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未迟 中——叶飞白
叶飞白  发于:2012年02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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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消息令宫廷内外再度震动,无论是真是假,昭王派大势已去。

第三十二章:唯一选择

再醒过来时,天巽倏然有种身体不再属于自己的错觉。虽然看得见,听得见,却什么也感觉不到。没有源源不绝的

痛苦,没有体内咒毒微妙冲突、平衡的气息,甚至没有衣物被褥覆盖的轻柔触感。他很清楚,痛苦与咒毒依然变本

加厉地折磨他的身体,只是他再也无法感觉。这令他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正清醒,又是否真正活着。

“殿下感觉可好些了?”

不远处传来熟悉的声音。他循声望去,闵衍正以少有的凝重神色注视着他,身后还有三位神色各异的银发男子。

虽然从未得见其他三位国师,但池阳国师初言的淡泊世外,溪豫国师无间的冷色犀利,献辰国师了时的温和可怖,

天巽早已闻名许久。如今四位国师居然齐聚在这小小的昭王府,为的是他的在劫难逃么?想到此,天巽微微颔首:

“多谢各位国师相助,已经好多了。”

闵衍皱眉道:“我们只是暂时阻绝了殿下的感觉,还未寻得根治之法。”略顿了顿,他又道:“毕竟,以万人性命

献祭邪物诅咒他人的禁术太过少见,引出并破除诅咒既费时又危险。而且,殿下的身体也早已受不住外力。”

万人?真是看得起他。这具身体,不需要如此大的阵仗便能破坏殆尽罢,真是有些浪费呢。天巽弯起嘴唇,竟笑了

起来,仿佛他听见的并非攸关自己性命之事。

“国师,我幼时曾蒙您教导,我的性命只能靠自己与天争夺,无人能帮我。自那时起,我便早已有一死的准备。所

以,不必顾忌,请说罢,我还有多久的时间?”

四位国师皆流露出惜色,尤其闵衍,情绪低沉得令人不禁油然生出惧意,完全不似平常的悠然自若。“凭我们四人

的力量,殿下可有两种选择。其一,受尽苦痛,神志先于身体崩溃,魂魄散据。若能撑到解除诅咒之日,便可继续

活下去。但直到死后,魂魄方能复原。”

天巽双眸微微一动:“神志崩溃,魂魄散据,我便不再是我,活与死又有何分别?”

“其二,以殿下漫长的寿元换取百年安稳。施术之后,殿下体内的咒毒将彻底消散,百年内与常人无异。”说罢,

闵衍金蓝双眼中流转的阴暗愈发深重:“我便直说了罢,殿下就是天命之帝皇。即使有变数,灵兽的选择也不会改

变,殿下必将历经曲折而登位。只是,我没料到,有人竟敢在我眼皮底下生事。我昊光的上古帝皇只能护佑短短百

年,那女人知不知道自己毁的是什么!”

“我知道。”天巽的神情依然没有半点变化,冷静平淡,温和中带着不容人质疑的坚定,没有分毫愤懑怨恨之色,

“若非如此,四位国师又怎会倾力救一个败于皇位争斗的普通皇子?之前国师虽然并未出面,两位弟子戊宁尊者与

重霂先生却已襄助良多。若无国师的意思,两位也断然不会如此偏向于我们。”

“而且,说到性命之事,我的命向来便是靠自己抢夺的,能不能有数千年的寿元尚未可知。而我一百年后是否能继

续活着,也只是一场争夺而已,胜败亦无定数。”

他言语间透出的气概,令无间、初言与了时不禁动容。

“师兄,可算好了时辰?早些为殿下施法罢。”了时低声道,“摇曳在献辰守着,我的灵力多费些也无所谓。师兄

还得镇住那些叛徒,万不能过于损害身体。”

“我也无妨。”初言淡淡地道,“池阳很安稳。而且我与五公子颇有渊源,全力以赴亦是应当。”

“好不容易出现一位天命之帝,不仅是昊光之幸,亦是四国之幸。”无间接道,“即使竭尽力量,也要为殿下多换

几年寿元。”

闵衍望一眼天巽,神色稍解,笑道:“不愧是昭王殿下,轻易就收复了他们。”

昭王殿下一脸不解状,微微地勾起唇。

无间、初言、了时微怔,无不莞尔。

“不过,虽然一向真假难辨,你的性情却与我们很是投缘。”

三位国师皆颔首赞同。

天巽笑道:“能得四位国师赏识,此生也算不虚度了。”

闵衍捧起墨玉八卦盘,轻轻一拂,玉质的盘面隐隐泛起波浪似的柔光。“以殿下的资质,今生的变数或许能够改变

既定的天命。”

“承蒙国师吉言。”

“我可是很希望殿下能够长生。即使禅位,灵兽能保护昊光便是国民之福祉。”

“我尽力而为。”

天巽难掩笑意,国师们的神情也缓和许多,殿内的沉重气氛一扫而空。

闵衍掐算了一会,道:“明日卯时末辰时初,天神出巡,邪气消减,正可恭请神临。殿下只需静静等待便可。”

“好。”天巽应道。

收起八卦盘,闵衍又道:“是我疏忽了,竟未能及时阻止禁术施行。作为补偿,殿下可要求我做一件力所能及之事

。”

闻言,天巽的目光在他身上转了转:“若是我想请国师助我胁迫父皇退位呢?”

“如果殿下的愿望便是如此,我不会拒绝。”闵衍回得十分爽快。

回得爽快,话里却暗藏玄机。天巽摇首笑道:“国师已经看穿我了罢。确实,一句话便能抵过多年的经营,实在无

趣。已经走到如今,继续又有何妨?国师这一诺,便留待往后罢。”说罢,他又意味深长地道:“况且,国师在此

出现,便已经帮了我大忙了。”

闵衍自然清楚他的言下之意:“料不到殿下还真是痴情种子啊。”

“看起来不像么?”昭王殿下眉眼弯弯,轻笑起来。

国师们不约而同地仔细打量了他一番,维持沉默。

“就这么不像么?”随着一声叹息,轻笑尽化为苦笑。

此时此刻,被软禁在“重兵把守”的晨越宫偏殿中的惊鸿内殿正坐在屋里盘算脱逃之法。他万分后悔,在最后一刻

因为益明帝的出现而功亏一篑。但帝皇的震怒甚为恐怖,若他当时一意孤行闯出宫去,恐怕给他的处罚便不会如此

温和了罢,甚至还会牵连到天巽。因此,他必须迂回行事避免帝皇的怒火。

“那一声‘放肆’,威力可真是不小。”洛自悟看他神情不定地来回转着,甚是悠闲地斟了茶,浅啜一口。

洛自省回首,见他神情不动,仿佛不受任何影响,不禁急道:“小六,你快帮我想想。我必须尽早出宫!”

“本来陛下已经默许你与德妃娘娘互通消息,显是放松了不少,你又闹了这么一场,前功尽弃。”洛自悟瞥着如受

困的虎般焦躁不安的他,言语间越发冷静,“本便处境艰难,又授人话柄,我以为你在这里待得太舒服,不想出去

了。”

“你没见皇后那时的模样!她想同归于尽,而且首先便要拿狐狸下手。一想到她不知何时便要对付狐狸,我……”

便理智全无,直到帝皇亲临怒吼一声才回过神来。一向在临危之时也分毫不乱的洛五公子,即使身处濒死之境也从

未如此失控过。他直觉若细思下去,他便将失去他最为珍视、最为向往的一切,所以即使面对亲密无间的六弟,他

也不愿说出事实,更不愿承认那个人已经影响他到如斯地步。

“那你以为皇后会派人刺杀?”

洛自省摇了摇首。在这种时刻,新的刺杀事件无疑会转移众人的注意,亦可能洗脱天巽的“罪责”,这正是皇后一

派最不愿见的。他们日日在朝上号哭指责,想要所有人都牢牢记住和王一家的惨死,以寻隙复仇,自然不容许他成

为争论的焦点。何况,倘若一击不成,益明帝必将心生怜意保护天巽,反倒缓和了父子之间的关系。

“那你去又有何用?”洛自悟叹道,“而且,你仔细想想,昭王殿下岂是无能弱辈?他行事比你我周全许多,自然

早便有应对之法。只要你不出乱子,他便能安心些顾全自己。”

“想得再周全,也总有万一之时。”洛自省拧起眉,一拳砸在檀木几案上。几案应声而裂,化为粉尘。

在昭王府照看着,也总好过在此忧心忡忡。

“五哥,关心则乱。”

“我……他的安危是我的责任。”

洛自省避过洛自悟的视线,背过身去。但身后的目光却仿佛了然一切,他内心的矛盾、他的感情起伏、他的不安与

决意,都无所遁形。

“五哥,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如此在乎家人之外的人。”洛自悟缓声道。

洛自省从未觉得措词是如此艰难的事情,想了许久,才找到合适的言语。“小六,他很特别。本应是我的挚友,我

可为他上刀山下火海,赔上性命也无所谓。可是──”

“你只想将他当成知交而已?”

“这种关系很简单。我一向不喜欢错综复杂。”

“云雨之后,便已经不能再装作是朋友了罢。他情根深种,你又当如何?”

“我……也在乎他,所以暂时随他去。不过,不可能一直奉陪下去。”

“你只是不想为他改变罢了。”

“他有他绝不能放手的想望,我亦有我决不能舍弃的追求。不可两全,便只能脱身了。”

两人沉默起来。

洛自省没有问洛自悟,届时他会不会与他一同离开此地。他从他的神情便可看出,两人权衡之间的选择完全相反。

他们是孪生子,亦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也几乎总是形影不离。但,遇见了许多人之后,他们的路途,也将要分开了

这是必然的。命运的轨迹不同,人不可能也不应该永远追随他人的人生,失去自我。

他们还是最亲密无间的双生子,他们依然有无数次相视而笑的机会。

然而,家人之外的人,离去千万里,便没有再会的时候了罢。

所以,只在这段时间内,让他一回,随他的意罢。

……

一切尽在不言中,兄弟俩默契地围坐起来,以茶水为墨,勾勒出整座皇城的轮廓与禁卫军、侍卫的分布图,低声讨

论着可能存在的漏洞。一步一步抽丝剥茧,寻找出宫之道。

对他们而言,巡逻的侍卫和禁卫军根本不值得一提,最重要的是如何引开院内外无处不在的看守。时时刻刻都有上

百双眼睛盯着他们,稍有动静便会加强警戒并通报皇帝。在如此严密的防备下,要神不知鬼不觉地出宫简直难如登

天。

正在两人绞尽脑汁之时,周围绵密悠长的气息发生了变化。

洛自省直起身,便听得殿外传来哭喊声:“省儿!”

哭声中含着激烈的情绪,完全失控,远不似平常的温柔娴雅,但他听得分明,正是德妃的声音。

兄弟二人对视一眼,立刻冲出殿外,纵上墙头。

洛自省的身形太快,上百名暗卫、御前侍卫与暗行史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已经落在院外,朝德妃奔去。他们只能将

他与德妃都团团围起来,警戒地注视着他的举动。稍后飞出的洛自悟也没有遇上太多的阻挡,便纵身跃入包围圈中

“娘──”

“省儿!”一见洛自省出来,容颜失色的德妃便扑上前,紧紧地抓住他:“巽儿他病危了!”

洛自省一怔,一时脑中竟一片空白。

“快去看他!一定要去看他!”德妃切切地睁大美目,泪落不止。

“娘。”终于回过神来,洛自省低声道,“这是哪来的消息?切不可乱了阵脚。”

“国师都已经去了,不会有错!省儿,快随我出宫去!我的巽儿,我不能放他孤单一人……”德妃恸哭失声,脸色

越发惨白,颤抖着身体倒在他怀中。

“娘!”洛自省小心地环着她,心里又惶又急。他很清楚,皇后会对天巽不利,却从未想过,自己守护不了他。他

以为他意识到了他的危急,便能够排除万难到他身边去解救他,就如先前狩猎遇刺时那般。而天巽也有足够的能力

坚持到他现身的时刻。所以即使在最焦急的时候,他也从未想过这个人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死去。

不会,这一定是谣言!是狐狸故布疑阵!

不,或许只是他咒毒发作而已,国师仅仅是放心不下罢了。

“让开!”

惊鸿内殿目光如炬,带着隐隐的狂乱,扫视众人:“别阻我的去路!”

在场的众多暗卫、御前侍卫昨日都曾见识过他的功夫与横扫千军的威势,竟被他话中的怒意压制住了。不熟悉他的

暗行御史则感受到他沸腾的杀意,纷纷抽剑自卫。

“五哥!”洛自悟叫道,试图唤醒他的理智。

洛自省却置若罔闻,带着德妃便要闯出去。

德妃的侍官已经有些手足无措,洛自悟望了他一眼,以传音入密道:“快去户部官衙请高大人。”若是高谏风在此

,应能稳住德妃,亦可劝服洛自省。他知道的消息也比宫中传闻要确实许多。

侍官神色一变,黯然道:“高谏风大人,已经落入天牢了。”

洛自悟微张双目,大觉不妙。此时此刻,能阻止洛自省的人,便只有皇帝陛下了。

正想着,就听一声怒喊:“都退下!”帝皇急匆匆地驾到,卤簿都远远地甩在了后头。

众人渐渐散了,洛自省回首,脸上却异常的平静,行礼道:“儿臣参见父皇。”

益明帝的目光落在他怀中的德妃身上,淡淡地道:“是谁乱嚼舌头?”语气虽淡,内中的滔天怒火却是任谁都听得

出来。德妃的侍官、侍从吓得跌跪在地,慌忙叩首请饶。

他神色略缓,又道:“爱妃,你的病还未痊愈,早些回宫歇息。巽儿的事,朕会好生处理,不必担心。”

洛自省感觉到怀里德妃颤抖得更厉害,又轻唤了声娘。

德妃断断续续的哭声倏然而止,抬起首,露出苍白的面容。她一向娴静柔美、楚楚动人,此时此刻,神情却异常冰

冷,与以前浑似两人:“陛下,臣妾是他的娘。就算他要死,也要死在臣妾怀中。”

益明帝微怔,平静的表情终于有了动摇,斥道:“胡闹!有国师在,巽儿不会有事。”

“巽儿的病情如何,陛下比臣妾更清楚。千年以来,臣妾敬她为皇后,为姐姐,从来不敢妄想也不敢逾越,她却容

不下我的孩儿。”德妃冷冷地笑起来,目光中带着几分哀伤,更有几分怨恨,“为了巽儿能活下来,我做尽了一切

,却还是保不住他,那我又何必再委屈下去?”

“爱妃,你太累了。略作歇息,明日朕陪你去探巽儿。”

“去探巽儿?看他的尸首么?圣上既然不信我的孩儿,又何必宠爱他?若非圣上宠爱他,他又怎会招来这么多是是

非非?陛下对她宽容,对析王宽容,却容不得我的孩儿有半点不是。她残忍,析王狠毒,陛下视如不见。我的孩儿

绝非心狠手辣之辈,省儿心气高也是光明磊落之人,却仅仅因为他们想要权力,而被陛下亲手折去了他们所有的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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