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饼干,我去倒水。”王茂将饼搁桌上,就出去找水了,郁之要拦他都来不及。
很快,王茂端了碗水进来,郁之不好意思拒绝,喝了水,掰了块饼吃下。
王茂很热心,但郁之太倦了,又累,没办法和王茂多说话,也只粗略的谈了敏之的事。王茂感慨万千,还要让郁之
明日跟他出城,郁之没有答应,说他身边有熟人,只是出去换米,还没回来。
家虽然空荡荡的,房间倒是很多,王茂就在郁之隔壁房间睡,他并不是空身前来,身后还背了御寒的被子。
郁之躺在床上,时睡时醒,无法静心,听著窗外的风声,心里空空荡荡。
半夜,郁之睡著了,李珝背了袋米回来,怕吵醒郁之,翻墙进院子,开了门,把马拉进来。
这时,睡在郁之隔壁的王茂听到声响,醒了,拿了把竹帚,轻悄悄朝院子走去,见来的是个陌生男子,正往地上丢
一麻袋,王茂大喝一声,挥竹帚朝李珝招呼而去,李珝很敏捷的闪过,手捞腰,配刀唰一声就拔了出来,架王茂肩
上。
“你是谁?”李珝厉声问王茂。
由于天还没亮,视线模糊,王茂才没看清李珝身上有武器,所以才抓了把竹帚就去跟李珝拼命,此时见对方身手这
么厉害,都吓愣了。
“屋里的人呢?你将他怎么了!”李珝见对方不回答,以为对方心虚,怒不可恕。
也不奇怪李珝将王茂当成是进屋偷东西的歹人,屋里只住著郁之,什么时候有这号人在,李珝再清楚不过。
“轻点,快割我脖子了,你是郁之要等的人是吧?”王茂这时脑子终于拐过来了,急忙痛呼。
李珝这才把刀收起,扭著王茂进屋,见到郁之安然睡在床上,才放了王茂。
王茂可怜巴巴地缩一旁,在他看来李珝这人简直是亡命之徒,那一身的戾气十分骇人。
其实随后,王茂更是惊愕地张大了嘴巴,因为他眼前这个亡命之徒正温柔地摸郁之的脸庞,将郁之唤醒,而郁之醒
来后,立即欣喜地抱住对方。
郁之跟王茂介绍了李珝,用:“我在冀州认识的好友”;郁之跟李珝介绍王茂,用:“这是我哥的朋友茂郎。”
王茂觉得郁之有所隐瞒,没告诉他这凶狠汉子的名字,不过也没做多想,回了隔壁房间继续睡去。
王茂离开后,李珝爬上郁之的床,郁之搂住李珝,许久不放,两人低喃。
“路上出了点事,才会这时候返回。”李珝跟郁之小声解释。
“你有没有哪里受伤?是不是遇到了劫匪?”郁之触摸李珝的身体,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小毛贼伤不了我。”李珝轻笑,握住郁之的手,放在唇边,李珝的唇很温热,倒是郁之的手冰冷了。
“那男子是谁?”李珝觉得郁之有所隐讳,甚至没告诉他对方的姓氏。
“李珝,他不是坏人,他人很好的。”郁之轻声回答,可是他没回答李珝想知道的。
“你在瞒我什么?”李珝心里有疑惑,郁之在担心什么。
郁之不再说什么,只是紧张的抓住李珝的袖子。
“他姓什么?我怎么觉得有写眼熟。”李珝翻身从床上坐起,他不想回中原,正是因为中原有他的仇人,,当时赵
王伦身边那两位阿谀势利之徒,陷害了他的家人,都该死。
“李珝,他家已得到报应,仅剩他一人,到他已是第三代,不要杀无辜的人。”郁之紧抱住李珝,他知道李珝父亲
的死,王茂的祖父有责任,他能理解李珝的愤恨,但是他不要李珝沾上无辜者的血。
李珝手紧握床边的刀鞘,并没松开,只冷冷回了句:“他与你有私交,与我却是仇家。”李珝想拉开郁之的手,但
郁之抱紧李珝的腰不放。
“他与我并无多少私交,可我当你却是亲人,李珝,我不要你杀了人再后悔。”郁之声音虚弱,但是极为深切,他
从没这么在乎过一个家人之外的外人,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
李珝终于放开了握手里的刀,他将郁之揽怀里,激烈地吻郁之,这吻像似种发泄。
这样的李珝让郁之心疼,李珝总像是什么都不在乎,冷漠寡言,但他心里埋葬了多么深的痛苦与仇恨。
天未亮时,郁之睡下,李珝抽了刀下床,朝隔壁房间走去,见到王茂坐在床上,模样很平静。
“洛阳沦陷后,我就一直被人砸石头,那时我很不解,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那么恨我。”
王茂平静地陈述时,李珝的刀已经架他脖子上,把他脖子割出了血来。
“我想我这点遭遇,与你的遭遇算不上什么,但也算得到了报应了,李珝,我祖父死在东海王之手,我爹死在了我
祖父推用的匈奴刘渊的大军军中,包括我的两位兄长。今日,遇到你也是天命,你要杀我便杀吧。”
王茂闭上了眼睛,他昨晚偷听了郁之与李珝的交谈,他没有逃走,就表明了,他不想逃。
李珝在战场上杀过无数的人,只要刀一抹,这个人就没命了,他可以很熟练的完成,但此时的李珝并没动手,刀就
这样架在王茂脖子上,血染红了王茂的领子。
仿佛有一个时辰那么长,李珝缓缓将刀收回了,对他而言杀一个人太容易了,是的,太容易了,但这世道,奸臣也
好,忠臣也罢,都遭了屠戮,天道不公,黑白不分。即使手刃了这人,正道就得以延伸了吗,我杀的是不是个无辜
的人?
郁之,我滥杀过人,现在你却不准我滥杀一位仇人之孙。
李珝将刀插回刀鞘,回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的郁之,郁之眼里有泪水,不是为别人而哭,李珝知道。
第十一章
天亮后,王茂离开,离开前告诉郁之,他们的人在始平郡聚集,过两天才会起程南下,让郁之过去和他们聚集,结
伴上路才会安全。
郁之说他身体不行,让王茂不用等他,先行南去。王茂也就没再劝说郁之什么,大概他也猜到郁之与李珝会一起南
下,对李珝哲人,他也实在有些害怕。
李珝站在门口,抱胸看著郁之与王茂话别,他脸上没有表情,他先前没动刀杀了王茂,也就不可能在此时又生出念
头,目送这仇人的孙子离去,李珝心情很平静。
南下,不是往南走,找艘船过江那么简单,一路上是疾病与劫匪相伴,这个世道,即使是有钱有势的人,都要承受
离乱之苦,艰难地保有性命。
王茂远去,郁之回头看李珝,李珝上前将郁之搂住,低声说:“下雪了。”
白雪飘扬,前方的人已走远,消失,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他们两人。孤独吗?觉得迷茫吗?都不会,因为他们并不
孤独,也不迷茫。
日子在继续,郁之身体逐渐康复,能够下床走路,已经不用人搀扶。郁之恢复体力后,就开始为自己与李珝烧饭,
此时,李珝仍叮嘱郁之不要出门,虽然长安很寂寥,但绝不平静,不只是野狗到处游荡,劫匪也时常出现。
李珝这段日子又出去买了几斗米,此趟外出,花了两日时间,回来时还带回了一大块猪肉。
郁之见到有猪肉,很惊喜地问:“李珝,怎么会有猪肉?”
买到米就已经不容易了,更别提肉类。
“肯花钱就能买到,只不过要多走段路程。”李珝笑著将猪肉提进厨房,倒水清洗。
郁之急忙去烧水,给灶里添才柴火,李珝实在很久没吃到肉食了,肠子都没油腻。
李珝磨刀,切猪肉,切成小块,接著又切了几片姜——他带回猪肉时,也揣回了块姜,煮猪肉时好去腥。
很快,一锅猪肉在锅里沸腾,久违的肉香弥漫厨房。
闻到肉香,郁之突然反胃,脸色苍白地出了厨房,站院子里干呕。李珝觉察郁之的不对劲,跟了出去,见郁之弓身
痛苦地干呕,便抬手轻拍郁之的背。
李珝没说什么,只是站郁之身后,陪郁之。郁之的呕吐感缓和,抬起头来,他额头上都是冷汗,脸上还有泪水。
李珝拉郁之去洗脸,将郁之送回房间。
“我做点粥给你吃,你先躺下。”李珝让郁之躺床上休息,他要离开去伙房。
郁之拉住李珝的袖子,声音哽咽,断断续续说著:“当时饿死了很多人……没吃的……”
李珝神情凝重,他捂住郁之的口,不让郁之说下去。在见到郁之反常的举动时,李珝就有所猜测,他了解饥饿的情
景,他也知道人相食的事。
“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都过去了。”李珝轻声安抚郁之,此时他心中有内疚有心疼,他不清楚长安被围困那几月
里,郁之如何活下来,都见到了哪些惨绝人寰的事情。那时,他没陪在郁之身边。
那一锅猪肉,李珝自己一人吃了,即使他辛苦弄来是为了让体虚的郁之吃上肉食。
郁之在之后很长时间都没办法吃肉类,他忘不了那个饥饿难耐的下午,突然闻到的肉味,那是个可怕的梦魇。
冬日过去了,立春到来,李珝和郁之开始准备南下,李珝出去购买食物与衣物,郁之收拾值钱的家当,准备路上吃
的干粮。
天空布满星辰,李珝牵的马拖了一袋米回来,走至家门前,就见到站在门外的郁之。
郁之看到前方一人一马走来,起身迎过去,走近了确认是李珝,露出了笑容,笑道:“饭烧好了,我就想你该回来
了。”
“我不在时,别到外头来。”李珝一直不让郁之在他不在时开门,总担心他外出时,郁之会出什么事。
“这里很寂静,平日都不见一个人走动。”郁之微笑。
天一暗,郁之就开了门,在外头等待,李珝不放心将郁之一人丢家里,郁之更不放心李珝外出会出事。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院子,李珝去栓马,郁之进厨房将食物盛好,摆案上,两人围在一起吃饭。
两人边吃饭边商议南下的路线,郁之不甚熟悉,李珝每次外出都会打探消息,心里早已有打算,他打算取道上洛郡
,前往豫州,在豫州过江。
“北伐军在那里,从那里过江,会比走其他的路更安全。”李珝心里已有打算。
“我听说过奋威将军的事,不只是冀州的乞活军能与胡人对抗,北伐军也屡屡打胜。”郁之点头。
藩王混战,胡人趁机暴起,晋庭无能,导致永嘉之乱,至此时,绝大多士族权贵们只求自保,奔逃南方,可却有位
同样是出身士族的人于永嘉之乱后,带领族人渡江,中流击楫,宣誓要回来,收复中原。也正是这个人,在渡江后
,又率领为数不多的人进行北伐,他收拢江北依附羯石的坞主,将欲南侵的羯兵拦阻在江北,并进行反击,击退羯
兵,向北推进,收回失土。
李珝先是点头,后又低缓讲述:“郁之,还有件事,我要告诉你,晋帝已被弑杀,并且大多数随行的官员也都被杀
戮。”今日李珝外出打听了一件事,对郁之很重要的事情。
郁之愣了好一会儿,之后陷入沉默,低著头,拳头握紧,但郁之没有哭,他早已有意料,从他兄长跟他辞别那刻,
他就知道他兄长不可能再回来,即使如此,他心里仍堵得难受。
许久,郁之平缓了情绪,平静地说:“也许我们南下,能获得敬宣家人的音信,我嫂子和我侄子跟他们在一起,也
不知道我妹妹她随著夫家去了哪里,但肯定也过江了。”
“袁家是大族,过江后,要寻找他们并不难,你兄长的子嗣也必然还活著。”
李珝安抚郁之,他知道郁之心里的挂念。
郁之点头,他也是这么想,所以他要南下,他要活下去,他得找到兄长的子嗣,以继承徐家的宗嗣。
“李珝,你家里只剩你一人,你也要成家了吧?”提到子嗣,郁之看向李珝,他知道李珝还没有妻室。
“日后再说,这乱糟糟的世道里,养一大家子可不是件轻松事。”李珝敷衍,他根本没想过娶妻生子的事情,他对
苦难了解太多,先前对自己的生死都不甚在意,更别谈什么对妻子儿女的安顿了。
郁之听到李珝回答“日后再说”,心里矛盾起来,如果他将李珝当成是自己的挚友,他应该期待李珝成家并生育子
女,但郁之不只将李珝当成挚友,亲人那般,所以他心里抵触。
“我恐怕不会成家。”郁之说这句话时神情凝重。
李珝听了郁之的话,很平静,到此时他不可能不知道郁之对他有感情,而且还是比较特殊的那种,不过他也相信郁
之不大可能会因此而不愿意娶妻生子,如果敏之的儿子没能存世,郁之就有责任去延续宗嗣,只有大恶之人才会绝
嗣,对于两代人都死于国难的徐家,不该如此。
郁之苦笑,接著说:“我尚且无法保全自己,又如何保全子嗣?我受过的那些苦痛,也不希望至亲的人再去承受。
”
“这只是你一时的想法,南方会有安宁的生活。”李珝伸手去揽郁之,郁之侧身正对李珝,将头靠李珝肩上,主动
与李珝拥抱在一起,两人身体贴紧,密不透风。
平日睡觉时,因为冷的缘故,两人总搂一起,但那种搂法,并没有此时的亲昵。
郁之呢喃:“李珝,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虽然很丑陋很不通情理,但是郁之无法去想象李珝有了妻室的情景,他会嫉恨那个与李珝同床共枕的女人。
“这要看你能待我身边多久。”李珝说得意味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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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珝将仓库里的一辆破马车拖出院子修补,修理一番,倒还能用。好在寒冬时,李珝没动过这马车的主意,宁愿拆
门窗当柴烧,要不这车早就化为灰烬了。
长途的行程,没有马车无法想象,东西不可能全捆马背上,装不下,何况,人乏累了,也能在车厢里歇下,也有个
遮风避雨的地方。
李珝在院子里补马车,郁之则在院子里晾草药,他采集了许多草药,以备路上之需。
郁之对医书有兴趣,先前跟在李珝身边,随身不离《神农本草经》,回到长安后,家里藏书丰富,也有不少医书,
由是又钻研了一番。最初,郁之想学医是为了救人,到长安被围困时,则变为了自救。当时很多饿疯了的人,什么
东西都吃,不能入口的果子,野草,根块都塞进腹里,往往病发身亡,或是在饥饿之中又增加诸多痛苦。也是此时
,郁之开始留意什么植物可以充饥,并对身体无害,什么不行。
当然,此番之所以准备草药,只是为了防范疾病,所谓不习水土,必生疾病,他们又打算南渡过江,那南地多瘴气
,于中原居住的人,前往南方往往不能适应,染上重疾。
第二日,一切准备妥当,李珝将马套车,他赶车,郁之坐车厢里,两人上路,将那空荡荡的徐家宅子抛弃在后头。
上路,出了长安城,两人朝上洛郡的方向前去,一路上不时能见到流民,一家老小,无衣无食,漫无边际地行走;
也时常能看到南下的大族,几辆马车成一队,慌张地赶路。路上总有许多劫匪,南下的大族都携带了大量的财产,
百姓无法存活的世道里,良民也会生歹意。
所幸李珝和郁之搭乘的马车实在破旧,两人又都穿得褴褛,鲜少有劫匪打他们的主意,就算有,也是小团伙几人,
一看就是贫民,面黄肌瘦,根本打不过李珝。
李珝不会去杀这些人,打斗时都手下留情,不为别的,只为李珝也曾干过这劫物的勾当,这类人中有大恶之徒,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