,随之是一阵缭绕烟雾,美人在飘渺的雾气中缓缓步出,放下手中烟枪,眸子里却是讥诮之意,双臂环抱望着孤梦河道:“还不赶紧送老陵王上路,地府里可是过时不候的。”

孟婆随行而至,孤梦河始料未及,他本有千言万语想询问老陵王,而此时却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陵王,喝杯薄酒就上路吧……”孟婆低沉的声音犹如镇魂曲,她浅浅端上一杯酒递给陵王道:“命就如此,你又奈何?”

命就如此,你又奈何?奈何,奈何,奈何桥上怎奈何。

第四十三章 奈何

正在陵王踌躇之际,大地忽地生出一道缝隙,宛如人脸被刀生生隔开,陡然出现了一条血红色的池子,血污混着浪花汹涌翻滚,时不时还有面目全非的人头在其中浮浮沉沉,孟婆眨了眨秋水似的眸子,樱唇里吐出一个缭绕烟雾,一手支着胳膊,另一只手托着烟枪徐徐指着那奔腾不息的河水道:“若是不愿意入轮回就下血污池吧,我们尊重陵王您的决定……毕竟你也是老白旧时挚交,不看僧面看佛面了……”

“你威胁本王?”老陵王一个趔趄不稳,差点人仰马翻的摔落进去。

“啧啧,父子都是一个德行……也不看看自己现在什么样子,还一口一个本王,哈哈,笑话……”

“你这个妖妇!”,老陵王面红羞怒。

“老子不是妖妇,是孟婆!这番前来是卖的白大人的面子,你不要不知好歹,我管你生前是神是鬼,下了这地府,想要不受苦还得我的孟婆汤说了算!”孟婆穿着裹胸,隐隐露出妩媚的酥胸,拖着烟枪的时候垂下来的水袖呈羽翼状煞是好看,头发竖得随意却不凌乱,精巧的簪子坠在青丝间,更呈得她玲珑不可方物。

“梦河,我告诉你……你本是……”老陵王话说到一半,被卡在喉咙里,孟婆身形一动,早已飞快地掠至其身边强行灌下那杯酒,只见陵王眸子越瞪越大直到最后却徒留一片空洞失去意识,脚步不由自己使唤的迈向了血污池上凭空出现的一座青石桥上。

“你干什么!”孤梦河眼见父亲被如此欺辱,一时间怒火中烧,抽出夺魄刀就不分青红皂白朝孟婆毫无章法的挥砍过去,孟婆朝左边一躲,让其狼狈地扑了个空,孟婆浅执烟枪,挑衅地望着孤梦河道:“是不是觉得浑身上下特别难受,有力气也使不出来,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窝囊什么也做不了简直就像个废物?是不是觉得自己没了少年将军的英雄豪迈简直就像个平庸的普通人了?”

句句戳中心窝,真得好痛,孤梦河一头雾水,受制于人,心中早已愤愤不平,如今终于解决了亲人轮回的后顾之忧便再也无所顾忌了,

“还想报仇吗?想杀那个人间的小皇帝吗?”

“不,不想了……”孤梦河这连日来亲眼所见之时让他太过震撼,他仿佛已经看穿了生离死别不过一场笑话,血海深仇不过一场棋局,由恨意所起的复仇心反倒渐渐消弭殆尽。

“好,如果你能完好无损地从枯骨山回来,我就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情……”孟婆笑道。

“当真?”

“当真!”孟婆说着转身意欲离开,“此行路遥凶险,你可要万分小心……”低声叮嘱后便轻飘飘地行远了,孤梦河望见那个妖娆的影子又渐渐变矮最后又成了一个颤颤巍巍的白发老婆婆,直至消失成一个黑点。

然而孟婆却并没有走远,既然答应了白楼幻要好好保护孤梦河,她便绝对不会食言,待到自己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孤梦河视线中,她便静静地寻了处石头坐下来,她兀自吸了一口烟,遥望着死气沉沉的地府,唇角勾动了一下,似忆起了一些往事,却又无人言说。

白无常是来往于阴阳两界的勾魂使,不免常常打奈何桥边走过,孟婆还记得初次遇见白楼幻时他正不情不愿地拽着一个鬼魂,迟迟走不上奈何桥,一路上唉声叹气似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那一日忘川河水依旧是奔腾不息,缓缓淌过,驻足的游魂一步三回头,难舍人间旧事,那个一袭白衣的男子身形瘦削而单薄,漫不经心地牵着一个头掉了一半的人朝孟婆走去,一脸惨笑。

“哟,这不是新上任的白大人吗?”刻薄的语调一如阴间里的众人,孟婆白发苍苍地端坐在河边,手中捧着汤碗,浑浊地眸子就那么肆无忌惮地盯着那个清澈的白衣人,虽然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可这个人的气质却是难以言说的正邪难辨,仿佛一半是天上的仙人,一半又透着股邪性。

三界里的男子,我一个也看不上。

忘了,忘记了是多久前说过这句话,仿佛亘古以前便是守在这奈何桥边白发苍苍的老太婆,大家都唤她孟婆,却鲜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她淡漠地仰视着来来往往的孤魂,用别人的眼泪熬着这汤药,一遍遍的听着那些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听得多了耳根都磨出了茧子,譬如弑父娶母,手足相残,满门抄斩这类惨绝人寰之时再传入她耳朵,也不过是回应老迈的一句:“关我何事……”

轻飘飘的眼神,冷酷的话语,她望着眼前这个白衣人,仿佛从他的眼中也读出来一些捉摸不透的情绪,当下便笑道:“怎么?不情愿吗?”

那白衣人顿了顿足,一瞬间也笑了,彼岸花的荼蘼与艳丽仿若一瞬间被比了下去,他笑起来竟是那样温柔的一种颜色,琥珀色剔透的眸子清澈如水,弯起来的眉眼恰到好处。

直到后来,寻常的地府日子走过好几轮,二人也渐渐相熟起来,她才明白,眼前这个白衣男子的笑千变万幻,分了无数种样子,有时冷淡如冬日寒风,有时和煦如春,有时又是故作轻松,而有时又是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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