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手的性命。“他如此狠毒地杀害了您的嫡子嫡孙,嫁祸于儿臣,并且早犯下欺君之罪,还需父皇御驾亲审?”
益明帝明显尚不适应他的转变,略顿了顿,方道:“朕想知道一切。待真相大白,断然……不会放过这孽子。赐他
三尺白绫,一杯鸩酒,也够了,毕竟他是皇室血脉,便是处死也不能教人看轻。”
“父皇想知道什么?儿臣或许能为父皇解惑。”天巽依然不动声色,言简意赅地直击要害。他并不关心天震的死法
。虽然长久以来都心知彼此是你死我活,却只是身世与情势所迫而已。无刻骨仇恨,没有必要非得令他落个受尽酷
刑折磨的下场。
听了此话,益明帝浓眉怒竖,喝道:“朕不追究你隐瞒要事的过错,你倒是自己提起来了!高谏风与秦放是否还在
天牢中?频儿起死回生又是何缘故!方才你们为了逼出事实真相,都串通了起来,遮遮掩掩,掐头去尾,朕便不计
较了。但凡你知道的,都给朕说清楚!”
天巽弯起唇角,躬身行礼:“父皇息怒。儿臣绝不敢隐瞒任何事,只是找不着机会禀告父皇,也不确定父皇是否相
信。”
益明帝正是怒意勃发之时,脸色极为难看:“你若不告诉朕,朕如何判断信与不信?!”
若不是活生生的证据摆在眼前,恐怕他连听也不想听下去,更遑论相信?天巽表情丝毫不动,也不作任何辩解,接
道:“父皇所言极是,儿臣疏忽了。方才这珍贵药物,是两年前儿臣自献辰云王处得来的。他自然不会平白无故给
儿臣此物,而有混淆血脉之虞的,也惟有大皇兄了。早些年,大皇兄与献辰汝、景二王勾结,控制了不少江湖人士
,残杀四国散落民间的皇室。儿臣以为,为一己私利,以他的性子,定会铤而走险。果不其然。”
“献辰?”益明帝眯起眼睛,“云王,便是洛四公子带大的罢。”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望了洛自省一眼,“那汝、
景二王与你大皇兄往来之事,也是他给的消息?”
“互通有无,如此而已。儿臣与他各有所忧,也并不想牵涉他国之事。”
“你早知道频儿身世?”
“不,儿臣也是在二皇兄遇刺之后方明白事实。嫡亲血脉何其难得,若非因为可随意舍弃,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地便
利用了。何况,大皇兄事后还想毁去频儿的身体,其用心便昭然若揭了。”
益明帝听罢,怔怔地望向高频,表情复杂:“频儿复生,又为何故?”
天巽言简意赅地回道:“秦放修习过龟息之术,私下教了他。”
益明帝又一怔,问询地看了看闵衍。
闵衍略颔首,道:“此乃修行术法。虽不知秦放承自何处,却也实在救了频儿的性命。”
帝皇略略沉默了一会,终究难掩提到“秦放”的激烈情绪:“那秦放虽然放过了频儿,却害了朕的爱子爱孙!朕断
不能饶他!”
天巽神色微凝:“父皇,秦放只是听命行事而已。此番风波追究那罪魁祸首便是。至于他,大可戴罪立功。”
“你!你为了用他,竟罔顾他是杀兄之凶手!他现在何处!朕绝不能放过他!”
“害二皇兄的凶手是大皇兄。父皇,秦放当日所做之事,只有假意杀伤频儿而已。此后指证自省等是非,也皆为大
皇兄胁迫所致。既然并非凶徒,罪不致死,还请父皇明鉴。”
“一派胡言!他既然参与了此事,知者即罪,万死难逃其咎!”
“既是如此。”天巽微挑了挑眉,“那么父皇待要如何处置何氏一族,敏仪内殿,析王派诸臣?”
益明帝怒瞠双目,一时竟无言以对。
早已对他的反应了然于心,天巽清浅一笑:“若在朝诸臣顷刻间去了十之三四,恐怕便不免要横生动荡了。儿臣切
不愿令父皇忧心。因此,恳请父皇三思,令秦氏一族负罪立功。”
“圣上。”陈绯轻唤了一声,行至丹陛下,款款跪地行大礼,“孙女也请圣上勿怪罪秦氏一族。外兄与驸马虽曾助
纣为虐,但幸得迷途知返,应可再给他们一次为圣上、为昊光效忠的机会。”
益明帝的视线移向她,半晌方道:“绯儿,你所思所为,是替自己出言,还是──”
陈绯垂下螓首,柔声道:“回圣上,既是替自己,也替舅父一言。”
“你们二人,这么些年来欺上瞒下,竟然从不显露真性情真见识。朕还真当你唯善,你体弱,却原来朕疼的人,都
并非真实。那诸多往事便是成空了。”益明帝长叹一声,更显悲凉之意。
天巽低眉应道:“儿臣并不以为如此。在父皇跟前的儿臣,也是真性真情,只是此时此刻又有另一面罢了。而且,
无论何时何地,儿臣都敬爱父皇。”
陈绯也道:“孙女始终感激爱戴圣上,隐瞒身体之事,也是无从解释罢了。”
益明帝略怔忡,问道:“其中又有何缘故?”
“回圣上,孙女体弱乃受咒毒之故。舅父幼时性子迟滞也因此缘故。后来得蒙他将孙女的咒毒引过去,孙女方能安
然到如今。孙女的性命为舅父无私所救,因此无论如何必报之。”
益明帝深深地望了望天巽,脸上竟忽而浮起几丝内疚来:“罢了。该知道的,朕都知道了,秦放之事就由得你罢。
”
“父皇,处理析王一派之事,请交给儿臣。”天巽依旧不动声色,淡淡地道。
益明帝长叹一声:“为何执意如此?你不信朕么?”
“儿臣不敢。只是,儿臣亦有难解之事,欲请大皇兄解惑。”
“何事?”
天巽默然,闵衍摇了摇墨玉杖,玉环叮当:“陛下,秦府内有非常有趣之物,昭王殿下或许想让陛下过目。”
益明帝眯起眼睛:“秦府?”
“是。”天巽道,“还请父皇赦免秦驸马,令他带路。”秦勉方才已与析王派众臣一同被押了下去,现在应当已经
身处天牢之中了。
益明帝默然示意正司前去传口谕。
“以及,父皇,今日之事,也应当通达二位皇姐和皇弟罢。”天巽又道。天离在首次退朝之后,便再未出现,连高
右将军也不见踪影,他并不认为他们未曾接到口谕。不过,他若想趁机做些什么未免也太不识时务了些。而且,天
潋的态度至今暧昧,该是迫她仔细审时度势的时候了。
帝皇立起身,在御座前来回走了两步:“那便将他们都叫过来,好好看看秦府中藏了什么。”他瞧了瞧一边已经安
静许久的洛自省,接着道:“省儿随着侍官去,切令他们尽快赶来。”
洛自省略有些意外,行礼道:“儿臣遵旨。”
益明帝按了按眉心,摆了摆手:“赶紧去罢。”
……
帝皇的卤簿队列浩浩荡荡越过宫门,波浪起伏的各色龙幢伞盖下,墨玉雕制的长辇在重重金甲护卫环绕中缓缓前行
。晶润的玉在正午炽热的烈日之下隐隐蕴着流光,无比华美的紫色绸幔随风而起,翻卷舞动,给通体玄色的辇添上
了一抹颜色。
长辇内,益明帝端坐于中央的御座上,闭目养神。他身前的德妃容颜依然苍白,紧紧握着陈绯的手,但神色却十分
冷静。陈绯安慰地依偎在她身边,视线望向对面的天巽。天巽则从容依旧,面带微笑,目光柔和。
倏然,帝皇淡淡地道:“爱妃,你教养得很好。”
听不出他是喜是怒,甚至好似并没有任何情绪,德妃微微垂下眸,不卑不亢回道:“臣妾只是想让他活下去,如此
而已。”
她的眼角泛出水润的光泽,刹那之间,连嘴唇也变得雪白:“不过,陛下似乎有事瞒着臣妾。”
益明帝望了天巽一眼,沉默了。
方才父子对峙之时,议政殿中的所有人都未料到,担忧爱子安危心切的德妃竟过来了,就立在一墙之隔,将他们之
间的冲突听得清清楚楚。作为母亲,作为妻子,她从只字片语中联想到了许多事情──自己以为从未忽略过,实质
上却被隐瞒的事实。
“巽儿,为娘必须知道,你的咒毒,国师是否束手无策?所以你每月朔望都需前往圣宫,却欺骗为娘,只是去拜神
还愿而已。”
天巽轻轻一叹,依然眉目微弯:“娘,这些都过去了。”
“不。远未过去。你受的苦,比为娘所见所感的更多了无数。为娘如何能容忍此事就此过去?!”德妃有些失态,
纤细的身子颤抖起来,“此次之咒,可已了结?告诉娘!”
天巽凝视着她,她看起来已然濒临崩溃,气色很差。身为人子,他既心疼又担忧。只因不想出现这种境况,他才决
定不向她,不向洛自省,不向陈绯陈珞透露出一分一毫。可如今,又能拿什么话搪塞过去?她会信么?
见他不语,德妃瞬时泪流满面:“陛下,为何同是您的儿子,巽儿便必须遭受如此折磨?为何只等他遭受了这般折
磨,您才愿意正视他?”
益明帝神色一动,长叹一声。
“娘,孩儿一定会有办法,您放心便是。”
“那为何不肯告诉我实情?”
“这便是实情。”天巽笃定地道,温柔地送上绸巾,“娘所见的我,不是正意气风发么?所以不必担心。”说着,
他感觉到陈绯忧心的目光,安抚地一笑:“我已经无碍了。”重复着这些话,谎言也仿佛变成了真实。不,是他从
心底期待这才是真实。他将有千万年的荣光,他将有足够的时间捕住想要的人。
可,事实是,仅仅一百年而已。
所以,他已经等不及了。他不能再耗费哪怕是瞬息的时光。速战速决,且斩草除根,既然没有时间慢慢消耗,便只
能如此了。
洛自省随着帝宫正司前去天牢提了秦勉出来,一路都十分顺遂。秦勉与析王及何丞相关在一间牢房内,听了帝皇口
谕之后,洛自省清楚地看见,析王眼中滔天的怨毒与恨意。就仿佛他在秦府所见那处地狱里盘旋的怨气,都尽数投
入了他体内一般。一个人竟能心怀如斯怨愤,看得他寒气直冒,差点便想上前折断他的脖子,一了百了。
不过,幸得他还是勉强忍住了,浓重的杀意在析王的大声讥讽之中慢慢消弭。帝宫正司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不言不
语。
“内殿,不如分作两路,早些宣旨也好早些回去通报陛下。”出了天牢,正司便行礼道。
“也好。”洛自省虽然并不担心天巽的安危,但总觉得只有那狐狸待在他视野范围之内才能完全放下心来,“秦将
军随我一同去见睿王,两位公主就有劳正司了。”
“不敢,分内而已。”帝宫正司将谕令呈给他,“小人另有陛下的信物,内殿便将此谕旨带给睿王殿下罢。”
洛自省接过来,拉着秦勉纵上一旁的高墙,虚踏数步便不见踪影。想来天离此时也不可能在睿王府,直接去京东高
右将军大营之中,却也未必能寻到。尽管如此,也只能先找再说了。“秦将军,方才便见你欲言又止,有何心事?
”
秦勉皱着眉头,道:“微臣在接到圣旨诏令之前,正围困洪府。此时也不知是否军心浮动,给人钻了空子。”
洛自省顿时变了脸色。他竟忘了,皇后娘家尚未妥帖处理。帝皇下旨夷族,自然不必再留。但秦勉走了这么久,若
有心人挑拨起来,洪家未必会坐以待毙。内有洪家,外有析王南营蠢蠢欲动,若天离再来趟浑水,一时之间即便是
狐狸也难以收拾!
如果他未猜错,天离可能已经身在洪府,或正在与洪府外的军队对峙了。在内城之中,谅他也不敢真正刀光剑影起
来。但那些守着洪府的兵士都非秦勉亲信,有几个细作在里头煽风点火也不奇怪。只能期望,他们都未昏了头,以
为违抗了军令与圣旨,天震或天离还能护得他们性命。
天离啊天离,你以为,惹得波澜万丈,就能够渔翁得利?
洛自省的身形极快,秦勉险些跟不上。但他们都知道洪府的方向,所以到时也相差无几。
洛自省冷冷地落在洪府紧闭的门前,望着骑在他割爱舍出,让洛自悟做了人情的骏马上的天离。天离泰然自若且笑
容满面,看着与属下对峙的析王军队,在发觉他来时,眼眸立即沈了下来。显然,他来了,他便已然慢了一步,不
可能如愿了。
“天离,你怎么在这里?父皇召见,想抗旨么?”洛自省举起手中的诏令,一字一字,压下全场的杀气。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昭王把咱们殿下给害了!”析王军队登时乱作一团,有人立刻往后退,也有人张牙舞爪地
向洛自省扑去。洛自省眼也不眨,抬脚便将率先冲来的十来人扫了出去。数个膀阔腰圆的粗汉,便同纸鸢一般轻飘
飘地飞出老远,砸在街对面的石墙之上,血溅三尺。没有人能再爬起来,几双怒瞠的眼睛中还带着些许恐惧,便很
快没了半点光亮。
惊鸿内殿环视周遭,视线如同冰箭:“圣上谕旨在此,何人胆敢抗旨!”他的声音并不大,却响彻全场。
余下的析王军士均呆呆地望着那十几具尸首。从未有人在他们跟前显示过如此压倒性的武力,仿佛数百人的性命,
只要这人弯一弯手指,便可瞬息间夺取。他们恐慌无比,畏惧着此人的强大,以至于无法做出半点动作。
天离扬起手,示意属下们克制,脸上勾起笑容:“洛五,我正想去宫里呢。方才与父皇的信使错过了,所以才迟了
些。”
洛自省轻轻一哼,毫不客气地顿了顿足,几块小石子袭向身后。破风声中,两个蒙面人狼狈不堪地现身,散发出浓
重的血腥味。“去见父皇,还带着兵刃与刺客?”
“你误会了。”天离拧起眉,不悦地瞪向那两人,同时从马上跃下来,满脸诚挚,“我只是猜着此时内城会有些乱
,所以才带了点人护身而已。你不是曾说过,我须得小心自己的安危么?”
“是么?对不住,我不喜人试探。若有下回,不管他们是不是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刹那间横尸当场。”
“是,是。多谢你这回手下留情了。”
“多说无益。我奉父皇之命,宣你去觐见。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动身。”洛自省说着,忽然抬脚踩住又一名清醒过
来哇呀呀扑向他的析王兵士,毫不留情地施力,将那人牢牢钉在地上。
天离瞧着贴在地面无法动弹、痛苦不堪的人,眼眸千变万化,好似这才真正认识眼前这人一般,仔细地打量着他。
“你呢?”
“将这群叛徒收拾了再过去。”
睿王殿下闻言一笑,瞥了瞥正在清点人数的秦勉:“能娶到你,三皇兄真是好福分,也真教人羡慕。”
洛自省脸僵了僵,险些失手劈了过去。天离早已预料到他的反应,敏捷地旋身飞开,跨上骏马,笑着驾马飞奔而去
了。数百训练有素的铁甲侍卫也驱马随上,引起滚滚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