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哉问问。
日子一日一日的过,心绪也渐渐平缓,仿佛又回到了过去。在榻上躺了几日,身子养得差不多了,便往酒坊去帮忙
。他回来的消息早已传了开来,一进酒坊,师傅和长工们还如往常那样和他打招呼,感觉他从未离开过一样。
他查了查酒坊这一年间的账目,发现酒坊一直在卖一种名叫「笑春风」的酒且销路很好,但是他从未听说过这种酒
。问了酒坊的师傅,才知道原来是方敬哉以前一直酿来自己喝的桃花酿。
桃花酿……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
「王伯,各地酒坊也有卖『笑春风』?」
王伯笑嘻嘻地答,「有~二少爷去年接手酒坊的时候开始卖的,卖得可好哩,名儿又取得好听,听说是若尘公子给取
的……」
后面的话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他低头看着那些酒看得出神。
『你没劫良商的船,那你从哪里弄到的这个酒?』
『二当家,那不是良商的船,我们也不做那种事的……』
各地酒坊都有卖,那么谁都可以弄得到这酒……那,那个时候自己或许是真的误会了叶倾云,那名属下也确实没有
说谎……
他摇了摇头,事到如今,再想这些也没有用。何况当时自己的船遇难时,他确实看见了打着夙叶山庄旗号的船,而
那间房间里堆着的东西,也确实是各家商户的货物……
酒坊里的长工搬着酒坛子路过他们身边,「唉,听说最近两淮之上贼寇闹得厉害,程家、许家,好多商户的船都遇
上了,老天保佑我们船不会碰上他们……」
「你说什么?」
37
王伯在一旁补充道,「就是两淮上的江寇,原来看到良民良商的船统统都放行的,就前一阵子开始,不知道发了什
么疯,见船就上,更怪的事情啊,他们也不抢,好像在找什么……」然后一边摇头一边顾自去忙活,「不抢就好,
他爱找就找,我们船上除了酒还是酒,喜欢就拿几坛子去……」
江寇的事情其实前几日听方敬哉提起过,但是他一直没放在心上,或者说,他根本不愿去听任何关于「两淮」关于
「江寇」的事情。当时他只是出声阻止了方敬哉在这段时间出货,但是封若尘说会跟着走一趟,于是他便没有再多
响。
封若尘和当今圣上的哥哥淮王交情非般,淮王的母亲曾是一介侠女,是江湖中颇有名望的阙家的小姐。江湖上的事
情和他们行商本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若是和江湖中人沾点关系,也是只好不坏,后台硬了,做起生意来腰板也更
直。
他知道,封若尘身上有一块不怎么起眼的小木牌,是淮王赠予他的。持有此木牌的人非是阙家的亲友,便是有恩于
阙家,故而江湖中人见持此令者,不偷抢不杀掠不欺凌不陷害,有难当助。算是看在阙家的面子上,也算是给阙家
一个人情,黑白两道的人都暗暗遵守这一点,毕竟阙家出了好几位武林盟主,若是一朝得罪,以阙家的威望,估计
往后在江湖上也难混了。
故而有封若尘跟着去,他便也放心不少,但是现在看来,似乎情况并不如他想的这么简单……
两淮是叶倾云的水域,能在叶倾云的水域上这般肆意横行的除了毒七便就只剩下叶倾云自己的人。毒七的凶狠与残
酷他亲眼见识过,所以拦下船而什么都不抢这档子事,绝对不可能是毒七做得出来。那么就是叶倾云了……是为什
么呢?他们在找什么东西?
心里微微一悸,想起那日上官带他离开时在船上看到的情形。
冷冽的江风,衣袖袂扬,高高的山崖之上,那人站在那里,久久不曾离开……寒闪的剑芒和着那么远都还能感受到
的他身上的倨傲和张放,他站在那里,看着山崖上的那人,脚不能动,目不能移,直到那山崖越退越远,最后隐进
满天飞雪里,再也看不见为止。
叶倾云难道是在找他?
不可能……
他否定了自己这一念头。
水域图早就被叶倾云拿了回去,他也不会武功,夙叶山庄那什么阵什么阵的,七七四十九日一变化,他根本看不懂
,对夙叶山庄也构成不了威胁。而叶倾云……想到这里,他内心心绪翻涌如潮。
天下之大,要找个骆隐风的替身何其容易?他不重要,一点都不重要……可以在众人面前那样对待他……在叶倾云
眼里,他什么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一个空虚之时聊以慰藉的替身,一旦正主出现,所有的好,所有的宠爱都瞬间烟
消云散,只剩下……
伤害!
他默默走回家,一进门,听到下人来告说,二少爷已经回来了。便想兄弟两人分别这么久,之前一个养病一个忙着
生意一直都没有机会,是该好好叙叙旧了,还想问下两淮上的情况,便往方敬哉住的院子走去。
院门虚掩着,想人应该在,便径直推门走了进去。一路往里走,一路诧异,按理说方敬哉刚回来这样那样的事情不
少应该挺忙碌的,怎么院子里静悄悄的,连初九的影也没见到。
走到方敬哉的房门口,正要敲门,隐约听到里面的说话声,是方敬哉和封若尘。
「好若尘,再陪我一会儿。」方敬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恳求。
「不行!」封若尘口气强硬地回拒,「哪有你这样一上来就横冲直撞的,疼死了……」
「是我不好,谁叫你一直压着我不让我在上的。人家想你想得紧,一时没忍住……」接着方敬哉哀求连连,「好若
尘,就再一回,下次你想怎么玩我都陪你……」
「你啊……」封若尘似叹了口气,然后是妥协的口气,「好吧……」
房间里静了下来,接着传来床榻嘎吱轻晃的声音,其中夹着低沉的喘息和呻吟,还有「啾啾」的类似亲吻的声音。
「若尘……你也这里也有反应了……舒不舒服?」
「嗯……啊……敬哉……那里……敬哉……」
「若尘,你真好……我喜欢……我真的好喜欢……」
正要敲门的手停僵在半空中,然后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惊讶出声。
他当然知道里面正在做什么,只是没想到敬哉和若尘竟然是这种关系。
在门口愣了一会儿,里面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越来越甚,他一时呆滞的大脑终于有了反应,决定还是先离开比较好
,而就在这时──
「大少爷!」
初九在他身后声音甜脆的唤了一声,同时,房间里那羞耻的声响倏得沉寂下来。
38
「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瞥了眼跪在堂下的两个人。两人皆都低着头不敢看他,就好像犯错被抓现行的孩子一样。
听到他这么问,方敬哉抬起头来,轻声回道,「去年去江宁收账的时候……」
他垂眸想了想,去年的时候确实有那么一回,平日里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方敬哉破天荒地主要要求去江宁收账,被缠
得不行,心想那账也不是很重要便就让他去了,后来恰逢听说封若尘也去江宁,便要封若尘照顾他一下,没想到…
…
「你们……唉──简直胡闹!」他沈了口气,脸转向一旁,「若尘,你不用跪我,你起来吧。」
封若尘不听他的,依然跪在地上,「方大哥,若尘一日尊你为大哥便一日敬你为大哥……我和敬哉两情相悦,打算
相守一生,并非胡闹。」
方敬哉附和地点头,然后牵住封若尘的手,「哥,不要怪若尘,是我后来硬缠上他的。」
他回头,正对上方敬哉的目光炯然,一愣。曾经记忆里那个玩事不恭不学无术的弟弟真的长大成熟像个真正的大人
那样敢于担当了。
心里乱作一团,既是为了突然发现两人间不同寻常的关系,也是为了两人间这般信誓旦旦的承诺。
到底是好还是坏……
「你们先起来吧。」
两人在地上你看我,我看你,然后相互搀着站了起来。方敬哉问道,「哥,你是要把我们的事情告诉爹么?」
他抬头扫了他一眼,严肃道,「总要让爹知道,难道让我和着你们一起瞒他?」然后又看向封若尘,「若尘也是,
你以为你瞒得了你爹一辈子?何况你是封家的独子,封家岂容你断子绝后放任偌大的产业无人继承?」
封若尘长身而立,无论何时都表现出一派令人倾叹的恬淡温雅,「钱财乃身外物,生不带来,死后也带不进棺材,
我爹早早将产业交由我打理,想他老人家也是想通了这一点的,就算封家香火长胜,谁又能保证后世子孙不会将产
业败光?」
他沉默不响,封若尘的才智他向来佩服,如今头头是道说了半天,他却也找不出话来辩驳。男子对男子的感情,从
叶倾云那里便已知晓,只是现在一个是自己的亲兄弟,另一个几乎视为兄弟,两人竟互生情愫,还言称要厮守一生
。这一番突如其来的变故着实让他震惊不小。
「你们先回去吧,这件事我要再想想。」他对他们说道,接着拿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封若尘开口,「方大哥,不知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叶倾云的人?」
喀啷!他放下茶盏的手抖了一下,半杯茶水泼了出来。
他故作镇定,接过一旁下人递来的帕子拭着沾到袖子上的水渍,「不认识,怎么了?」
封若尘似乎要说什么,被方敬哉拽住袖子扯了扯,于是改了口道,「没,我和敬哉回来的时候在两淮上遇到一伙贼
寇,带头的那个狂狷不逊,好像……好像认识你的样子。」
他笑笑,「怎么可能?叶倾云是两淮上的江寇船王,我也只是听说,怎么会认识……那种人?」说着便垂帘下眼眸
,陷入沉思里。
见他这般,两人会意地互相点点头,然后一同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方敬哉突然停下转身,「哥,你那块玉佩
是不是丢了?要不要让金玉满堂重新给打一块?」
方敬哉扔下这句后朝着封若尘狡黠一笑然后便同他跨脚出门。他意识到什么,伸手摸向自己的腰际,那里除了环绶
本该还有一块玉牌的。
那块玉牌和方敬哉身上的一块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方敬哉那块背后刻了一个「敬」字,而他那块后面则刻着「孝
」。
是掉在哪里了?
他仔细地回想,好像从夙叶山庄醒来之后就再没见过。也许是船遇难的时候掉的,他如此猜测。又想到封若尘刚才
说的话,他的手抑制不住的颤抖起来,难道叶倾云真的在找他?拦下两淮之上的船只一艘艘的找过来……
只是……叶倾云为什么要找他?
带着这个疑问神思恍惚了好几日。
方老爷子知道了方敬哉和封若尘的事情之后自是大发雷霆,怒斥了方敬哉并喝令两人以后不准见面。倒是封家的老
老爷比较看得开,劝说道,两个孩子既是真心喜欢的,就随他们去好了,只是无论怎么说方老爷子都听不进去。好
不容易二儿子有点出息了,却冒出这样的事,对方是个小倌也就算了,最多收了给他当男宠。偏偏那人是封家的独
子,独子也就独子了,偏偏封家的家业全在他手里,收进门自是不可能的,让他把儿子贴给别人,他老头子也不甘
愿。
事情就这样耗着,方敬哉的院门上上了三道锁,方老爷子是下定了决心不让他们两人再见面。这下倒好,方二少爷
索性窝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绝食抗议,扬言如果不能和若尘在一起就当没生他这个儿子。
方敬哉的脾气他们都清楚,说一不二,于是一时间封方两家闹得鸡飞狗跳。
「唉──」
已经不知是第几次叹气了,停下手里的笔,看看做了一半都不到的账目,又沈了一口气。
方敬哉绝食已经第三日了,想让封若尘来劝劝他,结果方老爷子死活不肯让两人见面,还吩咐下人,说是他既然不
愿吃喝就不用给他送吃的去了,免得浪费!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正思忖间,有人轻拍了他的肩膀,一抬头,正对上一张模样姣好的容颜。女子双十芳华,清秀温婉,手里端着一碟
子制作精美的糕点。她将糕点放到他面前。
「这是……?」
女子食指放在唇上示意他噤声,然后手指指方敬哉院子的方向,用手比划。
『这些是二少爷爱吃的点心,大少爷您去劝劝二少爷,饿坏了身子总是不好的。』
他轻笑着道了一声谢。
女子是专管账房的夏伯的女儿秀蓉,小时候生了场病,好了之后就不会说话了。
秀蓉摆摆手,然后仍是用手势催促着他快去。
他将笔搁下,端起那碟子点心朝方敬哉的院子走去。
39
走到方敬哉住的小院,刚推开院门,就见墙头那里一抹水蓝色的身影从围墙上面纵跃而下。
他往廊柱后一躲,看清翻墙而入的竟是平时文质温雅的封若尘,他躲在柱子后面不出声,想看看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
封若尘走到方敬哉的房门口,动了动门上锁,房间里面立刻传来杯碟摔碎的声音。
「滚!老子说了不吃就不吃,你们不放老子出去,老子就死给你们看,咳咳!」
封若尘脸色一沈,四下看了看,然后扑到窗前,「敬哉,是我……」
房间里一阵砰令咚隆的声响,然后方敬哉出现在窗后,双手扒着窗框,「若尘,他们怎么让你进来的?」
封若尘摇摇头,然后回头向墙角那里示意了下,「我翻墙进来的。」
房间里传来方敬哉的轻笑声,然后是沉沉地叹了一口气,「我爹还是不同意我们的事情……」
封若尘的手伸进窗内贴上方敬哉的脸,「你爹兴许一时气恼,过阵子或许就能想开了,倒是你,不吃不喝的,等到
你爹想通的那一天估计早就去地府报道了。」
这话说完,两人互相看着皆都不语,良久才见方敬哉拽着封若尘的手放在唇边一边一边地轻吻着。
「若尘我想你,我好想你……我以为就这样会一辈子都见不到你了的。」
「傻瓜,说什么混话?上次陪你去两淮,你还欠着我好几夜没还呢,我封若尘岂是这么容易就算数的人?」然后也
是很轻地叹息了一声,「当初又是谁说的?喜欢就喜欢了,不带这么婆婆妈妈的,你放心,我总会想办法让他们同
意的。」
他躲在廊柱后面将这一切都收入眼底,心里不禁有些动容。
都道世间最深挚的便是情……情知两心,三生相守,却不知这两人间也有这么深的情谊。方敬哉到底是他弟弟,如
若和封若尘在一起真的觉得高兴,又未尝不可?
那边两人隔着窗,彼此安慰着对方,淡淡情愫随风飘逸。他从廊柱后面走了出来,封若尘发现了他,又安慰了方敬
哉几句,然后朝他这边走过来。
「方大哥,我……」
「你不用说了,我都看到,也都听到了。」然后问他道,「若尘,我看着你长大,当你作兄弟,生意场上又当你是
最好的伙伴,我相信你不会骗我。」
封若尘点点头,然后诚然地看向他,一脸愿闻其详。
「若尘你老实告诉我,天下的好女子这么多,我记得那位才色双绝的无双公子也奉你为入幕之宾,为什么偏偏是敬