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有所指。然而这意指的是什麽，却只有段革与洛定一听得懂。周衍还以为他们说的是『大发』经营权，赶快插嘴，不甘示弱的说：「光靠你那点本事，就算真让你入主东宫，恐怕也只能当一个傀儡太子。」

段革没有理会周衍说的话，因为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洛定一的反应。他刁蛮的瞪着洛定一，然而後者却仅是冷冷地望着段革，彷佛不过在看一场小孩子耍弄的闹剧。

洛定一忽然轻轻勾起一抹笑，孔雀再怎麽张牙舞爪，摆在真正的猎食者面前，不过像聒噪的公鸡一样，都是只能等待扑杀的猎物。

而洛定一，从来就不是弱者。

单是这麽静静的对峙，就能让段革恨恨的感受到自己逐渐位居下风。

其实并没有经过多久，洛定一轻描淡写的问他。

「你，确定有在这一局里麽？」

洛定一一针见血地刺中段革最不愿意面对的事实，那就是从一开始，段革就没有被程凡刚放在眼里过。也就是，他连作为情敌的资格，都没能够有。

周衍看出，这时候的洛定一谁都不能触他的逆鳞。他对站在後面的江景泰使了个眼色，又说：「洛董事长就在里面，两位请进啊，我们就不奉陪了。」

洛定一早就走的老远，凛然的背影，让人不自觉为他让开道路。周衍向呆愣的秘书小姐们打了招呼之後，就赶快跟在洛定一身後离开。留下气的脸红脖子粗的段革，以及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江景泰，还有一群窃窃私语的观众们。

64.

洛定一直直向前行，周衍走在他後头几步远的距离，不会跟丢人，又能先给他一点空间冷静一下。只不过周衍没想到洛定一竟然转到下几层他们的办公室，更加没想到洛定一一出现，所有人像瞬间被冷冻枪喷到一样，固定在当场，然後才慢慢移动回自己座位上。对比今天的骚动，这里的平静就越发显得诡异万分。

洛定一踏进办公室里，立刻就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不友善。甚至是包含强烈愤怒、敌意的情绪。周衍也感觉不对头，用他一贯的轻松想化解一番。

「干嘛？难得我们回来看你们唉，是不是嫌弃我们两手空空啊？」

然而这一次，周衍的技巧并没有成功。很快的，洛定一分辨出众人目光聚集在他身上的恶意，但那不包含周衍。

洛定一冷着脸，甩开所有人的探究，迳自走进他原先的专用办公室里。不过此时，却有一位男职员站起来，挡在洛定一身前，非常不客气的讲：「你已经被公司开除了，没有资格再进这间办公室。」

「你说这什麽话，他是为了保全你们才……」

周衍来不及把话说完，洛定一便回头喊了周衍一声，後者会意，脸色也跟着难看，他盯着那位男职员，属於周衍真正的脾性正在他面具底下流动。

男职员感受到压力，却还是认为怎样都有同事们为他撑腰，於是强打起气势，堵在洛定一前面不动就是不动。

「里面还有我的私人物品，不然你可以在旁边监视我，就像你一直以来的那样。」

男职员不料竟被识破，立即先声夺人：「我们都知道了，你就是把公司机密卖给敌人的叛徒！」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情绪开始高涨，团队为了这件事搞的有多人仰马翻，多少人好几天没回家睡在公司，如今这一股累积起来的怨气，矛头全指向洛定一，难怪他一进门的时候，每个人好像跟他有深仇大恨一样。

周衍一听再忍不下去，一脚‘砰！’的踹在铁制的工作台上，大骂：「妈的你说什麽屁话！你自己一样是董事长插在这里的眼线，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背地里干了多少烂事！」

洛定一皱眉，声音重了一些，「周衍，不要闹事。」然後稍微偏过身，让所有人都能看得到他的角度，讲：「我不管你们听到什麽，相信不相信，我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一个人，我没有出卖公司。」

「你们这一群人脑袋是装好看的吗？洛定一缺钱吗？讲难听一点董事长翘辫子以後通通留给他继承，他会需要看这一点小钱，放掉这麽大一间百货公司？」

周衍气的用一种『你们都是白痴』的态度对同事们说话，而看习惯周衍超强亲和力的人一下子也被周衍发脾气吓到，呐呐的低头不敢再讲话。

「大家先不要太激动，关於洛先生的事只是一个无聊的传言而已。大家共事那麽久了，要出卖公司早就出卖，也不必等到今天。我说的对吗？洛先生。」

连又奇不知道什麽时候站在门边，他绕过周衍，走到洛定一身边缓颊。男职员最後搞得骑虎难下，又没人愿意出来帮腔，只好暂且退开，放洛定一进去。

其实东西早就收拾好，洛定一只是想看看同事们的情况。对他而言，没有半途而废的事，如今被迫离开，他不能不处理好馀下同事们的工作问题。不过现在看来，倒是他太一厢情愿了。

拿走几样无关紧要的杂物，洛定一问刚才的男职员：「检查？」

「不用了吧。洛先生，我送你下楼，外面人不是普通的多呢。」连又奇轻轻挡了男职员一下，引得洛定一肯否不明的看他一眼，再望向周衍，问：「一起走吗？」

周衍脸色闪过一丝古怪，随即恢复正常，回答：「好！一起走。」

於是三个人进到电梯里，却是心思各异。

周衍半是推测半是肯定的讲：「我看八成是董事长叫他散布的消息，才好推卸自己责任。」

洛定一接下去说：「而且，还没有抓出谁是真正的间谍之前，为免人心浮动，更可以给股东交代，这一招是一举数得。」

「没错。我刚才打听过，说是那些调查局的人不到八点半就突然过来搜索，董事长看起来像完全没接到通知，急急忙忙找了好几位议员，结果都没什麽用处，一发火就在秘书室拍桌子。」

至此，洛定一不再说话。就听周衍问连又奇说他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出什麽事，连又奇没给多少反应，甚至让洛定一感觉这不是对前上司该有的态度。

电梯很快就到，周衍也没问出什麽来，洛定一走在前面，却让连又奇喊住。

「洛先生，要不要坐我的车出去？媒体应该不认得才对。而且……」连又奇给了洛定一一个很有解读空间的眼神，说：「我有件事情想和你私下谈。」

周衍在一边听了，突然变的很粗神经似，音调不自觉抬高，有点HIGH过头的感觉，说：「那不然我们三个一块来我家吧！有吃有喝又不怕被谁发现。」

洛定一没把注意力放在周衍那，他看着连又奇，无声的对视。

「车在哪里。」洛定一偏头盯着电梯上方的数字，好像没发现周衍正向他传递讯息。

连又奇彷佛将终点线的红彩带握在手上，转过脸看周衍的表情掺了几分炫耀。

「我们先走了，改天有空再聊。」

周衍一僵，却仍然维持他的风度，只是有点笑不出来，像打了肉毒杆菌一样。

「……路上小心开车。」

对於周衍关怀的提醒，连又奇早听过成千上万次，可惜在连又奇心里，像在路上发的传单，随手拿，随手丢。

连又奇似乎好不容易甩掉周衍，连走路的脚步都轻快许多。他与洛定一从逃生梯下到B2，来到自己的银蓝色本田车前，解除中控锁听到‘哔哔’两声，连又奇替洛定一开副驾车门，後者皱了一下眉毛，道谢之後才坐进去。

「不客气。」连又奇很快回答，然後绕过车头到驾驶座。才刚发动车子，洛定一开口：「就在这里谈吧。」

连又奇一愣，马上补足了笑脸，「如果你怕在外面讲话隔墙有耳，不嫌弃可以来我家。」

不知道连又奇说什麽让洛定一打从与周衍分开以後就没好脸色看，这句话说完洛定一转头对他讲：「不浪费你我的时间，请说。」

连又奇有点下不了台，但是也不想放弃难得机会，他轻咳几声，重整态势，说：「好吧。虽然很难以启齿，但是，我认为你应该小心周衍这个人。」

洛定一目光低垂了一会又扬起，面无表情。

「理由。」

看洛定一好像有兴趣，连又奇身体自然地向右转，侧着摆出极力说服的阵仗。

「你知道周衍和段革私交甚笃吗？以前没出事情就算了，现在公司出事情，尤其段长青入股之後，周衍不但没有避嫌，反而与段革往来关系更密切。老实说我真替你抱屈，楼上那些人完全搞错对象，他们应该仇视的人是周衍，绝对不是你！」

连又奇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洛定一没表示什麽，只有静静的听他讲。

没起预想中的效果，连又奇更夸张了点，说：「我亲眼看见周衍把下一季度的企划案放随身碟里带走，然後接下来第一个碰面的人就是段革，重点是，他确实将随身碟交给段革了！」

「什麽时候？」洛定一终於发问，连又奇觉得有戏唱，赶紧想都不想的回答：「上上个礼拜四，地点在『福迎来』十二楼Piano Bar的私人包厢里面。」

洛定一抿紧嘴唇，渐渐窜上怒色。

「周衍……为什麽？……」

「当然是因为他想赢过你，况且周家背景不小，想和段家联手击垮你们，绝对有可能！」连又奇没办法照镜子，否则他会知道自己见猎心喜的丑态。

「既然如此，你有掌握证据吗？」

「当然有！」连又奇将手机中的一小段录影秀给洛定一看，模糊的画面中隐约可见周衍与段革有说有笑的身影。

洛定一好像非常无法接受一样，捏紧着拳头，以极肯定的语调对连又奇讲：「先不要打草惊蛇，等我想清楚该怎麽做之後，再来追究他。」

连又奇试探着洛定一的脸色，问：「那……这件事情办成以後，」

「你有什麽要求直接说。」

连又奇故作镇静，却掩饰不了眼神中好像终於抓住谁的小辫子一样，一种颠覆的得意。

「我想取代周衍的地位，和你一起在『大发』工作。」

洛定一盯着他，像是想从他的话里看出真意，末了，自嘲的一笑。

「你忘记我已经被开除了？」

「我相信这件事情解决以後，你很快就能重新回到公司。」

停顿了一会，洛定一似乎考虑好，说：「把那段影片MAIL给我，你人在公司里消息比我快，继续注意周衍，暂且看他接下来要怎麽做。」

交易成功，连又奇很笃定洛定一不会再相信周衍。

「没问题。我们随时保持联络。」

洛定一拿过连又奇的手机，在上头按了几个数字。

「这是我私人号码。」

「好，我记住了。」

洛定一点头，「没其他事，我先离开。」

「去哪里我可以送你。」刚建立好合作关系，连又奇当然要积极讨好对方。

「不用了。现在是上班时间，你还是快回去比较妥当。」

连又奇想了想，「也对。可是，外面记者……你要怎麽躲？」

洛定一打开门，弯身下车，连又奇见状也跟着从车子里出来。

「躲？」好像非常荒谬似，洛定一脸上是冰冷的不屑，彷佛那些人如同蝼蚁般，不过爬地上苟延残喘一样。

「凭什麽。」抛下这句话，洛定一转身步向连接卖场的穿越道，从那里开始，笔直通往百货公司最热闹的大门。

连又奇望着洛定一直挺的背影，心想他绝不能失败。这一次，一定要把周衍踩下去。

65.

从堪比蚂蚁雄兵的场景中挤出来，洛定一坐进计程车里，感觉不太舒适的揉了揉眼睛。闪光灯像炸雷一样不停催残脆弱的视网膜，好像黏了一层糨糊什麽都看不清。爱拍照就让那些人拍个够，反正就是一张脸，再怎麽拍也不会开出一朵花来。

至於为何他会一反常态主动走向记者，自然有他的想法。洛定一的优柔寡断，这辈子全在一个人身上用尽了。

回到家里，他卸去一身端整的西装，把自己浸泡在温热的浴池里。轻轻地阖着眼皮，想着那个人总像一块苍蝇板贴在背後，无意义的唤他的姓，时不时沾几个吻。每一次都紧张的像在医院里量血压，看着水银汞柱一蹭一蹭地往上窜，然後在皮肉底下，感觉到心跳。

现在想想，好像他没喊过他的名字。除了某些时候，然而，也还是极少的。

其实就是不好意思。怕一喊出声音，就会泄漏自己有多在乎。

总归还是害怕的吧。毕竟他早就过了能毫不保留付出真情实意的年纪。

何况在经历了那些伤害之後。

可是人远比想像中更坚强，於是他又再一次陷进，说好下回一定记住要跳过的坑。

可是人远比想像中更懦弱，所以他很想乾脆放弃这一切，什麽都不管，当缩头乌龟就好。

不过因为他是洛定一，这些都只是短暂自怨自艾的念头，不可能付诸实行。

这也是为什麽他现在窝在浴缸里，藉着温软的热水，当个别脚的安慰而已。

因为他觉得冷。而总会自动自发裹上来的人肉毛毯不在了。

台北的天空下，还有一个人同样觉得不太顺。怎麽样都找不着那种又细又滑Q的手感，掌心在精致的木椅扶把上磨着，大腿上该有多少重量，隐忍中含着愉悦的湿润呼吸，男人深深长叹出一口气，考虑再熬一阵子是否该找个像一点的男孩子来解决生理需求。

男人轻轻笑起来，想要是真这麽做，不知道那头别扭的毛驴子会不会踢人。

稍微一走神，要不是敲门声打断某人的妄想，恐怕还得再接着演小黄片子。

进门来的是齐一鸣，明明是冬天不怎麽强烈的天气一样戴着太阳眼镜，後面跟着一个猫儿眼的少年，圆滚滚的眼仁亮着好奇，不客气的直往他身上招呼。

「抱歉，路上临时有事耽搁了。」

「不会，我知道你忙的很。」程凡刚说着，往少年那里别有所指的看一眼，勾起薄唇淡淡一笑。

少年眼睛转了转，对着程凡刚很亲切很乖巧的说：「Hello， I’m Venom。」据说是华裔美国人。

「你好。久仰大名。」虽说之前就曾经见过一次面，但当时情况不允许他们悠哉的搞什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客套话。

齐一鸣拍拍少年的腰让他找位子坐，又吩咐边上的小弟出去叫几样点心，再换一壶茶水过来。这时候少年的眼睛还是盯着程凡刚打量，後者脸皮也够厚，泰然自若地随便他看。

注意到这点的齐一鸣好像对少年很宠，应该要制止的行为，齐一鸣见了也任由他。三个人待在老上海式的包厢里，在茶点端上来之前，似乎很默契，没有人说话。

没多久，穿着紧身旗袍的服务小姐离开，留下几盘小巧酥黄的点心和一壶刚沏好的热茶。程凡刚约的人，却是在齐一鸣指名的地盘上，於是齐一鸣先替程凡刚斟满一杯清香的茉莉，再给少年和他自己倒上。

抿一口，齐一鸣先问：「都安排好了？」

程凡刚放下土胚色的古朴茶具，点头，「没意外的话三天後到帐。对方还说希望以後能多合作。」对方说的是段长青以及最主要的，『大发』的竞争对手。

齐一鸣挑了两块看起来不错的红豆酥和杏仁饼夹盘子里摆在Venom面前，後者嘟着嘴不太高兴的样子，但没说什麽。发觉程凡刚半是调侃的目光，齐一鸣抬手比了比。

「请用。你不像我，天生劳碌命。」

「我看你是甘之如饴。」

话头牵到自己这里来，Venom不乐意的讲：「两位不是要谈公事？就当我透明隐形的可以吧。」

「我没你厉害，亲手割下自己的心头肉。」齐一鸣看少年闷头吃着，调侃回去的同时，语气中多了些感叹。

程凡刚笑了笑，不置可否。齐一鸣从程凡刚脸上看不出端倪，奇怪他和洛定一难道不是自己猜想的那样？那又为何甘冒提前曝露的风险救人？其实就算程凡刚不出面，齐一鸣也能在之前的绑架事件中，从『白仔』的手下那里将洛定一和段革两个人平安带回。

「你呢？老爷子肯让你掌大权了？」

齐老爷子在黑道上占着龙头位置，就算年纪大了，仍然凭他错综复杂的政商关系网络，稳稳地把持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