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厚存提着茶壶走了进来,给每人倒了一杯茶。他一进屋就看到了止淮的伤口,不禁摇头叹了口气。
止阳忙问道:“这可怎么办?医院也没有办法去,难道就这样放着不管吗?”他说完话,看了一眼因为头晕正闭着眼休息的止淮。
厚存安慰道:“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叫内人去请大夫了。”
止淮听到他的话,急忙睁开眼睛,看向他,一脸歉然,“真是太麻烦你们了。”
嘉鸣抢在厚存之前,将手放在止淮的肩上说道:“你不用客气。大家互相帮助,也是应该的。”
止淮抬头看向他,诚恳道:“多谢。”
嘉鸣回他一笑,站起身道:“我去洗手。”又嘱咐道,“你流了很多血,不要再说话了,应该休息一会。”
止淮带笑地点点头,然后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止阳看他眉头仍然皱着,便知他一定很痛,虽然对于他干涉自己的事感到生气,但是想到他为了救自己才会受伤,又觉愧疚,一声不响的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厚存怕他多想,就端了一杯茶给他,劝道:“你的脸色也很难看,你也应该休息一会。”
嘉鸣到院子里舀了盆水,正仔细地洗着手,郤兰带着沈大夫回来了,嘉鸣看到,急忙将手在身上抹了几下,走到沈大夫身边,将止淮的伤势大致讲了一遍,沈大夫听完,沉吟道:“让我先看看伤口。”
沈大夫被引进屋子里,仔细的检查了止淮的伤口。众人担心的看着他,等他一检查完,止阳就焦急的问道:“怎样?”
沈大夫看向众人道:“这是必须要缝合的。我的建议还是最好去医院。”
止阳一听,也不多想,就道:“好,那我这就带他去医院。”
止淮却突然道:“眼下不能去医院,只有麻烦大夫您了。”
沈大夫听了,露出为难的神色来。郤兰看出他的心思,急忙道:“沈大夫您放心,无论如何,我们绝不会连累您的。”
沈大夫沉思片刻,才道:“好吧。我也只能尽力而为了。只是像这样的伤口,是一定会留疤的。”
止淮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来,“一个大男人,身上有一两条伤疤不算什么的。”
沈大夫听了,点了两点头,也不说话,打开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开始准备起来。郤兰因为听到说要缝合伤口,心里有些害怕,便由厚存扶着进了里屋。嘉鸣和止阳则留下来帮忙。
止淮只觉头发晕,此时一颗吊着的心放松下来,一直强撑着的精神瞬间散尽了,不觉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躺在了床上,身上盖了条薄薄的棉被。他坐起身,朝周围看看,见这屋子除了他身下的这张床,还摆了两张藤椅和一个柜子,西墙下还有一张旧梳妆台,桌面上整齐地摆放着几个高矮胖瘦不一的瓶子。
他扭头看看手臂受伤的地方,见衬衣袖子被卷了起来,伤处外包了整齐雪白的绷带。除了伤口那里传来一丝轻微的疼痛外,并没有其它不适,不觉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他下床穿上鞋,听到外面的屋子里传来谈话声,就走了出去。他刚走到门口,面对他而坐的止阳露出惊讶的表情,站起身冲到他身边,“大哥,你终于醒了。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
另外三人看到他,也都纷纷站起身,嘉鸣走过去关心地问道:“楚先生,现在感觉如何?如果还不舒服,最好再躺一会。”
止淮看向他,含笑道:“不,我已经好多了。今天真得很感谢你们。”
嘉鸣见他虽然脸上依然没有血色,可是精神却已经好了很多,放下心来,便道:“你真得太客气了。这样反倒是我们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厚存突然道:“大家也算相识一场,今晚不如就在寒舍吃饭吧。”
这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止淮担心今天的事情会传到家里,便推辞道:“不,家里还有事。改日我一定再来拜访,答谢各位今日的相救之恩。”
厚存抢先道:“楚先生只是一味客气,倒叫我们不知如何是好了。”
止阳插嘴道:“张大哥,林大哥,你们不也是一味的只管同我们客气吗。过几日我和大哥是一定得来道谢的。”
郤兰也笑道:“止阳说的很对,你们几人彼此都是客气的很。既然楚先生家中还有事,我们也不便强留。不过楚先生说了改日再来,是不会唬我们的。”她说完,盈盈笑着望向止淮,止淮立即点头道:“是的,我一定来。”
止阳道:“我也是要来的。”
郤兰又道:“那是最好不过了。”
嘉鸣和厚存将他们二人送了出去,嘉鸣不放心,又提出要送他们回家,被止淮谢绝了。
止阳在止淮睡觉时,和嘉鸣他们聊得很开心,对于嘉鸣的见多识广和热情豪爽,他十分仰慕。暗自觉得自己遇到了难得的知己,开心极了。他早已将白天发生的事忘到了脑后,路上只拿些高兴的话和止淮讲。
止淮先回公司穿了上衣,将手臂上的伤处遮住,这才和止阳一同回家。路上他一直在担心此事会不会被父亲知道,也无心同止阳谈今天的事。所幸家中还无人知道,他才放下心来。本想劝说止阳几句,可是一回家止阳就回了他自己的屋子,止淮因为十分疲惫,也就作罢了。
第五回:佳人堪当女豪杰
次日,止阳一早起来,连饭也顾不得吃就要出去,却在院子里碰到了慧兰,他只管低头赶路,也没看到慧兰,慧兰不由气道:“一大早的就这么匆匆忙忙跑去哪里?连饭也不吃了吗?”
止阳不得不停下,敷衍道:“娘,我有事。”
慧兰见他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将涂得红红的指甲伸到他眼前,数落道:“你这个不争气的孩子!整日就知道在外面厮混!家里的事情一点也不往心里去!我不明白,外面到底有什么值得你这样卖命去奔波的!”
止阳知道她是有起床气的,也就随了她去说,低头站在那里不发一言。
慧兰倒愈发生起气来,她心里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样好强的性子,就生了这个蠢笨的儿子。她气得脱口而出道:“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没用的儿子!”
止阳听到这里,实在难以继续忍受,也不看她,快速地说了句“我有事,先走了”,人就真得再不理会慧兰的叫声大步走掉了。
慧兰眼看着他越走越远,气得跺了几下脚,又恨恨地朝地上啐一口。一直站在旁边的荭歆轻声劝道:“二太太不要生气,二少爷还小,过几年自然就懂事了。”
不料慧兰听了竟狠狠地在荭歆腰上拧了一下,骂道:“小蹄子,我还不知道吗?用你来说!”
荭歆满心委屈,不好表示出来,只是垂了头,强忍着满眼的泪水不敢往下掉。荭歆本来是叫梅开的,因为犯了大太太的讳,就改做了荭歆。这样一改,反而比之前的更别致。
劭德吃完饭,翠茗绞了热毛巾送来,给他揩了脸。他就起身走出饭厅,梅玉跟过去,后面还跟着翠茗,三人一同进了劭德的屋子。劭德穿着身白绸的衫裤,他一进门就将白绸衫脱了,翠茗忙从衣架上取下一条蓝绸的长袍。梅玉接过来,走过去站在劭德身后,将衣服撑开,服侍着劭德穿了。
“老爷,听说李家的大小姐生了病,似乎情况很糟糕。”
劭德听了,皱起眉头,带气道:“从哪里听来的?我怎么不晓得。一定是你们这些太太没事瞎造得谣吧。”
梅玉不满道:“老爷也太冤枉我了。这话可是李博诚的二太太亲口对我说的,难道还会有错吗?你不信,问问翠茗,她也是听到了的。”
翠茗见梅玉说完话,眼睛就盯住了自己,忙附和道:“是的,老爷,我也听到李家的二太太这样说的。”
劭德这才认真起来,然而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这个李家的小姐就是他们给止淮订下的未来的太太。可屋子里的人都拿眼睛只管盯着他瞧,要他说出一个办法来,他只好轻咳一声,道:“我知道了。究竟是怎样的情况,等我见了博诚问过才知道。”
梅玉这才展颜,满意道:“是的,究竟是怎样的情况,只有问过李老爷才知道的。或许李小姐现在已经病愈了也未可知。”
劭德怕她再说出更多的话来,沉着脸说声“我走了”,就大步的走掉了。
梅玉和翠茗追着出了屋子,见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走去,梅玉便回饭厅继续吃饭。因为她终于解决了心里的一个问题,心情也格外得好,脸上就挂了笑容。她吃完饭,揩了嘴,就站起身对翠茗道:“好了,我这里暂时没什么事了,你也去吃饭吧。”
翠茗:“是。”
梅玉一走,黄妈就迈着她那两只畸形的小脚走了进来,帮着翠茗一块收拾饭桌。黄妈轻轻叫一声,见翠茗抬头看向自己,就朝梅玉的屋子努努嘴,又做了个抽大烟的动作。惹得翠茗噗嗤一声笑出来,啐了她一口,“黄妈,你小心些吧,被太太看见,可有你受的。”
黄妈不在乎道:“我怕她吗?”
梅玉回屋抽了两口烟,忽然想起什么,将镶了翡翠烟嘴的烟管放在烟盘上,大声唤道:“翠茗,翠茗。”
翠茗和黄妈听到,一时愣住了,黄妈将满是皱纹的脸凑到翠茗脸前,有些担心地问道:“难道真被太太看到了?”
翠茗定下心,白了她一眼,反问道:“要是被看到了,太太怎么不喊你,只喊我呢。”
黄妈一听,觉得很有道理,就重重点了两点头。翠茗不再理她,匆匆朝梅玉屋里去了。
“大太太叫我有什么事?”翠茗进屋恭敬问道。
梅玉道:“你去大少爷房里看看,要是大少爷还没有往公司去,就叫他过来一趟,我有事同他说。”
翠茗一听是这种事,暗暗松了口气,说:“是。”她说完,见梅玉又拿起烟管,知道她没有别的事了,就转身走掉了。
翠茗从梅玉房里出来,就直接去找止淮,正好看到他从房里出来,便远远地唤道:“大少爷,大太太找你有事。”
止淮听到,只好停下脚步,他看着小跑着过来的翠茗问道:“娘找我有什么事?”
翠茗跑到他身前,抚着胸口猛喘了两口气,才道:“我也不知道。大太太只是说让你过去一趟,有话同你说。”
止淮便道:“我知道了。”
他和翠茗一块进了梅玉屋子,梅玉见他进来,从床上坐起来,笑道:“幸好你还没有走。”
止淮因为担心迟到,所以问道:“娘找我有什么事?”
梅玉便道:“我听老爷说你和孟家的二少爷关系很不错。”
止淮道:“并不是很好。”
梅玉这时才看到翠茗还在屋里,就对她道:“你下去吧,这里没你的事了。”翠茗这才走了。梅玉又接着说,“老爷想把三女嫁给孟家的二少爷,三太太托我向你打听一下对方的品行如何?”
止淮一听,想起当日拜访昌兆的情景来,不觉皱起眉头,却斟酌着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毕竟已经许多年没有来往过了。”然而他对父亲将止颖嫁给昌兆这个决定是十分不满意的,只是不便说出口罢了。
梅玉听他这样说,徐徐地点了点头,过去许久,才道:“没别的事,你走吧。”
止淮这才道了别匆匆地走了。
因为右臂受了伤,所以止淮总是尽量使用左边的手,可他平时是惯用右手的,总是会不觉间举起右手,牵动伤口,不免要皱起眉头。这便让公司里的职员都误解了,以为他今日心情不好,恐怕他发脾气骂人,于是在他面前都小心翼翼地。止淮虽然明白,却也不便解释,也就随了他们。
止阳和几个朋友为了昨日游行的事情,在一起讨论了一天。今日的报纸上也报道了昨日的游行,幸好并没有人死掉,只是很多的人受伤,还有一些人被关进监狱。对此,止阳和他的朋友们都是十分愤慨的。
“这些走狗,小日本都欺负到咱们家里来了,他们却把所有力气花在镇压学生的游行上!”
有人咬牙切齿地骂道:“可恶至极!”
“若是他们肯把这些本事使到日本人面前,日本人还敢在中国如此猖狂吗!”
“对的!你说的很对!”
每每有人发出不平的议论,便立即有许多人连声附和。
止阳也气道:“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那么多的同学受伤,难道就白白地流血吗!”
“是的!这件事当局必须要给咱们一个交待!”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
众人也不过才十七八岁的少年,虽然嘴上怒骂着绝不罢休,然而究竟怎样不罢休,他们却没有任何计划,只是要将心中的愤怒发泄出来。
这些人之中有一名女学生,叫做李徽贞的,她虽是女子,却实在不比男子懦弱。她坐在众人之间,虽不发言,却十分专注的听大家的讨论。
有人见她许久不说话,向她问道:“徽贞,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竟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徽贞望向对方,沉着道:“不,我心中有很多的话,可是我不知道应该怎样说才好。如果我现在有一把枪,我绝对要闯进警局里大干一场!”
众人没有想到她竟说出这样的话,都望着她说不出话来。只有止阳定定瞧着她,赞道:“徽贞,你很有勇气!我敬佩你!”
在这之前,止阳并没有注意到她。晚上他们解散之后,止阳特意等着她出来,对她道:“我们一起走吧。”
徽贞于是点头道:“好的。”
止阳见他穿着黄绸滚了粉边的褂子,系一条白色的裙子,一双天足穿着黑色的皮鞋,样子十分秀气大方。他真诚道:“徽贞,我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如此勇敢的女子!你就是现代的花木兰!不,是穆桂英!穆元帅!”
徽贞轻轻一笑,道:“是吗。就只有你会这样夸我,别人都说我完全没有女孩子的样子,疯疯癫癫的。”
止阳摇头道:“不,那些人的目光实在太狭隘了!”
徽贞歪过头看向他,笑道:“其实,我一直都觉得你才是一个真正勇敢的人!你总是那么有精神。”
止阳见她一张瓜子脸上一对黑亮的眸子定定瞧着自己,不知为何心中一紧,脸上竟感到发烫。
徽贞将她那条又黑又粗的辫子拿到胸前,将那辫梢在手中玩弄着,一张雪白的脸在灰暗的天色中显得楚楚动人,这就不能不令止阳的心里荡起一阵绮丽的涟漪了。
第六回:丑态百出事荒唐
一日夜里,止淮陪着劭德在外面吃了酒席,回去的路上,他忽然想起曾答应止颖同父亲谈谈她上学的问题,以为此时倒是个难得的机会,便试探道:“爹,三妹想要去学堂念书,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劭德因为喝了不少的酒,一张方脸红彤彤的,凉风拂面,一脸惬意之色,听到止淮的话,立即变色斥道:“什么好事?做小姐的哪有在外面抛头露面的道理!”
止淮闻言,知道此事是没有希望了,也就不再作声。
劭德的头微微发晕,洋车跑得又很稳,他只觉身体逐渐变轻,朦胧间竟有种飞在空中的感觉。这使他的心情也很不错,故缓缓道:“三女再过一两年就要嫁人了,去学堂能学到什么?对三女来说,还不都是些无用的东西。如今家里请着先生,教她认字,很足够了。我看那些进了学堂的女子,不过只学了一身的坏毛病罢了。这件事对三女来说百害而无一益,今后不要再提,我是不会答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