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小姑娘的家人,从哪里知道了这宅子里有人能治病,所以将病重的小姑娘放在了他们院子里,至于趁黑夜来
和没有留下看护的缘故,大概是怕被附近的居民不友善的对待吧。
郁之被李珝唤醒,赶紧出屋,检查过这小姑娘,就知道是患了瘟疫,而且病得快没气了。
第十九章(下)
郁之将女孩安置在阿宏的隔壁房间,让阿宏看著,他去熬药,阿宏乖乖地守在女孩身边,也不敢离开一步,因为郁
之嘱咐,一旦女孩醒来就要喊他。女孩病得太沉重,郁之熬好药,灌下,仍未曾醒过。
“这孩子要是早点送过来就好了。”郁之用手梳理女孩的乱发,颇为惋惜。
“小叔,她活不了了吗?”阿宏一听他小叔这样说,心里惊慌起来。许是照顾了女孩一天,阿宏有些不忍心。
“救得活,阿宏,你晚上要是听到隔壁有动静,就出来看看,她要醒来,记得要喊小叔。”郁之跟阿宏嘱叮嘱,阿
宏虽说也才十一岁,心智却不比大人差多少。
“小叔,你放心吧。”阿宏保证。
即使嘱咐了阿宏,郁之这一夜也好几次到女孩入住的房间察看,郁之对每一位病患都有一颗怜悯之心,何况这次是
位模样看起来也就十一二岁的女孩呢。
阿宏这一夜,都不敢睡沉,在床上躺会,就又跑去看女孩是不是醒了,如是几趟,最后倦得不行,睡著了。
凌晨时,女孩醒来,见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不见家人,又因为病痛,低声哭了起来,阿宏听到哭声,急忙爬起床
,拿了油灯进女孩的房间,见女孩坐在地上,不住得哭,哭得十分伤心。
阿宏是在全是男子的家中长大,见女人哭完全手足无措,只得赶紧跑去扣他爹和小叔的房门。
“小叔,那女的醒了!”阿宏大力拍房门。
房门很快打开,出来的是李珝,李珝一脸睡意,堵在门上说:“你先过去看著,你小叔就出来。”
说这些话的李珝,在阿宏看来有那么点小小的恼意,阿宏怀疑自己打扰了他爹与小叔的“好事”。
阿宏于是端著油灯陪那女孩坐著,无措地囔囔:“你别哭,你别哭。”这类的词语,不过女孩照旧哭,直到郁之过
来,阿宏才得以舒口气。
“小叔,这女的太爱哭了,怎么劝都停不了。”阿宏见郁之进来,急忙跟郁之诉苦。
“她可能听不懂我们说什么话。”郁之微微一笑,朝女孩走去,走至跟前,在离女孩有一肘的距离坐下,女孩突然
不哭了,而是身子向后倾,做著后退的动作。
“没事,我帮你看看,哪里不舒服。”郁之声音十分温和,他伸出手,摸向女孩的额头,额头仍有些烫手,接著又
给女孩切脉。说也奇怪,自郁之出现,这个孩子就停止了哭泣,就仿佛她知道这人是来给她治疗一样。
“你听得懂汉人的话语吗?”郁之诊断完毕,低声询问女孩。
女孩没有反应,她愣愣看向郁之,一双黑亮的眼睛仿佛能说话一般。
郁之想这孩子即使听不懂,总也能会意吧,只是要问她哪里疼痛,是问不出来了,但也许这女孩只是醒来后,发现
待在陌生的地方与陌生的人在一起,因恐惧而哭泣也说不定。
女孩停止哭泣后,就安然躺下,她不说话,也不理睬人,只是玩弄脖子上的一串玉石。郁之吩咐阿宏去睡觉,阿宏
说不困,他对这女孩满是好奇,继续陪伴女孩。见有阿宏在,郁之便就去煎药,此时天蒙蒙亮,郁之边打哈欠边朝
伙房走去。
“煎什么药?我来吧。”
身后声音响前,郁之一回头,果然见到李珝,郁之笑著说:“没事,一会功夫而已。”
李珝贴进郁之,摸向郁之的头发,将声音放低问:“你一整晚都没好好睡过,不累吗?”
先是不时要跑去看那女孩是不是醒了,后回房睡,李珝醒了,和李珝说话,被李珝索要,郁之真得只是合了几眼。
“还不是你……”郁之话还没说完,李珝便贼笑起来,问:“我怎么了。”说著,就要亲郁之。
“不行。”郁之急忙别过脸,接著又低声说:“阿宏会看到。”
“我猜那小子什么都知道了。”李珝笑答。
郁之则有些忧虑地看著李珝,他实在有那么点担心,阿宏由他和李珝抚养长大,会不会受影响。
李珝陪同郁之进伙房煎药,两人在伙房里闲聊,药煎好,天也亮了,郁之端药进女孩入宿的房间,李珝紧随其后。
一进房间,郁之和李珝就看到阿宏坐在地上,托著腮帮子看向女孩,女孩身子侧向阿宏,在玩阿宏老早以前玩过的
一只布老虎,脸上绽著虚弱的笑容。
孩子和孩子,果然更容易相处起来。
“先喝药,等会再玩。”郁之将碗搁席上,就去扶女孩,女孩很温顺,被郁之扶起,就靠著郁之的肩,将药喝了。
窝在郁之怀里的女孩瘦得很,脸色苍白,想来要调养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这女娃娃长得挺清秀的,郁之,我们留著做儿媳妇似乎也不错。”李珝端详女孩的容貌,随口就说出了这么一句
话。
“别胡说。”郁之轻声回道。
“小叔,就让她做我媳妇吧。”阿宏以为郁之是不同意。
“好好,等小姑娘病好了,要是找不到她家人,就留下。”郁之只是在敷衍阿宏,在他看来阿宏年纪还小,能懂什
么是娶媳妇;再有就是,真要留著当阿宏媳妇,也要小姑娘乐意,这实在是想得太遥远了。
女孩在床上躺了半个月,就能出户外走动,她康复得很快,让郁之很吃惊,毕竟抱进屋时,真得是病得快死了,才
多久的时光。在这半个月里,女孩没再哭过,是个很爱笑的人,跟阿宏玩得很近,甚至后来女孩病彻底好后,阿宏
带著女孩跟附近的孩子一起玩耍,还会跟人介绍:这是我媳妇,女孩也总是笑嘻嘻,估计听不懂。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始终不见女孩的家人来接她,女孩越发想家,时常坐在院子里发愣,也不爱笑了,偶尔
还会偷偷抹眼泪。
“既然如此,我们带她去找她家人好了。”郁之觉得女孩可怜,毕竟这个年龄的孩子还很依赖父母,家人。
“说是这么说,谁知道她家住哪里?”李珝很显然认为这不可行。
郁之便走到女孩面前,蹲下身问女孩是不是想家人了,家在哪里。女孩擦擦眼泪,点了点头,并用手指指了指东面
的山林。在这段相处的时光里,女孩已经能听懂郁之他们的语言了,只是还不大能说。
于是李珝带把砍刀在前头开路,郁之领著女孩,阿宏心事沉沉跟在后头。他们上了山,在女孩的带领下进了一处深
林,那深林里可见些竹制的小屋,只是荒废了,已有段时日无人居住了。
这里,显然是已经被放弃的一处聚居地。闹瘟疫时,这里居住的人估计有不少得病,由此最终决定离开这一处居所
。
女孩站在一栋空荡的屋子前,哭得很伤心。
女孩显然回不去,郁之跟李珝商量收养这女孩,李珝倒没什么意见,只是说这孩子毕竟是女孩,担心养育不好。郁
之倒没有这方面的担虑,只认为将女孩留在这里,总比让她没地方去好,何况照顾了这么长时间,也有些感情了。
阿宏对女孩能一直留下来,十分高兴,这就不用说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女孩很亲近郁之,对李珝有些畏惧,而李珝也没什么教给女孩,他是觉得舞刀弄枪这类比较适合
男孩子,女孩就该娇滴滴的养著。
郁之教女孩习字,做针线活,后来发现女孩十分聪明,且对医药感兴趣,就也教女孩草药。
四年后,李珝早年在北伐军中结识的一位参军,前来征兵,获知了李珝的住处,前来拜访李珝和郁之。这位官员见
到了十五岁的阿宏在院子里舞刀弄枪,便问李珝舍不舍得让这孩子跟他几年,日后必然是国家栋梁。
郁之不肯,说什么也不让阿宏去当兵,李珝问阿宏肯不肯,阿宏看了看郁之,又看了看吴娃(女孩的名字),没有
说什么,官员离去。
第二日凌晨,阿宏背上包袱,想偷偷从马厩里牵马,却见他爹就站在马厩外,他爹还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不亏是
我儿子,有出息。”
“爹,你就告诉小叔,秋收的时候我就回来。”阿宏牵了马出来,回头跟李珝交谈。
“你放心,你小叔就是伤心几天,他不会怪你。”李珝很了解郁之,郁之很疼爱阿宏,心里舍不得,但郁之心里肯
定也知道什么适合阿宏,阿宏一身武艺,胆识过人,是员将才。
“爹,吴娃她……”阿宏心里有留恋,他的爹,小叔,还有媳妇。
“大丈夫志在四方,怎么可以儿女情长。”李珝说教起来。
“爹,那你和小叔还不是……”阿宏真得觉得他爹就是个情种。
“去吧,去吧,记得秋收回来,否则明年吴娃就可以嫁人了。”李珝决定不和他儿子废话,把门打开,让阿宏出去
。
也不知道是这两人太磨蹭了,还李珝把大门一开,声音太响,反正郁之和吴娃都出来了,郁之很平静,只说:路上
小心。吴娃没话,她抓了阿宏的手,将一串玉石项链塞阿宏手里,这是她贴身的物品。
秋日,谷地里稻子全是金黄一片,风吹过,引起一阵波浪,像一片金黄色的水域。李珝推了辆独轮车,往返于谷地
,将收割下的谷子捆束,扛上独轮车,今年收成很好,李珝来回跑,仓库里的谷子已堆成了小山。
谷地里,郁之在收割,他时不时停下休息,寻找李珝的身影,偶尔与李珝相视而笑。
今年,没有阿宏的帮忙,农活重了很多,李珝也说了,明年就少种些,家里不缺吃穿,种那么多干什么。
每每想著早年挨饿的情景,郁之总是很感慨,他知道粮食的可贵,李珝知道,阿宏也知道,他们都吃过苦,于是总
是努力往地里种谷物,能种多少就种多少,就好像怎么种都不够。
时光流逝,在推著独轮车健走如飞的李珝身上,丝毫没有留下痕迹,他仍是那么强健,那么英拔,这男人天生犯桃
花,即使到现在,仍时有说媒之人。最初南渡搬来这里,这人还总喜欢帮人搭房子,搭著搭著,这家有个妹妹,那
家都个女儿什么的,就都来说亲,搞得郁之很苦恼。
但是还是希望他永远不要老下去,他永远是那个在战场上与百骑搏击,斩敌首于马下的人,那时的气概,那时的身
姿,从不曾遗忘。
唉,自己反倒是老了。
郁之抬起被稻叶割伤的手,捶了几下后背,干两天农活,就腰酸背痛,不是老了,是什么呢?
其实只是郁之自己这样想而已,他哪年秋收后不浑身酸疼的,按李珝的说法,郁之天生就不是干农活的料,就如同
他天生不会打仗。
郁之一捶后背,李珝很快丢下独轮车,赶过来,让郁之别干活,先去一旁坐下休息。
“我歇下就好,李珝,你也跑累了,也歇著。”郁之回头跟李珝说话,拿自己的袖子去擦李珝额上的汗水。
附近也没有其他人家的田地,就他们一家,由此也没有人会留意他们的亲昵举止。
“就这点活,能累著我。”李珝真不觉得累,就是跑得太快,身体才出汗。“是是,你最勇猛了。”郁之仍在帮李
珝擦汗,擦好后,他想缩回手,手却被李珝抓住,李珝说:“你又被割伤手了,不是教过你要这样收割稻子,才不
会被伤。”
“我一不留神,不碍事。”郁之将手从李珝那抽回,他受点小伤,李珝总要大惊小怪,这么多年了,还总是这样。
“担心阿宏吗?那小子不是写过信回来,肯定过得不错。”李珝其实也有些想念这个儿子,虽然不是亲生,但胜似
亲生,阿宏和他容貌相似,才能亦相近,而且关系一直很亲密。
“他在家里与你习马战的时候,招式就很凶猛,要是上了战场,还不知道怎样呢?你也是,不奇怪是你教出来的,
现在回想你以往的恶战,都还心有余悸。”
郁之主要是担心阿宏太像李珝,但阿宏性情其实不像李珝,李珝桀骜,而阿宏内敛,只是不论桀骜还是内敛,一骑
上马,拿到兵器,就都像凶神恶刹似的。
“我不活得好好得,有哪里缺块肉。”李珝拉郁之的手,去摸自己胸膛。
李珝确实完好无缺,但他也曾经差点死去,差点残废。
“李珝,我们也在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郁之搂住李珝,他有时候觉得这像梦一般的生活,可是这梦一般的生活
,他过了近十年了,这是真实的,犹如此刻可以碰触到的李珝。
“前后算算也还不足十年,你和我要在一起过一生呢。”李珝笑著环抱郁之,这么多年来,郁之一直在自己身边,
他早已没有任何遗憾,觉得世界上的一切,他都得到了。
“李叔!徐叔!我送饭来了!”
远远的,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郁之急忙放开李珝,他听声音就知道是吴娃来了。
“我就说吧,这孩子,是知道了,以前送饭来都静悄悄地,现在倒是大老远就叫了起来。”
李珝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唉,我们收养了两个好孩子。”郁之叹息,他心里偶有些烦恼,是担心这两个孩子不能接受他和李珝的违背世俗
的情感,但现在看来,这些顾忌都没必要。
两人正说话,吴娃走来,笑盈盈在田堤上铺了布,把食物从饭箱里取出,一一搁上,将碗筷也摆放好。
“吴娃,你吃过饭了吗?”郁之很喜欢吴娃,这孩子很讨人喜欢,总是笑盈盈。
“吃过了,李叔,你也过来吃吧,风大,饭放会就凉了。”吴娃招呼李珝。
李珝在郁之对面坐下,打量摆放在眼前的几道菜,赞道:“这几道菜烧得不错嘛,你就留在我家当儿媳妇吧。”
郁之笑而不语,吴娃低下头,耳腮泛红。
吃过饭,吴娃将餐具收拾,并没有立即回去,她挽起袖子陪郁之收割稻谷,她干起农活来比郁之利索多了,让郁之
汗颜。
黄昏,仍在收割的郁之直起身子,捶打发酸的背,也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见同一处收割的吴娃突然飞奔向前,
跑得跟头小鹿一样。
郁之朝著吴娃奔跑的方向望去,见到远远地,一匹高头骏马出现,马背上是一位披著红披风的少年,少年英姿风发
,张开双臂,像只海鸟。吴娃奔跑过去,被少年弯身抱上马,两人亲亲我我,马儿缓慢前行。
“看来要在附近建个新宅子了,这样也好,终于能将这小子赶出去自立门户了,也省得老是来打扰我们两人。”李
珝笑道。
“你还不是一点都没收敛过,其实也没怎么打扰。”郁之也笑了。
此时幸福弥漫,不只是前方马上那两人的幸福,对李珝和郁之而言,他们的人生充满喜悦与欢乐,在日后都将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