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轻嗣冷笑:“还看么?”
郝伍少点头:“再看看。”
秦颐面色一阵变幻,咬牙问道:“他欠了你多少钱?”
“二百两。”
郝伍少在圈外挑了挑眉,裴满衣笑着摇头:“这女孩倒挺值钱。”
“你……”秦颐纵是好心相帮,一时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来替他还,又急又怒地压低了声音道:“你赌输这么多?
是你亲口说要拿你女儿来还的?”
李琼听在耳中,从怀里掏出一张摁了手印的契约:“少侠自己看罢,是这老头还想再赌,又拿不出钱来,就写了这
张契约自己送来的。上面的笔迹也是他自己的,可不是区区逼的他。”
秦颐脸色大变,腿却被人抱得更紧。王老汉惨叫声凄绝入天:“少侠不能见死不救啊!老汉以后为你做牛做马……
”
那王家闺女也扑上来抱住他另一条大腿,喊声凄厉,嚎哭震天:“少侠救救奴家!她们会将奴家卖入青楼!救救奴
家罢!奴家为你做牛做马……”
秦颐两腿动弹不得,两耳被老的少的哭声夹击,登时一个头两个大。
裴满衣摸着下巴道:“我还道当街拉拉扯扯也没人阻止是因为那姓李的势力大,看来是这王家泼皮出了名的,所以
才没人愿意管他们。”
郝伍少一脸惋惜:“那姓李的也是讲道理的人。看来今日是看不到秦小颐的功夫了。”
秦颐好容易扳开王老汉的手,将小姑娘拉起来护在身后,却将老汉搡到李琼面前:“他欠你的债由他自己来还,你
便是将他……将他卖了,都、都是你的权利。只是这姑娘是无辜的。”
李琼气得乐了,指着王老汉满是皱褶的脸:“卖他?少侠你出个价,不低于一百两我就卖你了!”
秦颐面皮又是一红,别开眼道:“总、总之,我不能让你带走这姑娘!”
李琼将脸一沉,终是不耐烦了:“少侠这是打定主意要逞英雄了?”
郝伍少在人群外默默吐槽:你才发现啊!快点动手吧!
秦颐还是坚持:“姑娘是无辜的,”
李琼冷着脸退后一步,一挥手,早已蠢蠢欲动的数名打手立刻饿狼扑食般冲了上来!
秦颐脚下划一个圈,青鸣刀出鞘,刀背一勾,弯钩处扣住第一个打手的胳膊,一脚将他踢开。
青鸣刀是青龙派的武器,刀身长约两尺,向刀背处弯折一个弧度,可用以勾物。
第二个打手转瞬已到眼前,秦颐向后下腰避过他的攻击。他身体极其柔韧,上身折成与地相平,单脚凌空而起,脚
跟踢在那人脖颈上。八尺高的大汉眼一翻,昏倒在地。
再过几招,那女孩与他自己毫毛未损,地上已放倒了五名大汉。
他出招都以刀背击人,并不伤人,只将对方打昏。剩下三名打手眼见不对,有一人向王老汉扑去,一把扼住他的脖
子,挑衅似的看向秦颐。
秦颐恍若未见,全不理睬老汉死活,又将另外两人放倒。
郝伍少看得云里雾里,挠挠头,问道:“他算厉害吗?”
韩轻嗣抿着嘴,片刻后方道:“勉强罢。是块好木,却无巧匠来雕。”
秦颐的自身条件算是中上,肢体之柔韧更是难得,只是青龙派不过一介小小帮派,武学浅薄,饶是他刻苦修炼也不
过尔尔。
王老汉被掐得满面通红,眼珠外凸,连“少侠救命”一类的词也吼不出来了。
秦颐将刀收回刀鞘,一脸严肃地看着李琼:“他是你的人。”
李琼嘴角一阵抽搐,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所以,”秦颐道:“你杀了他,就没人欠你债了。”
李琼咬牙切齿:“看来这件事你是管定了?!”
秦颐蹙眉,依旧坚持道:“这姑娘是无辜的,为了他爹的好赌就被卖去青楼,毁了一辈子,不值当。”
郝伍少扶额,无力道:“这人真是……他还想留在此地管到底不成?”他突然想到什么,不由失色,“哇,他不会
要将这姑娘带走吧?!”
李琼拂袖大怒:“父债子偿本就是天理!这事就让衙门来评评理!”
他说罢恶狠狠剜了秦颐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跑了。
郝肆奕一直冷眼在一旁看着,已是忍无可忍,瞥了眼伍少:“甩了他还是留着?”
郝伍少托着下巴想了想:“留着吧,武功还算可以,也许用得到。”
那边秦颐纠结了一阵,果然走到姑娘身旁,低声道:“姑娘,在下不可在此久留,你留在此地恐怕难以自全。你可
愿跟在下……”
他话没说完,脖子一疼,眼前就黑了。
郝肆奕踢了踢地上不省人事的家伙,不顾周遭人的目瞪口呆,向裴满衣一抬下巴:“搬上车。”
裴满衣苦笑着搓了搓手,只得上前抬人。
王姑娘看傻了眼,眼见众人一溜上了马车,韩轻嗣跃上车前横木,正欲扬鞭离去,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被炮灰了
!!
她连忙扑向马车,刚止住的眼泪又扑哧哧落成了珠链,哭嚎道:“少侠!你不能丢下奴家不管啊!”
眼见她就要扑到韩轻嗣身上,韩轻嗣眼神一寒,手指微微动了动,车厢里却突然弹出一枚石子,正打在王姑娘肩上
。她瞬间被点住了穴,一脸哭相的不动了。
郝肆奕收回手指,冷冷道:“快走吧。”
韩轻嗣挥下马鞭,车轮咕噜咕噜滚了出去。围观者见这些人是江湖人士,哪里敢招惹,早已纷纷散了。
郝伍少看着昏睡不醒的秦颐,蹙着眉头若有所思,突然出声道:“停!”
郝家是江南第一首富,郝伍少花钱向来大手大脚,倒也不在乎二百两银子。他翻了翻包裹中的银票,剩下的只有一
百两银票,另有一些碎银。想了片刻,他解下腰间金镶玉的麒麟饰,钻出车厢:“等我一下。”
韩轻嗣眼看着郝伍少下了马车,瞥了眼他手上价值三百两的玉佩,突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你想帮她?”
郝伍少咬了咬下唇,点点头:“毕竟……”
韩轻嗣打断道:“可你只能帮她这一次,救急不救贫,救贫不救赌。”
郝伍少叹了口气:“我知道。就当为自己积些阴德罢。”
韩轻嗣沉默地看着他,片刻后又问了一次:“你真想帮她?”
郝伍少抿唇想了想,缓缓点头。
韩轻嗣压住他的肩膀:“等我。”
他接过郝伍少的玉佩跳下马车,向方才闹事的地方走去。
他走至王姑娘面前,两下解开她的穴道,将玉佩塞到她手中:“三百两。”
说罢也不顾一脸惊惶的王姑娘,一转身,却不是回马车的方向,而是向坐在地上的王老汉走去。
王老汉两眼放光地盯着闺女手中的玉佩,见韩轻嗣走近,仰起头一脸谄笑:“少侠……”
“啊——!!!”
喧闹的市井被一声尖叫划破,四周瞬间静如寒潭。
韩轻嗣撕下一块衣角,将青雪剑上的血迹细细抹去,这才从容不迫地收剑回身,向马车走去——他冷静得仿佛方才
不过切了一块豆腐一般,而地上躺的却着着实实是一具尸体。
郝伍少惊讶地看着他走回来,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是揉了揉眉心,无力道:“在官兵追来之前快点走罢。”
丢下惊恐的镇民们,一两黑色的马车终于绝尘而去。
第五章
郝肆奕下手重的很,大约也是积压了怒气所致,秦颐半个时辰后方才堪堪转醒,揉着脖子直呻吟:“噢……这里是
……?”
郝伍少幸灾乐祸地凑上前:“醒了?我们在马车上呢。”
秦颐懵懵懂懂地噢了一声,费力地想着自己是何时上的马车。
过了好一阵,他突然紧张地大叫了一声:“啊!王姑娘呢?!”
郝伍少摸着下巴,一脸戏谑地打量他:“你该不会看上人家姑娘了罢?”
秦颐脸色又是一红:“不不,我只是、只是不能看她一个姑娘家……”
郝伍少懒洋洋地打断道:“行了,他的债少爷……我、我已经替她还了,你莫担心。”
秦颐呆了一呆,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二、二百两,你替她还了?”
郝伍少轻哼了一声:“你不信?”
秦颐连连摇头:“不不不,张兄你、你……”他从小虽不说缺衣少食,然而二百两对他来说确不是小数目,且不说
他没有,便是有,也不见得能轻易下定决心为陌生人取出来。
他突然想起什么,疑惑道:“啊,张兄,你们不是做生意亏了本才去扬州投奔亲友的么?二百两银子……”
郝伍少微微一怔,旋即笑得有些心虚:“虽、虽是败了家产,身上还有块祖传的玉佩,可典当三百两,我见她可怜
,不忍看她被卖去青楼误了一生,便给了她……”说罢还悠悠叹了口气。
秦颐大惊,两眼瞪若铜铃:“祖传玉佩!张兄,你、你……”他神情好是纠结,将拳一抱:“秦某活了二十一载,
却是头一回遇见张兄如此心善之人!在下自愧弗如!”
郝伍少说的内容半假半真,被他这一夸也无惭色,倒真的为自己的善举有些得意了起来。然而想起惨死韩轻嗣剑下
的王老汉,眼中的光芒旋即又黯了下去,淡淡摆手:“谬赞了。”
秦颐更为他的淡定所折服,心中好感骤升,双眸明亮地看着他:“你……那你起先为何不……为何要等我和他们…
…”
郝伍少笑道:“你看闹市之中却无一人帮那对父女,其中定有蹊跷。想那王老汉的无赖应是在镇中出了名的。故我
原也不想蹚这一趟浑水,只是看那姑娘实在可怜,方才如此。”
秦颐既惊喜又赞叹,拊掌道:“张兄好见解!”他对郝伍少的敬佩之情已溢于言表。
郝肆奕在一旁听着,嘲讽地冷哼了一声。
裴满衣没话找话,递上一个羊皮水囊:“阿奕,渴不渴?”
郝肆奕瞪他一眼:“我没手么?”
裴满衣只得讪讪收回手,又不知说什么了。
是夜,裴满衣又重新治了张面具。
虽说工序十分麻烦,要配药、搅拌、调匀,差一点都需重新来过,头一回就是草药汁水过多才使得郝伍少面带菜色
过了好几日。另外制模也是十分繁琐的手艺,还有漫长的等待面具风干的过程。然而裴满衣依旧乐在其中,因为只
有这个时候郝肆奕才会主动来找他,向他学习这些工序。
裴满衣不比白蔚,对易容之术只是略懂,以前也没什么机会用上。故他们师徒两人边摸索边制作,这期间裴满衣借
故摸摸小手,趁机捏捏小脸(美其名曰感受真人的肌肤),郝肆奕都懒得与他计较了。
待面具的雏形已成,只俟液体风干成型,这其中有足足两个时辰的等待时间。
郝肆奕一脸困倦地要回房歇息,却被裴满衣一把拉住了胳膊:“阿奕。”
郝肆奕斜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何事?”
裴满衣难得一脸严肃,扯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自个儿半蹲在他面前,借着昏暗的火烛将自己的神情衬得越发诚恳认
真:“阿奕,你还在生师父的气吗?”
郝肆奕盯了他一阵,蹙眉道:“罢了,你我师徒一场,你虽说藏私,我也学了不少,还尊你一声师父。”
裴满衣落寞地笑了笑:“那么,你不气了?”
郝肆奕摇头:“不气了。到了扬州,你高兴便到寒舍住上一阵,什么时候想回去了,我替你准备盘缠。”
“你!”裴满衣气结:“你真的不要我这师父了?”
郝肆奕淡然而又坚定:“我已出师了。自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以后你若有什么事,自可来扬州找我,我定会鼎
力相助。”
裴满衣被一个“父”字气得头脑发昏,两腿打颤地站起身,几要声泪俱下地指控道:“你!你过河拆桥!”
郝肆奕似笑非笑:“我过了什么河?”
裴满衣一时语塞。昔年郝肆奕为替郝伍少解寒毒而随裴满衣入谷学医,却被他一骗六载。虽说裴满衣的确出上了力
,若没有他郝伍少恐怕十岁那年就死了,也不能好端端的活到今日,然而说起来还是十分心虚。
他底气不足地一指刚制成的面具:“桥!”
话一出口,他便自己愣住了。郝肆奕清冷地起身,还未开口,却听裴满衣颤声道:“你……怪不得你这么主动来帮
忙,却是想学好了便不再需要我了?”
郝肆奕眉心猛地一揪,霎时目光如炬,狠狠地盯着裴满衣,一字一顿地嘲讽道:“总是藏私的师父可不是什么好师
父!”
昔年受的委屈又一时纷涌心头,又恨不得将这混蛋踢出屋去。想了想这是他的房间,于是郝肆奕决定自己出去。
裴满衣在他身后哀声道:“我不藏私,又怎么留得住你?你在太虚谷六年,哪一天不是想着学到了能救你弟弟的方
法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你可曾有一日真心想过留下?”
郝肆奕止住了脚步,嗤笑道:“留下?没错,若不是为了救郝伍少,我又怎会随你北上学医?你明知我的心思,却
一再骗我,只为将我留下。”他冷哼一声:“留下做什么?伺候你?供你消遣?你放心,回了江南我便问大哥要一
千两银子给你,够你买多少下人伺候你了!不够再来问我取就是!”
裴满衣怒拂衣袖:“你这养不熟的白眼狼!!”
郝肆奕猛地回过身,三两步逼上前,鼻尖几要与裴满衣撞上。他眼中熊熊怒火,是裴满衣极少见过的愤怒。
他冷冷地咬着牙迸出一个个字:“你以为我欠你,我却丝毫不觉得!你教我的医术毒术我虽没办法还你,但我答应
你,除了郝家人外我绝不用你教的东西治人害人,更不会教给其他人!你的确救过郝伍少,我也想不出什么法子报
答你,要钱财还是官爵地位,我都可以给你!”
“另外,”他指甲嵌入掌心中,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不是你养了我六年,而是我养了你六年!我十二岁的时候,
你让我自己学着做菜,却不找人来教我,只让我自行摸索。那段时间我尝遍各种调料,有三个月舌头都感知不出味
道来。我数次烫伤胳膊,一肩燎泡,夜里疼的十来天睡不着,这些我都没有跟你说过。”
“我出诊赚金,在谷外被野狼袭击。你却只知道抱怨我回来做饭晚了,我身后湿了一片的血迹,想来你也没有看到
。”
郝肆奕嘴角的弧度越来越甚,眼神却越来越冰冷:“是了,难怪你舍不得我这徒弟,你若没了我,怎么活的下去?
”
裴满衣只觉口舌发干,笑容苦涩:“你……为什么从来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