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宵引之云海囚心 上——蛾非
蛾非  发于:2012年02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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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股压得人喘不过气的迫人气势从面前挪开,他松了松一直攒紧着的手,掌心里有些粘腻,不知是过于紧张捏出来

的汗,还是从伤口渗出来的血。

「倾云,我一直不明白,山庄产业雄厚,为何非要去做那种买卖?正当的营生加上山庄里的人手,只要管理得当照

样可以维持下去。」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什么,这样的想法自然而然地出现在脑海里,像是长就以往就养成的

习惯。他可以从那些废弃的账本里约摸猜出山庄的产业情况,也可以从钱财的支出上看出山庄所存在的弊端,这就

好像本能一样,虽然从夙叶夫人那里知道自己本该是一身武艺,但是他却觉得自己更像是一个……

商人!

此话说完,迟迟得不到对方的响应,面对一片漆黑,骤然间茫然无措。

他转身,手摸到门上,他不应该待在这议事厅,在这山庄里根本没有他说话的余地,虽然被恭敬地叫为「二当家」

,但是这个身份比傀儡还不如。他没有权力也没有余地到这里来质问真正当家作主的人,而他,骆隐风,除了这个

名字……他什么都没有。

门打开,清冷的风掀起衣袖,有一种仿佛绝望的心情涌了上来。

睁开眼睛那一瞬间,仿若初生,然面前却有这么多人在关心自己,他不知所措的同时也暗自欣慰,就算是失明他也

不那么沮丧,不是不难过,只是那种情绪一直被他压抑着,他相信会好的,他相信自己会想起来,也会再能看见,

但是这一刻似乎这一切都不是这么重要。反而有些害怕,如果眼睛恢复,又将看见那一片血腥,如果想起来一切,

他会不会……也变得和他们一样?把这种不法的行当当作正常的营生?

「你去哪里?」

手臂被拽住,还不待他反抗,对方已经把他拉进门内,门被用力的关上,他整个人被他用力地摁在门上。

叶倾云的手,正卡在他的喉咙口,仅仅一用力就能让他窒息而死。一阵冰寒自脚底窜了上来,他觉得这男人真的会

杀了他。

「我最恨你这般正气凛然的样子,就好像你做的便是对的,而我们做的永远都是错的。但你不要忘记了,你自己的

手上同样沾满了血,你杀过的人不比我少!」

一席话将他震慑住。

什么血?什么杀人?

他用那双看不见的眼睛直直的望向眼前的人。

你说的……都是真的?

「你能不能说清楚……?我以前……究竟是怎样的人?」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他没有办法接受这个事实。

对方轻叹了一声,撤了扼着他脖子的手,语气柔和了不少,「算了,我也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想起来。」

8

他杀过人?他的双手也染满了鲜血……

「倾云,你把话说完整,我杀过人……我杀过哪些人?」

对方避而不答,「今天的事情够多的了,我想你也累了,睡一觉,醒来便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并非安慰的话语,

而是冷硬的近乎命令的口吻。

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怎么可能?

「倾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明知道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为什么还不让我知道我的过去?」

对方没有出声,他转身开门,叶倾云沈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没有我的允许,山庄内的任何人都不会说的!」

门被风带上,砰的一声巨响将他震了一震。

他竟连知道自己过去的权力都没有?

自己究竟算什么?

失魂落魄地回到自己的房间,门甫一关上,便力气被抽走一样地滑坐在地上。他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他所

一直害怕的事情,即使还未发生,但是听到这些就已经足够了

老天为什么要这样捉弄他?是因为罪孽深重,还是死有余辜?

所以现在才让他在这样的不安里深深地煎熬,被自己的良心无尽地谴责。

叶倾云的声音在他耳边阴魂不散地回荡着。

『你自己的手上同样沾满了血,你杀过的人不比我少!』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看得出神,仿佛在一片漆黑里可以看见自己的手上鲜血横流,浓重的血腥味,分不清是

自己刚沾上的,还是早早就已经染上的。

洗不掉的,永远都清洗不去!

不!

蓦地惊醒,从地上爬起来,磕磕绊绊地走到桌边,摸到桌上的铜烛台,手指颤抖地几次都拿不稳,但最终还是被他

拿了起来,尖的那一端指向自己的喉口。

或许他醒来便是一个错误!

他不该醒过来的,所以他不能让这个错误再继续下去!

锐物刺穿皮肤的疼痛清晰的传来,他曾经害怕自己死去之后在鬼差面前连名字生平也报不出来,但是现在这一切都

已经无所谓了……

罪孽深重之人,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

手指抖得越发厉害,他想,只要刺下去,一切便都结束了……

『……是不是真的都不好说。你也知道夫人发起病来谁也不认识,见着相像的就喊二当家的名。人还是她捡回来的

,说不定大当家为了安抚她就这么认下了,反正什么都记不得,也没什么影响。』

脑海中莫名闪现那几人的对话,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

静站在那里努力地回想,于是脑海里各种影像纷拥而至,意味不明的梦境,梦境里的人,那些陌生的称呼……

『哥,这是我自己酿的酒,外人不给喝。』

『方大哥,等你回来若尘亲自为你点茶。』

『大少爷,快走!』

他垂敛下眸眼,眉宇间堆了几分凝重。或许自己……不该这么早下决断!

这样想着,缓缓放下手里的铜烛台。本来他就在疑惑自己的身份,被那几个手下这么一说,便更加重了他的怀疑,

只是之后发生的事让他过于震惊,慌乱中一下失了分寸。

他不该这么轻易去相信叶倾云,尤其他对自己的过去欲言又止避而不谈的态度,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意欲何为,但是

在一切都没弄清楚前,他不该这么决断。

想到这里,心中便释然了许多,摸了摸被刺伤的脖子,却是为着方才自己如此之傻的举动笑了起来。

叩叩!

门被轻敲了两下,敲门的人力道拿捏得刚好,伴随着敲门声而响起的是叶倾云低沉醇厚的声音,「隐风,你在里面

么?」

他愣了一下,想起不久之前那人暴戾的言行,有些不想「见」他,但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在,门没拴。」他回道。

门嘎吱被打开,皂靴蹭过地面的声音。「怎么不点灯?」那人说着,脚步声向他这边过来。

他慌忙将手上还抓着的铜烛台藏到身后,不小心磕到身后的柜子,烛台当的一声落在地上,咕噜咕噜地滚远。

「是没有蜡烛了?」

叶倾云问道,接着他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从自己身前走开,柜子被打开,火石喀哒喀哒而后嘶地擦响,他能感觉到微

弱的光,然后似乎有一团阴影挡在了面前。

「隐风,你脖子这里怎么了?」

自然是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方才正要做什么,转身,「没什……」话音未落,对方的气息已近在咫尺,温热的手掌贴

上颈脖,手指正按在刚才要刺下去的地方,也就是喉口,几个时辰前刚被他掐住的地方……

他忍不住地打了一个颤,却感觉到他的手指在那里轻轻摩挲,好像怕他会疼一样的轻柔,又好像怜惜和心疼一般。

「对不起,白天的时候我没能控制住情绪。」叶倾云低声道歉。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狂傲暴戾的人会有放下身段道歉的时候,他咽了一口口水,但却说不出话。不是不想开口,而是

不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原谅?还是要继续追问自己的过去?

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犹豫踌躇,叶倾云再度开口。「先是失忆,现在眼睛也看不见,是谁都不会好受。大夫说要放宽

心不要过于伤神,所以我才不愿和你说你的过去,怕你想得太多反而不好。而且很多事情,并不是你现在看到的那

样……」

他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那你以后会不会说?」

对方的手从他的颈脖那里挪开,然后抚上他的脸颊,安慰似地轻拍了两下,「你的眼睛要是恢复了,我就告诉你。

先前心底那小小的期待烟消云散,他有些黯然地垂下头,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再看见的可能。

「你别担心,一脚踏进鬼门关的人大夫都能救回来。」叶倾云仍是安慰,静了一下,然后又道,「我向你保证,以

后不随便杀人,包括山庄里所有的手下也是,你看这样可好?」

9

他几乎是怔愣在那里,不敢相信自己所听见的。

「看你白天反应这么大,既然不喜欢,我便吩咐下去,以后『买卖』的时候,只要都照我们说的,便放他们一条生

路。」叶倾云扶着他到一边坐下,「其实我也一早就有打算,山庄里好几位堂主都已经娶妻生子,我想把山庄一部

分的人手置出去做正经买卖,这样也方便几位堂主安置家人。」

叶倾云所说的堂主他有见过,那几个人算是叶倾云的心腹,手上分别握着不少权利,山庄内各处的事务也都交由他

们分工打点。

他没有说好或是不好,因为不知道这些话究竟是叶倾云原本就打算好的,还是说出来哄他的。

「怎么?你是不相信我?」

「没有。」心口不一,他违心地答了,「山庄里是你说了算,你觉得怎么都好。」

「呵呵!」叶倾云笑了起来,习惯性地在他头上抚了抚,「我自是不喜欢那种拘手拘脚的营生,但是你觉得好便好

了。」

他心里又是一怔,他知道叶倾云不是那种轻易会妥协的人,但是在自己面前,他总是不停地让步。

「倾云,你不必顾及我的感受,如果想起以前的事……」

话没说完就被叶倾云打断,「等到那时候再说罢。」

看样子是打定了主意,他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意,而叶倾云又嘱咐了他几句,无非是不要过于操心,放宽心思之类

的话,嘱咐完便就离开了。

面对一屋子的静廖,他开始捉摸起叶倾云这个人。

狂傲,霸道,一意孤行,有时候却又温柔体贴到了骨子里。

如果自己不是骆隐风,那么叶倾云留下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如果自己是货真价实的骆隐风,那么兄弟间的感情可谓

真的不错,自己处处被关心照顾着,还如此的迁就。

他忍不住伸手摸向自己的脸颊,之前叶倾云碰触过的地方。

不是因为失忆就分不清楚了,叶倾云待几位堂主也亲如兄弟,但是那种一起喝酒一起吃肉福祸同享的关系和他对于

自己相比,总带着几许不同的情愫在里面,有些压抑,有些暧昧,不仅仅是因为有几分血缘相连的关系。

接下去的时日,他只顾着配合大夫的治疗。

金针度穴的效果很显见,不出几日他便能看见模糊的影像。知道他的情况好转,叶倾云自然是高兴非常,仿佛全天

下再没有比这个更让他高兴的事情。接下来便也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名贵药材逼着诱着他吃下去,只要大夫的吩咐,

他哼都不哼一声便照着去办,从没见他这么听话的样子。

拆下浸了药汁敷在眼睛上的纱布的这天,叶倾云也一直陪在一旁。纱布绕了一圈又一圈,待到完全除下时,室内的

空气仿佛被冻结住,只有炉子上文火炖着的药罐扑鲁扑鲁地作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着他的回应。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眼前明亮起来,所有的事物由模糊转为清晰,接着第一眼看见的便是叶倾云焦灼担忧凝和了

好几种表情的脸。

「怎么样?」叶倾云凑近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他眨了眨眼睛,然后点头。

叶倾云皱眉,「你不要光是点头,快说你到底看不看得见?」

「看见了……」他轻声道,于是便见叶倾云瞪大了眼睛,全然不敢相信的样子。

「再说一遍。」

他笑,「能看见。」

「再说清楚一点。」

「看得见,看得很清楚!」

叶倾云看着他呆了一会,接着「啊」的大叫一声将他从椅子上抱了起来原地转圈,一边转着,一边大笑,「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

因为他的复明,山庄上下宴庆三日。

他自然也是高兴的,只是高兴之余又更加的不安。金针度穴时以及完全复明之后,他脑海里便时不时地闪现与现在

无关的画面,和曾经梦到的一样,那些稍纵即逝的画面完全不是夙叶山庄里的人和事物。

繁华的城市,偌大的宅院,酒香飘逸的作坊,叫他为「大哥」的公子爷,码头上温文而雅的公子送他上船的景象,

还有便是……烧杀抢掠,身陷一片火海之中!

他记得那时候刚醒过来,被告知是由于头部受伤才失去记忆的,如果那些画面真是他的记忆,那么自己失忆,应该

和那场杀掠有关。

10

眼睛复明之后,他便一直等着叶倾云履行承诺来告诉他──他的过去。但是叶倾云似乎已经忘记了这件事,又或者

叶倾云是在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其实叶倾云这边,他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如果叶倾云想说,他自然会说,若是不想,谁也不能拿他怎样。

与其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还不如自己想来得更切实际,但是残留在他脑海里的画面片断只有那些,翻来覆去,没

有任何进展。

这日山庄里的下人来禀,说是二当家的一位故友,得知二当家回到山庄,许久未见,想念非常,故而特意差人上门

邀二当家过门一叙。

他听后不禁疑惑又有些兴奋,这是他醒来之后第一次有认识「从前的他」的人来找他,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情况,

不知是真的没有人来找他,也不知是都被叶倾云给挡了下来。

想到叶倾云,便问下人可有见到大当家的,下人回说,大当家和堂主出去「买卖」了。他这才有所了悟,想是叶倾

云不在,下人又做不了主,这事才让他知道了。

便起身整了整衣衫,「你带我去见他。」

吩咐下人若是叶倾云问起来便说他闷得慌到镇上走走去了,然后就跟着对方派来传话的人走了。

夙叶山庄傍山而建,而他跟着那人所到之处是要行过一段水路然后到得某座小岛上。

岛上烟雾迷蒙,奇石怪草随处可见,宛如仙境一般。

他被引到一处临水而设的八角琉璃亭前,亭中石桌前坐着一名男子,白缎素衫,长发轻挽,正煮水沏茶。

闻见人声,回过头来,轻风过耳,薄雾微撩,端得清隽俊逸。

他拱手作了一揖,搜寻脑海里那残存的记忆,却是没有这个人。对方但笑而不开口,只做了个「请上坐」的手势。

他便也不客气,走了过去,一挽衣衫坐下来。

「这位公子,听带我到这里来的人说你是我的故友,但月前我受了点伤,不记得先前的事情,故而失礼之处,还请

见谅。」

对方的嘴角含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掂起碳炉上的紫金沙铜水壶,姿势优雅地斟水,而后将茶盏奉到他面前。

「在下和隐风还有倾云自小一块儿长大,感情深厚,但……」对方虽是笑,但看向他的眼神却是冷淡生疏,「在下

却与你不曾相识。」

他脑袋里轰得一声响,呆愣在那里半晌才迟迟回神。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杯盏,他定定地看向眼前的男子,「你没有

骗我?」

「在下与你无缘无故,作何要骗你?」

「骆隐风真的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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