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香虽是下了这样的决定，然而她毕竟从未杀过人，那抓着手枪的手只管抖颤个不停，望着冯司令一脸的冷笑，许久也没有动作。

冯司令心知自己料得很对，她是不敢开枪的，就从容地站起身，朝瑶香道：“夫人，你真的舍得杀我吗？”说毕，就一步步朝瑶香走过去。

瑶香只觉自己的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口，脑子里嗡的一声响，乱成了一团，看到他逐渐逼近过来，心里一发急，喊道：“你站住！不要过来！不然我就开枪了！”同时她却向后退了一小步。

冯司令见状，更加笃定她是不敢开枪的，对于她的威胁，自然是不放在心里，依然向前走去。

瑶香心里越来越慌张，她的那颗心几乎快要跳出胸口来了。她忽然一狠心，不知为何，却闭住眼睛，朝前开了一枪。枪声震得她的双耳一阵耳鸣，恍惚间似是听到一声重响，刚睁开眼看去，就见冯司令已然冲到自己身前，劈手夺过自己手中的手枪，又立刻举起手来，将枪把重重地撞在了自己的头上。下一刻，她就感到身子重心不稳，向一旁跌倒过去。

她跌倒时，头恰是磕在床头柜的一角上。她的头上立刻就撞出一个口子来。她的身子扑倒在地上，在她脸下的地毯上，很快就有一块深色的污迹逐渐变大。

瑶香母听到枪声，骇了一跳，急忙推开门冲进屋子，结果却见瑶香一头撞在床头柜的角上，瘫倒在了地上。她尖叫一声，扑在了瑶香的身上。她叫了几声，瑶香却是一点反应也没有，就哆嗦着手伸到瑶香鼻尖，这一试之下，却觉一点气息也没有了，心中感到了极大的悲痛，扑倒在瑶香身上，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冯司令将左手按住了右手臂的伤处，定了一定神，冷冷朝瑶香的尸体看了一眼。虽然子弹只是擦着手臂而过，依然还是留了不少的血。他也不管瑶香的死活，掉转身子走出房间包扎伤口去了。

冯司令倒也没有为难瑶香的母亲，瑶香死后，也就对她不闻不问。瑶香母忍着巨痛，将瑶香的首饰和衣物拿到当铺里，换了一些钱。又将瑶香的遗体火化，将骨灰盛在骨灰盒里，准备回老家时一同带回去。办完这一切，她就想起了依然还被关在监狱里的嘉鸣。

她将身上所有的钱留下一小部分作为回家的路费，另外一部分就打算用在救嘉鸣出狱上。她也不认得什么人，只是每天朝警察局里跑好几趟，打探消息，慢慢地去想办法。一日，她又如往常一样去了警察局，却见这几日混熟了的那位办事员朝自己递来一个眼神，接着他就转身走开。她也就不动声色，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那人在楼梯拐角处停下，转身看到瑶香母就站在自己身后，就低声对她道：“老人家，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的事情估计是有希望了！”

瑶香母一愣，问道：“这是怎么说？”

那位办事员就笑道：“冯司令昨日已经离开天津。”

瑶香母闻言，心中一喜，急忙向对方道谢，又道：“那么您先生能不能再帮我想想法子？”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尽力而为吧。”

瑶香母立刻道：“您先生需要多少钱，我都一定尽力凑齐，只望您帮我把人救出来。”

那人笑道：“好说好说。我一定尽力！”说毕，冲瑶香母点了一点头，自走开了。

过了几日，嘉鸣终于是被放了出来。他被关了将近有一个月，同外面的世界完全隔绝了，对于这阵子所发生的事情，一点也不晓得。他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止淮是否还在济南等着自己。另外一个使他担心的人，就是瑶香了。

瑶香母早已在外面等着，见到他出来，忙朝他走过去，同时也就将手举在半空朝他招了两招，叫道：“林先生！”

嘉鸣猛然看到她，先是愣了一愣，继而也就明白过来，这救自己出来的人恐怕就是瑶香的母亲了。便赶忙迎着他走过去，第一句话就问道：“瑶香姑娘怎样了？”

他这一问，立即勾起瑶香母的沉痛来。她叹息一声，红着眼眶，朝嘉鸣摇了一摇头，道：“死了！”

嘉鸣闻言，心中大惊，急忙追问道：“怎么会这样？”

瑶香母便将那日的事情讲了一遍，末了又加道：“这也都是命呀！只是惭愧连累林先生您受苦了”

嘉鸣苦笑一笑，叹口气，道：”伯母今后有什么打算？”

瑶香母便道：“我一个快要死的人还能有什么打算，回乡下去得了。”

嘉鸣有心劝慰她几句，然而知道无论说什么也不可能让她得到一点子安慰，也就作罢。

瑶香母从怀里掏出一叠钞票来，数出二十张五元的，塞到嘉鸣手中，道：“这点子钱给你做路费。我们就此分手吧。”

嘉鸣手里捏着钱，许久作声不得，本待不要，但想到自己是身无分文，也只好将钱收下了。他问道：“伯母这就要回乡下吗？”

瑶香母道：“回去，明天就回去。”

嘉鸣虽然担心她，但是他心中实在是记挂着止淮，狠了狠心，道：“伯母，恕我不能相送了。”

瑶香母抓住他的手，晃了一晃，道：“你不用送，我一个老太婆子，也不会有人同我为难。你走吧。”她虽是催嘉鸣走，自己说完话，不等嘉鸣回答，就掉转身子走开了。

嘉鸣站在路边，望着她的背影叹了口气。瑶香母走了一截路，回头看到嘉鸣还站在原地，就抬起手在空中向他挥了一挥，示意他也快点走。嘉鸣便冲她点了一点头，转过身子走了。

嘉鸣直奔车站，买了去济南的车票，等车进了站，挤上车子，一路暗自催着车子跑得快些。待他到了济南，也不去自己之前住的旅馆。他想自己这么久不回去，预付的房钱也不多，他的行李多半已被茶房送到当铺里当了，抵他所欠的房费了。因此他就径直往楚公馆而去。及至他到了楚公馆，却是大感意外。那公馆的大门被一把铜锁锁住。门前的台阶上落了一层灰尘，还有一张广告单子，一动不动地躺在门下。显见得这里是许久不曾住人了。

他只管站在这里出神，没想到早已引起了斜对门一户人家门前立着的女人的注意。女人见他站在那里，许久也不动一下，就朝他喊道：“这位先生，你若是找楚家的人，那就来晚了。这里如今已经不是楚公馆了，楚家的人早搬走了。”

嘉鸣闻言，忙转过身看去，只见一个女佣打扮的中年女人站在斜对面的一家门前，正望着自己。他走过去朝女人问道：“这位大嫂，你知道他们搬到哪里去了吗？”

女人答道：“怎么不晓得。他们家的丫鬟走之前告诉我，要搬到徐家庄去。你若是要找他们，就去徐家庄找吧。”

嘉鸣得了这个消息，急忙向她道谢，一刻也不耽搁，出城往济阳县去了。他到了徐家庄，打听到楚家所在，就按人所指找去。到了门口，见那两扇大门是敞开着，就朝里面张望了一下，见迎面就是一堵照壁，照壁后露出一小块土田来，院子里的地面铺着红砖，另外还栽有三四株树，这番情形，虽然不比当初之富贵，却也农趣盎然。大声喊道：“这里可是楚家？”

止颖正在屋子里写信，听到声音，急忙走出来一看，竟然是嘉鸣，又惊又喜，迎过去问道：“林大哥，你怎么来了？”

她刚说完，就听到梅玉在屋子里朝外喊着问道：“三女，来客了吗？”

止颖大声回道：“娘，是大哥的朋友来了。”说毕，就对嘉鸣笑了一笑，道，“林大哥，请进来吧。”

梅玉就道：“那么你就招待一下客人吧！”

止颖笑着回了一声。她将嘉鸣让进自己的屋子，急忙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你是来找大哥的吗？”

嘉鸣道：“是呀。止淮呢？他不在这里吗？”

止颖道：“大哥去上海了。你找他有事吗？我正在给他写信，你若是有事，我可以写在信里告诉他。”

嘉鸣闻言，立刻摇头道：“不！”继而又道，“是的，我要找他，你把他在上海的地址告诉我吧，我去上海找他。”他不想止淮竟然独自去上海了。这不用说，必是等自己不着，又得不着一点消息，产生了误会，所以一气之下，就自己走了。

止颖一愣，想到他必是有十分重要的事情，就道：”我也并没有大哥的地址，只有他在上海的一位朋友的地址。他说等他在上海安顿下来，再通知我他的新地址。”她说着话，就走到桌前，将原本摆在桌子上的信纸移到一边，另拿了一张未用的信纸，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走回来交给嘉鸣，笑道，“这是大哥的朋友的地址。”

嘉鸣接过来，同时也就站起身道：“多谢。”

止颖见他这就有要走的样子，讶然道：“怎么，你这就走吗？”

嘉鸣点头道：“是的。”

止颖虽然微微感到奇怪，但也没有多想，笑着道：“你先不要走，我这封信马上就要写完了。你回济南城时顺便帮我寄走吧。”

嘉鸣笑道：“好。我就等一会子，你去写信吧。”说毕，重又坐回去。

止颖冲他笑了笑，走回桌子前，继续写信。过去一会，她忽然扭过头，望着嘉鸣问道：“林大哥，你也写一点吧。我们可以寄快信，这样大哥就可以提前知道你要去找他了，不好吗？”

嘉鸣一想，觉得有写一点东西的必要，也就答应了。

止颖立起身，对他道：“我已经写好了，你写吧。”

嘉鸣便走过去，想了一想，正准备要写，却感觉到止颖依然站在自己身后，扭头朝她看去，只见止颖露出淘气的笑容，转身走开了。他这才定一定神，开始写起来。

嘉鸣将二人的信分开折叠好，装进同一个信封里，在身上放好，就向止颖道别，匆匆地走了。他回到济南城，先到邮局将信寄走，然后径奔车站，往上海去了。

止淮到了上海，经朋友介绍，暂时住在一家旅馆里。这家旅馆里住了许多来上海找事做的人。这旅馆除了午饭外，早晚两餐饭都是算在房钱里的，对于独身在外的人却是十分方便。虽然工作一时半刻定不下来，好在他所带的钱足够他两三个月的花销，所以也不怎样着急。但是他虽然是到了这样一个繁华的大都市，因为总有桩心事难以放下，也就无心去各处观赏游玩，只是整日闷在旅馆里。在这无聊的时间内，他却是开始抽烟了，借此打发光阴。

这日他正在屋子里闷坐着抽烟，忽然听到有人敲了两下门，就大声道：“请进。”

茶房推门走进来，手里捏着一个信封，对他道：“楚先生，有您的一封信。”说毕，就将信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放下，掉转身走出屋子。

止淮先看到在信封上所盖的邮戳上写着济南，也就知道这是家里来的信。他将剩下的半截香烟放在烟灰缸上，将信封拆开。看到里面有两叠信纸，他首先将那叠厚的打开来，看时却是止颖所写的信。信中写了家里的情形，并说她还是愿意求学，托自己给她打听一下进上海学堂的相关事宜。末尾写道嘉鸣找到家里询问自己的下落，并且已经将地址告诉他，另外附有一张嘉鸣的来信。他看到这里，心里一惊，急忙拿起另一张信纸，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淮：

鸣已赴沪，不日相见。念！念！

鸣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