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中——叶飞白
叶飞白  发于:2012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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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眯起眼,猛然迸发出怒意与杀意。

这尚是他第一回如此明显地表露出极度的不悦,洛自省却似察觉不到危险一般,继续道:“父皇舐犊情深,确实令

人感触良多。但是,父皇其实完全不了解各位殿下想要什么,所以才会替他们决定好了前途──析王殿下与和王殿

下必不能共存,胜者为王;而昭王殿下与睿王殿下则须无欲无求,闲散余生。”

“倘若父皇完全决定这一切倒也还好。但您又想通过给予权力试探他们与他们身边的人,以确定万无一失。结果是

让你失望了,所以您的态度也截然改变了。”

“省儿。”益明帝盯着他,尖锐的杀意与威严之气几乎令所有人都惶恐地透不过气来,“你的性子确实很有趣,也

很机灵聪慧,然而,却很不懂得收敛与界限。朕忍不了你。”

洛自省神色一凛,挺直背脊,双膝跪地:“儿臣冒犯,望父皇恕罪。”他敢说出这些话,便已有加重惩罚甚至投入

天牢的准备,然而──

“若在往昔,朕绝不能容你大放厥词。但是,因为巽儿,朕不得不容你。”说到此,帝皇的神色微微柔和了些。

“……”洛自省怔了怔,抬起眼。

“没了你,巽儿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益明帝叹息着,表情如同天下所有担心儿女的父母一般,“可你确实不适合

宫廷。”

“你们全身而退,过着悠闲日子,不是正好么?”

这回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么?洛自省心里苦笑。经过这一个多月,他已经深刻地理解束缚于他是多么痛苦的折磨。

不错,他不适合宫廷,但天巽却是最适合宫廷的人。而且,他有足够的资格问鼎这天下。

“父皇,儿臣效忠于殿下,殿下的意志便是儿臣的意志。”

“你的意思是,只要巽儿愿意,你就会随他而去?可是,朕倒是觉得,你的意志成了他的意志。”

洛自省默然。他虽然能不顾安危大胆出言,事关天巽却是十分谨慎。总不能告诉这位,您看到的儿子,只是您想看

到的样子罢。且不说皇帝很难相信他的话,他若起了疑心真发起怒来,头一个遭殃的便是狐狸。

益明帝看了他好一会儿,接着道:“巽儿也不适合这里。”

“殿下生于此长于此,未必不适合。”

“……你应该庆幸他有重情的性子。若不因此,朕不会疼他,你也不能影响他。情,在皇室中尤为难得,你要好好

珍惜。”

这话题也转得太快了,洛自省无言。

帝皇似不满意他的反应,皱起眉又道:“你不动摇,他便不会示弱。如此下去,对你们有害无益。”

洛自省俯身一叩首,依旧沉默。

帝皇的耐性也到了尽头,拂袖而起:“也罢,再反省些时日,你便能明白朕的意思了。”

一直反省到只能遵循他决定的路走下去的时候么?狐狸啊狐狸,你怎么能让人小瞧了去?人人都以为绝不可能发生

的事,只有你才能做得到,你也必须做到。

“父皇,恕儿臣斗胆,有事相求。”

“说。”

“儿臣想去探望长乐公主殿下。”

益明帝转过身,淡淡地道:“准。”

“叩谢父皇隆恩。”

为免一时半会又传来什么变卦的旨意,洛自省与洛自悟稍微换了外衣与佩饰便随着益明帝留下的数名侍从前往辰无

宫。他不知帝皇是出于何种考虑,竟准他出这小小的院落,但他始终有些放不下陈绯,所以也十分坦然。

一路上没有半点耽搁,很快便到达了陈绯养病的宫殿。

远远看去,一身暗红锦绣华服的陈珞斜靠在廊柱上,他的对面,褐色常袍打扮的秦勉盘坐在地上,正吹着玉笛。

笛声清越婉转,隐含着晦涩难言的情感,令人很难相信这是一位驰骋疆场的将军所奏。

洛自省粗通乐音,只感觉到笛声似悲似喜,也没有兴趣再细赏。

“惊鸿内殿。”

陈珞望见他,颔首为礼,又朝洛自悟点了点头:“已经不禁足了么?”

洛自省忽然觉得他们好像有了些距离,言谈之间也疏远了。以前陈珞总眉飞色舞叫他“洛五”,即使在长辈面前也

透着几分亲近之意,此时却宛如寻常熟识之人。仿佛只不过是一个月间,一切便改变了。

即使只是做戏,他也觉得很不舒服。

原来,他与狐狸身边一群人的交情已经到如此地步了么?

“父皇特准我来探望公主殿下。”

提到陈绯,秦勉立刻停止了吹奏,侧身望过来,眼神深沉。

陈珞没有理会他,低声道:“姊姊的身体已经大好了,内殿不必担心。”

“我想见见公主殿下,不行么?”

“阿姊情绪起伏不定,连我都不想见……”

“是么?”洛自省略有些失望,直觉秦勉一直看着他,也冷冷地回视过去。“侯爷能再问问么?”

陈珞想了想,走近殿门边:“阿姊,惊鸿内殿来看你了。”

门内无声无息,他回过身,无奈地一笑:“实在对不住。”

洛自省早已经感觉到殿内人平稳的呼吸,心知陈绯身体已无大碍,只是眼睁睁看着天频被杀与流产的打击可能还须

慢慢恢复。这姐弟俩对他的冷淡,极有可能是顺势而为,他也须配合他们才好。“既然如此,那我便不打扰了。”

他本来便是很干脆的人,虽然有些贪恋来之不易的微小自由,却也很快转回身,道:“回去罢。”

那几名侍从面面相觑,躬身应了。

洛自悟瞥了秦勉与陈珞一眼,始终未语。

还未走几步,另一个方向便传来唤声:“惊鸿内殿,请留步。”

洛自省循声望去,一位有些面熟的中司忧心忡忡地快步行来:“德妃娘娘染恙,正念着昭王殿下与惊鸿内殿……”

“娘病了?”洛自省不顾那些侍从为难的神色,急切地道,“中司快带路。”

“是。”

德妃所居的寝殿离陈绯养病的宫殿并不远,但却同样十分寂寥。阶下铺满了雪,无人清扫,长廊上挂满了冰棱,更

显寒意。

“这是怎么回事?”洛自省犹记得第一回来时,这里轻纱飞舞、竹帘半挽,用度精致华贵,侍从细致妥帖。难不成

天巽与他出事,也影响到德妃受宠了么?

中司叹了口气:“德妃娘娘病后,浅眠易惊,连落雪的声音都受不得了。”

“御医可有开方子?”

“御医道娘娘这是心病,喝了药也不见好。”

洛自省拧起眉,随着他走入殿内,侧身又以眼神示意洛自悟也随进来。

寝殿内满是药的味道,纱帐都换成了深色,灯烛也灭了大半。走到里进,便如同夜里一般暗沈。

“德妃娘娘,惊鸿内殿来了。”中司的声音极轻,侧卧着的德妃反应却很快,挣扎着要坐起来,伸出手叫道:“省

儿,快,快过来让娘瞧瞧。”

洛自省忙走过去,略略犹豫之后,双手捧住她的柔荑。

德妃披散着乌黑的长发,脸色惨白,形容憔悴,带着几分病态。即使如此,她的美貌也丝毫未减,反倒多了几分柔

弱,更令人怜惜无比。她怔怔地望着他的脸,充满忧郁的眼睛里猛然爆发出喜悦,璀璨无比。

“省儿,省儿,你没事就好。”

洛自省早先觉得与她多了些隔阂,现在却并不在意了,展开笑容轻声道:“娘,我不知道您病了,不然也该早些求

父皇让我来照顾您。”

德妃微微摇了摇首,勉强露出几分笑意:“你能来便已经是圣上开恩了。”

其实她想看到的并不是他罢。洛自省握紧她的雪白柔软的手:“娘不必担心,殿下在王府也不会有事的。”

仿佛被这句话触动,德妃神情倏然大变,满面惊惧,大颗大颗的泪水如珍珠般跌落:“不,省儿,你没瞧见,你没

瞧见她的样子……她不会放过巽儿……她谁都不会放过……”

她?洛自省心中一亮,难道是皇后?“娘,别怕。”

“我该如何是好?怎样才能保住我的孩儿?”德妃却似并未听见他的话,垂首低泣起来。

洛自省平生极少安慰人,何况是女性长辈,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洛自悟不着痕迹地望了望屏风后,低声道:“这位大人,请出来罢。”

洛自省也早感觉到寝殿里还有一人,但不会武艺,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文士转出来,眉目之间依稀与德妃、天潋、天巽都有些相像:“微臣见过惊鸿内殿。”

洛自省了悟到他的身份,或许也是德妃唤他过来的真正目的:“原来是舅父大人。”

这中年文士正是高谏风的养父,德妃的亲弟弟,御史大夫高遣,也是现今高氏一族实际上的族长。以前高氏一族的

力量都由高谏风调动,洛自省从未见过其他的高家人,此时高遣出现,并非什么好的征兆。或许,析王派与皇后派

已经开始对支撑德妃的高家下手了罢。

德妃依然沉浸在悲伤与惊慌之中,喃喃道:“怎么办?怎么办?”

高遣对着洛自省颔了颔首,唤道:“姐姐,冷静一些。今日能够与惊鸿内殿见面,是大好的机会。”

洛自省也道:“娘,父皇一直想保住殿下。圈禁在府内,有多人看护,又有阵法,应是安全无虞。”

德妃恍然回过神,眼中依然含着恐惧,泪水也止不住地流落:“省儿,经营了三千岁之久,她若是不顾一切要杀人

,又有谁挡得住?我实在……实在不能不担心。就算是陛下有心要护,你不在他身边,迟早会出空子。”

洛自省略作思索,轻声道:“既然如此,早做准备便是了。”

高遣望了他一眼,也道:“姐姐,我会注意的。倒是公主殿下,已经明言不管事,将一切都交给珞儿了。珞儿又是

冲动的性子,明显不再信任昭王殿下……”

“怎会如此!巽儿怎么也不会害绯儿。”德妃惊道,瞬间似乎又想明白了什么,忽然脸色更白了。

高遣叹道:“姐姐不必再多想了。高氏一族誓死效忠昭王殿下,上下齐心努力,事情必有转圜的余地。”

“……我累了,你与省儿商量罢。”

“好,早些休息。”

“娘。”洛自省本对天潋没有好感,但德妃因她的真面目暴露而心思郁结,病情可能会更严重,也不得不硬着头皮

为她辩护,“父母对儿女总有私情,公主殿下只是顾虑太多了,不久便会想通了。”

德妃眼睫微微一动,似乎累极,没有再回应。

洛自省便与高遣、洛自悟来到外进,做了引见。

此处不宜久留,高遣也没有多说,只道:“谏风相信内殿的品性,微臣深信他的眼光。所以内殿也不必担心,臣等

定会护得殿下周全。”

“不,舅父大人。”洛自省道,“高氏一族暂时不必介入。只要有德妃娘娘在,高氏一族便能保全,千万不能冲动

。”

高遣微惊,却没有说话。

“舅父大人既然信得过谏风表兄的眼光,也应信他的行事。都交给他便可。”

高遣深深地看着这位传闻中的内殿,点头道:“既然惊鸿内殿已经胸有成竹,微臣便静观其变。”

“多谢舅父大人。”洛自省微微一笑。然而,他心底却并没有如此平静。德妃的恐慌始终扎在他心里,令他也略有

些担心起那只狐狸来。

第三十一章:山穷水尽

一日之后,洛自省再度获得外出的机会。连他自己也没料到,刚回晨越宫偏殿“继续反省”,皇后的懿旨便到了。

而这懿旨竟也得到了益明帝的默许。

眼前的后寝宫较之德妃的辰无宫华美大气许多,楼阁繁复壮丽,处处精雕细琢。洛自省却无暇观看,默默地随着后

寝宫正司来到皇后寝殿前。

皇后召他过来的名义是许久不见他,叫他来说说话。两年前他生病时,她也几乎日日探望,慈爱得很,他自然不能

推拒。

后寝殿与德妃寝殿完全不同,窗户大开,光线充足,明亮得令人不由得心中放松起来。

但是平日里还可能有闲心东瞧西看的洛自省的注意力却牢牢集中在软榻上卧着的皇后身上。她丰腴的面庞已经清瘦

许多,但却不显得很憔悴,而且妆扮依然细致,华丽动人。看他来了,她甚至还微微地笑起来,与那一天的疯狂状

若两人。

然而,令人觉得异样的并不是她的笑容,而是她的视线。

洛自省想不出自己应该如何形容那双眼睛。仿佛充满了阴暗、绝望、恶意、冷血,又隐隐带着狂乱,甚至还有平静

。他终于深刻地理解了德妃的恐慌。被这样一双眼睛注视着,他由内而外感到极度的不舒服。当然,他既不畏惧也

不慌张,而是充满了不详感与不安感。就算是向来自信乐观,就算了解并相信天巽的能力,他也不由得有几分动摇

“快坐。”

“谢母后。”洛自省依言在榻边的几案旁坐了,目不斜视,“母后恕儿臣未能随侍在侧。身子可有好些了?”

“我很好。”皇后笑起来,明明很温情,然却总有那么几分诡异,“听闻德妃妹妹也病了,我还想着去探望她呢。

“母后请放心,且先养好身子再说。娘只是忧思过重而已。”说着这些官面话,洛自省只觉得盘亘在他身上的视线

越来越奇诡。

皇后叹了口气,红了眼眶,道:“我那时也是神智昏聩,竟朝她发了火。后来想想真是懊悔,不知送过去的人参、

灵芝她都用了没有。”

洛自省完全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出,所以没有回应。

皇后也并不期待他的回答,又道:“我已经听歆儿说过了,那秦放就是满口胡言,诬陷于你和巽儿。”说到此,她

情绪越来越激动,圆睁的双目难掩怒意与杀意,捏着榻沿的五指都成了青白色:“艮儿从小便与巽儿、离儿交好,

三兄弟情厚得很!而析王震从来便想着害他!竟想栽赃嫁祸!我绝不能饶了他们!”

洛自省怎么听也觉得这句话中含有更深的意思,但既然皇后说起要对付析王,他自也不可能假惺惺地劝解:“母后

明白我们便好。只是现在朝廷上……”

“不能让秦放活着。定是他……”皇后打断了他的话,又看向他,杀意与怒意都毫不收敛,格外刺人,“省儿,你

恨他不恨?听说你们以前还交好过。”

“说不恨是假的。”但是如果要借刀杀人,找他却是找错了。洛自省伏身行礼:“母后请节哀。儿臣能理解母后的

想法,但是此时若杀了秦放,田将军的调查就死无对证了。”

皇后忽然有些感伤地一笑,道:“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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